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点火那次,大黑脸,尿桶!想起来没?”阿志继续提醒她。
“哈哈哈……哈哈哈!”,她扑哧的笑了起来,思忆当初:
具体是小时候哪一年她确实想不起来了。那次农历春节刚到来不久,阿志鬼使神差般的走街串巷,去收集各家各户门前那些没有燃烧爆炸的红花哑炮仗,一个个、一层层拆开包裹着它们的红炮纸,扔掉里面的白色硝石和引子,只留下黑灰色粉末,集中放在日月神口服液包装盒内的塑料托子上。
不一会,阿志到了阿兰家门口,无意中也不知怎么就点着了那些易燃粉末,瞬间火花迸发,黑烟雾缭绕,后一路过大叔赶紧让阿志把手伸进尿桶,减轻灼痛。经及时涂了家里早就存有的专治烧伤药膏,阿志除了烧掉手毛、烧红手臂之外,过几天就没事了(主要是药膏效果好)。
阿志摸了摸阿兰的头,像是责备又像是自嘲:
“你还好意思笑么!那年春节,在你家门口你把我用日月神口服液塑料托子装着的炮仗黑火石粉点着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尿液除了用来当肥料灌溉农作物,还能用来消菌杀毒解烧伤(有待考证)。而你当时就和现在一样,像个没事人的一直傻笑。”
“哈哈哈!我确实不是故意的,好嘛!只是想和你开个小玩笑。又正好我当时拿着一支点着的供神香(乡村祭祀拜神用的香火之一),看你在不停的摆弄红花哑炮仗,本来想吓唬一下你,没想到……嘻嘻。”说到最后,阿兰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阿志替她接了下去:
“没想到玩笑变真烧了!你拿着香,一会戳过来,一会缩回去,弄得我赶紧将塑料托子往后收,但不知怎么地粉末还是被点着了,把我手毛烧光、双手烧红,还让黑烟雾熏了一脸。你当时一点都不害怕么?”
阿兰反驳道:
“哪是我戳来戳去,明明是你主动伸过来又缩回去,不停的逗我玩!当我戳过去,你又刚好伸过来时,黑火石粉碰着香火才燃烧起来了。
你不知我刚开始看到你双手被烧黑烧红时有多么害怕,但紧接着又看到你被熏得黑乎乎的那张煤炭脸,我实在忍不住才笑的。你只看到我后边的笑,没看到我前边紧张得要命!”
阿志对她的解释能够理解。他说:
“是么,那确实是我错怪你咯。幸好有位大人叫我赶紧跑进你家去找尿桶,把双手完全浸泡进去后,疼痛确实有所缓解。我当时还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原来人体尿液还有这种用处。不过那时手的伤势也不是很严重啦,因为只拿着塑料托子四角中的一角。哈哈哈……”
“呵呵,轻伤那你还嚎啕大哭,也不怕旁人笑话你!”阿兰调戏道。
“你乱说,根本就没哭好不!”阿志急于还原真相。
“哭了!”阿兰非要让他哭。
“没哭!”阿志坚持不哭。
“好了,你说没哭那就没哭,人没事就好。”阿兰争不过阿志,甘拜下风。
“那位大人我倒是不记得是谁了,真应该谢谢他。你还记得是谁不?”阿志想起了路过的那位大叔,想知道他是谁。
“我想想……好像是路春的父亲吧!对,就是他!当时他刚好抱着路春他弟走过我家门口。”阿兰想了一下,终于记起那个人的模样。
“噢噢!怪不得我和路春这么投缘。”阿志心生感叹道。
说起路春,阿兰认为他和阿志不止投缘这么简单。她说:
“你俩何止投缘,简直就是兄弟,还有路卿华,那时你们仨人就好比三国里的“刘关张”,只差桃园结义了!”
阿志听阿兰说到路春和路卿华,有点难过起来,不无伤心的感叹道:
“也不知道他俩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人在哪端,干些什么,会不会想起我!”
阿兰赶紧安慰道:
“他俩的家就在附近,总有见面的机会,不用太挂念啦!”
兰志俩说着说着就到家了,俩人互道一句“明天见!”,便各归各家:
晚安!
☆、廿
就在兰志俩无意又轻松的说起以前那些往事那些人时,孙达强他们此刻却正在为自己的生活而努力拼搏!
