他抱着纸包向如也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先生帮我。”
如也笑道,“举手之劳。”
少年带着糖炒栗子离开了两通司,剩下如也坐在桌后将他的故事细细地写在纸上,写着写着生出个疑问,少年之前也是两通司的送信鬼差,为何去阳间时,没到老婆婆那里买栗子呢?
还没待他想通,两通司里又走进来一名纤瘦男子,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眼角眉梢还带点风情,如也越看越觉得像……像是小倌。
男子倒真的是个小倌,往桌前一坐腰肢一抖跟女鬼有的一拼。
细弯的眉下是一双桃花眼,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如也,“鬼差大人——”
如也早先见过女鬼,对上小倌也有点经验了,“唤我闻人先生就好,这位公子要送信吗?”
小倌抿嘴一笑,他一笑那双桃花眼似是含着一汪水,如也猜他生前大概也是个红人。
“我想请先生帮我看个人……”小倌微微拉开衣领自颈间拉出条红绳,绳下系着块玉佩,雕的是一枝梅花上面站着两只喜鹊,他将玉佩取下递给如也,“想让先生帮我看看这玉佩的主人……”
如也接过玉佩触手冰凉,小倌将这玉佩的来历讲了下。
他竟也是金陵城人,不过他是后来的金陵城,年幼时被人贩子卖进了红馆,从十五岁就开始接客,为了生计不得不在恩客间来回周旋。
小倌望着玉佩语气不知不觉就带着笑意,“谁知后来遇见个傻子,大概是哪个官家富贵出了嫡庶之争,被人害成个痴呆,整日在后巷里跟乞丐抢食,我见他可怜就悄悄收留了他。”
他说到这看了眼如也,见对方毫无鄙夷之色,才继续道,“先生别笑我傻,我大抵是让这傻子传染了,竟将存来想赎身的钱花在了他身上,请了好几个大夫替他看看脑袋,治了三个月他终于学会不去抢剩饭了……”
如也一直耐心听着,小倌垂下眼忽然自嘲一笑,“后来您猜怎么着,他这个傻子不知道从哪听到的,竟然说要娶我,我们两个都是男人,如何能光明正大的拜天地……”
他抬眸眼底有水光闪过,如也摸了摸身上也没条手帕,小倌却抬起手指按了按眼角,“先生莫怪,我就是想起他怎么这么傻,他身上什么也没有,唯有一对玉佩,他只记得这是他娘留给他的,说是以后遇见心上人就送给她,可这傻子却将其中一枚送给了我……”
如也看了看玉佩的成色,梅花血红一片,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后来红馆的管事背地里将我卖给一个富人半年,接客取悦之事我不知做过多少,只消忍过半年就好,我却看见这块玉佩脑子里只有他,说什么也不肯服侍那富人,他一气之下将我投入湖中……”
如也听得心中有些酸涩,好似自己亲身经历一般,忍不住替小倌惋惜。
小倌道,“死后我就后悔了,我这一死谁来照顾那个傻子啊……所以想劳烦先生帮我看看这个傻子现在如何了……”
如也斟酌下问道,“他有名字吗?”
小倌笑了下,“我就叫他憨货,他到底姓甚名谁自己也不记得了,不过我才死了一年,想必周围还有人记得这个傻子。”
如也收起玉佩,起身道,“我这就去帮你看看。”
小倌道,“多谢先生。”
如也去了两通桥用“心想事成”去了金陵城。
再睁眼时站在一条小巷中,如也出了小巷到了一条热闹的大街,金陵城一看就比乡南镇繁华多了。
他在街上走了走,跟旁边一卖水粉的小贩打听了一下红馆在哪。
小贩替他指了路,却又说红馆早就不在了,半年前让人买下改了酒楼。
如也道声多谢,便朝他指的方向走去,足足穿过两条长街才找到。
第6章 玉佩(中)
一间酒楼立在街旁,挂着“曲风酒楼”的牌子,生意红火往来不少人。
也不知道那个傻子怎么样了,如也理理衣衫想进去问问老板,恰好一架马车停在曲风酒楼前,驾车的小厮跳下来,一只纤纤玉手撩开车帘,一位身着锦缎的女子被小厮扶下马车。
然而吸引如也目光的是,女子颈间戴着一块玉佩,形状颜色怎么看都像小倌戴的那块。
小厮恭敬地扶着女子走进酒楼,女子走路时还伸出手微微扶了下后腰,如也注意到她的小腹微微凸起,想必是怀着身孕。
小厮扶着女子小心地坐下,然后跑回马车去拿东西,如也趁机过去想仔细瞧瞧那块玉佩,女子先是惊慌一下,后又见他一身文人气质不像坏人,便问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如也可以肯定这女子所戴的玉佩跟小倌的一样,他礼貌道,“在下见夫人这块玉佩雕工精湛,想问问哪里买的,也想买一块。”
女子扶着脖颈间的玉佩,面色微红道,“这是我夫君送我的,是他家传之物,外面……不卖的。”
如也握着手心里的凉玉,想起小倌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只能心中叹气,“打扰了,夫人。”