时间追溯至1997。
这年阿志他们正读一年级。在陈老师的带领下,全班同学个个拿着彩线塑料编织成的假大红花,按照老师教好的动作和口号,排好队一路沿着路水小学内外和路水村主要泥土路游走庆贺香港回归的盛大事件。
小小年纪的阿志当时根本不懂“97”、“香港”和“回归”等词汇的重要意义。他只知道那天是个极其喜庆的日子,学校、村里村外和小镇的人们都喜气洋溢,欢呼雀跃,而他更不知道从那天起往后二十年的黄金时代里,他、他们以及它们的未来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仅仅几年时间过去,阿志身边就有人选择了和自己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南方,b城。
孙达强退学之后,跟父母来到这里谋生活,早于阿志等人开始了异乡流浪漂泊的务工岁月。至于他们为何选择b城,没人能知道切确的答案,令阿志更意想不到的是,三年之后,阿兰也选择去了那里。
三年之前,不读书的孙达强按照父母的意思,极不情愿的进了工厂流水线,即便他年龄还差那么几年,但是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个特殊的时代,劳动力就是黄金。他往后的日子就是每天上班、下班和加班,生活过得非常机械化,这与他的性格和脾性极其不搭,所以他也时不时的旷工,尽管每个月有那么一两天假期。
不知何时起,孙达强迷恋上了网吧,有时通宵达旦的上网,完全不理会外界的事,尤其是在放假前的那一晚。为这事,他父母经常给他做“思想工作”。
月末。
孙达强拖着疲惫的身体,还有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来到他父母的出租屋里吃晚饭。
“强子,你又通宵上网去了么!要我怎么说你好!”强妈看着一脸挂满劳累痕迹的孙达强,像上一次说他时那样,又念叨了一遍,“经常熬夜对身体不好,而且你工钱也不多,要是养成挥霍的习惯。以后看你怎么办!”
“爱咋办咋办,反正一半给你,一半我自己花。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孙达强不满的答道,看见父亲不在,又问道:
“老爸呢!还没回来吗?”
孙达强话刚说完,强爸正好从外面回来。
“回来了!强子你怎么又是这副模样?”强爸这句话上一次见他时就已经说过了,现在又说了一次。
孙达强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堪与倦怠,只好编了个谎言。他说:
“昨晚加班到11点,太累了,又没睡好!”
“刚才怎么没见你说,又撒谎!”强妈很不满意孙达强的态度。
强爸直接坐到饭桌前,拿起摆在前面的碗和筷子,开始吃饭。其实那也不能叫做饭桌,只是课桌大小的一个小木台,在这个只有十几平米的一房一厅出租屋里,只能放下这么小的物件,刚够三个人围着吃饭。
不管黑夜白天,电灯必须保持打开状态,否则将是一片黑暗,窗户也紧闭不开,通风大多是靠斑驳的铁门。
“强子,不是爸说你啊!你不能再像读书时那样了……”强爸一边嚼着白菜,一边对孙达强说:
“你现在已经出社会,不能想上班就上班,不想上就不上。”
“就是嘛。生活哪像读书那么简单,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强妈也不忘插话。
强爸吃完几口菜和白饭,继续说道:
“出来社会,你首先要能养活自己,然后努力打工,多赚点钱,要不然以后怎么娶老婆!”
“你爸说得很对,没钱上哪娶老婆!”强妈对强爸的话很是赞同。
孙达强每次对父母的这种敦敦教诲,都是点点头,哼哼声,然后说:
“我知道了!”
吃完饭后,他又回工厂去了,难得的一天假期,一半时间耗在了郊区与城区往返的路上。
一年又一年,丁家威一个人也来了。
孙达强在b城见到丁家威那一天,简直高兴疯了,俩人很快就在同一家工厂上班了。尽管工作单调乏味,但孙达强身边总算有了极其熟悉的密友,上网吃饭逛街都有伴了。
另一边,g市。
路春从小镇中学逃离之后,不久就跟着他的大表哥在海豪大酒家学厨艺,至今又是一年多。
最后,y市。
路卿华先是跟着父亲抓野物,后又开始走渔船,同时也会常在县某海鲜水产市场帮其二叔卖海鲜产品。
而父母离异后的陈宝则跟着他妈生活,也许是在y市y县哪里开着个小店经营,也许也不在y县或者y市的其他县,总之无从得知他的具体下落。
时间貌似一年一年的过去,但在阿志眼里却是十年十年的流逝,因为很久以后他才得知他们的人生故事:
孙达强与丁家威从生死之交直到形同陌路,曾经同甘共苦的兄弟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路春厨艺有成,艰苦创业,在南方各地拥有几十家连锁酒家;路卿华在叔父辈的支持下也成了海鲜水产市场的大档主;至于陈宝,仍然下落不明,后来听说他去了北方。
廿年前,物质欠缺,人们一穷二白,一无所有。人性逐利、道德泯灭、信用缺失,公义沦陷,物欲横流之下万象丛生,谁都向往不劳而获、一夜暴富,既然无视规则又岂会把法律放在眼里。
廿年后,精神匮乏,人们丰衣足食,生活富裕。全新的经济时代崇尚规则,倚畀监管,不惧邪恶,众望所归。世道人心皆变,人性尊从规则,人们也就立即循规蹈矩。
黄金二十年,究竟是生活改变了人们,还是人们改变了自己。
☆、林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