女子微笑道,“无妨。”
如也捏着玉佩想离开曲风酒楼,转身却看到个眼熟的人坐在一桌旁正给自己斟酒。
“戎镜?”如也惊讶地过去,那坐在桌边的人正是戎镜。
戎镜听到他的声音,放下酒壶转过头也瞧见了他,挑了挑眉道,“如也——”
如也能在这看见他还是很高兴地,毕竟他死后变成鬼也没什么朋友,戎镜示意他坐下,“上次你不辞而别,我还以为不想看见我了。”
提起这事如也就有些尴尬,他也不能告诉戎镜自己是个送信鬼差,只能道,“上次是我突然有急事,不辞而别实在抱歉。”
戎镜也不是诚心跟他计较,“尝尝这家酒楼的菜,味道不错。”
如也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主要酒楼后来又到了一个男子,大约二十多岁,身形高大面相耐看却隐约透着一股孩子气,一进酒楼就直奔女子去了,口中喊着娘子。
女子也柔柔地回应他,男子一见她便抬手轻抚上小腹,两人眼中情意绵绵,一点也不假。
如也越看越替小倌感到心酸,他心心念念地憨货痊愈了,还有了别的心上人,两心相悦,连玉佩也送了人家。
戎镜见他总盯着那桌夫妻看,也顺着目光看过去,看了会道,“如也你等我下,我很快回来。”
如也点点头,“你且去忙。”
戎镜起身出了酒楼,走到一个无人的拐角,脸上笑意全无,冷着脸挥下衣袖,一阵阴风扫过,一个鬼差跪在他的面前,“阎王,有何吩咐。”
戎镜俯下身冲他耳语几句,鬼差道声明白就消失了。
如也在衣袖下抚着那块玉佩,想去问问那位男子,还记不记得一个小倌,又怕伤了他们夫妻的感情,正犹豫间戎镜回来了。
戎镜一见他立马勾起嘴角,眼里全是温柔,“我看你总瞧那对夫妻,是不是很喜欢这家酒楼的饭菜?”
“什么?”如也没明白酒楼饭菜和那对夫妻有什么关系。
戎镜坐下又给自己倒杯酒,“我听人说这家酒楼就是这对夫妻的,听说这里原是家红馆,半年前男子的父亲将红馆盘下,开了这家酒楼,又传给他们小夫妻,你若是喜欢这的饭菜,不如去问问有什么秘方……”
酒楼秘方怎么可能会外传,他这话也只是鼓励如也去求个真相。
如也听了他的话也打定主意,不管结果如何都要替小倌问问,他捏着玉佩起身又去了他们桌前。
女子认得他是刚才来问玉佩的人,悄悄拽了拽男子的衣袖,“相公,这位公子就是刚才来问我玉佩的人。”
男子抬头看了如也一眼,“这位公子倒是面生,头回来这吧?”
“我是慕名而来,其实是有事请教两位。”如也微微一笑摊开掌心,掌心上放的正是那枚玉佩,“不知这玉佩可是……”
男子一看玉佩,惊讶了一下,赶紧在自己脖间摸索着扯出一条红绳,下面正坠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他松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的玉佩丢了。”
如也愣了一下,“这不是你的吗?”
男子笑着道,“不是……”
紧接着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上下打量了一下如也,“冒昧问下,公子你……是做什么的?”
如也一听觉得这事有眉目,便道,“这玉佩是我一位故人的,托我打听那送他玉佩之人的下落。”
男子叹口气问道,“不知公子你那位故人,还在吗?”
如也犹豫下缓缓道,“他已经不在了……”
男子想拿过玉佩瞧下,如也直接递过去,他拿过玉佩仔细看了下,“不错,这玉佩应该是我哥的。”
如也有些惊讶,“你哥?”
“说来算是家丑,这玉佩原是我娘送给我们兄弟俩一人一对,告诉我们将来遇见心仪之人就送她一枚,后来娘舅好赌成性,为了从我娘亲那里骗钱,竟与山贼同流合污,绑了我哥要赎金,结果山贼后来被抓住,我哥却失踪了。”
如也想这哥哥定是逃跑时伤了脑袋,才会变得痴傻。
男子继续道,“我爹便四处打发人手去找寻我哥的下落,没想到后来在这金陵城中找到了,我哥当时与六岁孩童无异,我爹急忙找大夫,幸而不知是哪位贵人,早先找大夫帮我哥医治过,大夫说我哥还有救。”
如也忙问,“那令兄现在……”
男子却摇摇头,似是惋惜,“带回家之后,我娘发现我哥的玉佩没了一只,她猜想是不是那位贵人拿去了,也没多想,没想到我哥回家之后成日念叨一个人的名字。”
如也心中一跳,听见男子说道,“曲风,我哥成天念叨着这两个字,一会说曲风我要娶你,一会说曲风你别和他走,我娘以为这曲风哪位姑娘,后来细细打听才知道,这曲风竟然是红馆的一个小倌,一年前就死了。”
“有人说以前看见曲风经常照顾我哥,又打听到曲风身世凄惨,我爹便将红馆盘下,开了家曲风酒楼,算是替我哥怀念恩人,没成想,没多久我哥在家中失足跌入水中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