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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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没办法回家啊,因为他的家根本都不在这儿啊。

    找不到他的家,他又该怎么一个人回家呢?

    “所以,王自强哥们儿的老家在哪儿?”

    派出所的长凳上,那个奇怪的,蓬头垢面的年轻人如此开口问道。

    “什,什么?”

    赣南北这边负责办案的地方警察像是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问,所以一个个有点愕然。

    “赣南这肯定有区档案,我不麻烦你们,我自己拿到了线索去乡下挨家挨户的找,我弟弟等不了一个月,任何一个活人都等不了一个月。”

    “额,可,可把档案告诉了你,你又找不回人这该怎么办?”

    警察同志又问。

    “你们给我开个证明吧,这趟找到了人就算我自己的,找不到也不拖累不埋怨国家,我心里有数。”

    梁生回答。

    2002年7月17日。

    除了一个模糊的村民地址,依旧没有从警察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线索的梁生再次坐火车离开赣南北,前往他最后的一点希望河西茅村。

    此时他身上只有不到五十元。

    他把沿途的做小买卖换来的麻糕,打气筒和打火机等各地特产在赣南本地全部兑换成了现金,凑齐了六百八十块钱才踏上了这最后一丝希望的寻找之路。

    离开前,他在赣南派出所门口的居民小吃摊吃了碗酸辣粉干加了一个卤鸡蛋。

    这是他这么多天来吃的最好的一顿,吃完他觉得先前被抽空的了四肢和手脚都仿佛有了力气,满足的连最后一点汤都给喝光了。

    他没去想自己自己到底能不能找到已经被送走快二十天的小梁声。

    但他心里明白,这就是他的最后一线生机,要是失败了,那他真的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而大概是这一次寻人的经历实在是深刻。

    后来好多年后,梁生真的兜里有大把的钱了,成了人人敬重,一呼百应的梁大老板时,他也会时常想起这事来。

    他心想,自己当年到底哪儿的那种自信和固执呢?

    明明警察和其他人都和他说算了,人肯定找不回来了,可他还是想找。

    后来他也明白了,因为这人和东西不一样,东西丢了可以说有钱了再买,可人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在这种情形下,他靠不了任何人,只有靠他自己。

    所以他不怕失望,也不怕困难,有他一条命,他就会继续找下去,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第20章 二十

    下定了最后那点决心,胸中硬是提着一口气的梁生就这么继续一人坐火车南下了。

    这时候,他出来已经快七八天了。

    这个过程中他没给留在y市的金萍他们打电话报个平安,只想着一切等找到人再说,其余便什么也不想去多想。

    他这次的目的地是河西茅村,传言中远近闻名的贫困县,因本地人酷爱生小孩,往往一家有七八个闺女还都叫招娣盼睇想睇闻名全国。

    而这个由七八个大队共同组成的村委会的实际情况也是梁生亲自找到这儿之后,才发现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和复杂的多。

    首先,这里的村子并不是和大多数地方一样按祖上姓氏划分的,因为有两个村子是有私人煤窑的,所以几年前便涌现了不少外地户口的来这定居。

    赣南警察当初给他的就只是一张证明和一个模糊地名,其余的关于王自强哥们儿家的线索则还是需要他一个人挨家挨户的找。

    梁生不确定那个和王自强关系听说不错的人到底是不是本地人,更无法从这些少到可怜的线索中推测出他的人际关系。

    可这种大海捞针式的寻人找法,不仅浪费他本就紧巴巴的时间,而且很有可能会再次错过此刻也许还停留在本地,还在一直等着自己去救他的小梁声。

    关于这点,梁生自己赶火车来的路上显然也想到了。

    尤其他在火车上也听一位了解到他目前情况的湖州老乡说,这里的本地人其实信用不好。

    家里条件不好就爱贪小便宜,要是贸贸然找上门说不定人找不到,还得被敲一笔竹杠,这绝不是上策。

    加上这里不少人家都有那种非法转卖和收养的男孩子女孩子,外人上门来找从来没有承认过的,得先找到究竟是哪户人家最近真的多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才好方便下手找人。

    所以这次吸取教训的梁生没再一昧地先去找派出所或是政府部门苦等,亦或是一户户拿着照片去找到本地人家庭询问是不是有孩子被送到这儿来了。

    而是根据那名湖州老乡描述的情况在镇子上租了辆三轮车,自己写了个‘盖手印收鸡蛋’的牌子放在车后头,又买了个扩音器就绕着被他初步锁定目标的七八个村子附近开始转悠。

    “‘盖手印——收鸡蛋——’!家里一口人的手印就帮忙收五个鸡蛋!两块钱一个,包赚不赔!拿自家户口本核对后,立刻结算——”

    这句录在三轮车前大喇叭里的声音被梁生故意放到了最大音量,一遍遍地天天在这几个可疑的村子前循环播放。

    两块钱天价收一个鸡蛋,盖一个家里人手印,拿上自家户口本核对后就能立刻拿到钱。

    这样说出去都让人以为是在开玩笑做美梦的‘好事’就这样一时间在河西几个条件贫困的不得了村子间都疯传开来了。

    开始本地人还有些不相信,只当这是哪来的傻瓜骗子弄出来的让人笑掉大牙的骗局。

    可后来,好多各村胆子大,先去拿鸡蛋换过钱的人回来都说,没错的,这就是真事。

    这两天真有个外地年轻人在踩着三轮车收鸡蛋,两块钱一个,拿户口本和手印去换就对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大伙立马也就激动了。

    于是乎一时间,半个河西茅村的人都把家里的鸡蛋和户口本抱出来换这天上掉下来的真金白银了。

    那些家里孩子养了四五个的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只兴高采烈地在那帮先前笑自个家猪猡生一窝的同乡们面前,就好好地炫耀了一下自己盖在白纸上的红手印。

    “八块,我家今天换了八块呢!”

    “哈哈我家也换了十二块!六个鸡蛋十二个!真是发了发了!”

    “我家也是!要不是得查拿手印户口本,真想和我媳妇再生一个!这可都是活生生的钞票啊!”

    来自金钱和利益上的莫大刺激把这些多少年靠种地为生的河西村民们一个个给高兴坏了。

    鸡蛋和手印换现金钞票的事越传越广,整个当地几乎就没有人不知道这件奇闻了。

    这个讨巧的方法显然比一个人单枪匹马,挨家挨户的去每个村子里被动的找人要效率快了许多。

    而与此同时,梁生也通过这种高价收鸡蛋的行为将这些原本零散的不得了的本地户口信息给一一收集了起来。

    并硬是在三天后,从这将近八个村四百多户人家中真的找出了一户他觉得万分可疑的,并本身就存在着很多疑点的人家。

    之所以说这家人可疑,是因为梁生曾亲眼见过这家的一个亲自抱着大盆鸡蛋过来的女孩子。

    看着像是十五六岁的,小眼,大脸,长辫子,没带户口本却硬是拿了张印着七八个手印的白纸。

    梁生让她拿自家户口本出来,她就撇撇嘴说她家有孩子没户口,政府不给上。

    而梁生再多问几句吧,这膀大腰圆的野丫头就立马瞪圆了眼睛又拿家乡话对他破口大骂了起来。

    “啊,你说的是这河西村北村的孙虎闺女吧……哦,确实听说当年是外地来的,以前是在省城打工的,他家有三个闺女吧,但没听说有什么男孩子啊……他老婆前两年死了,他就一个人带着三个姑娘过呢,给隔壁村的煤窑烧煤,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

    “一个月前有没有见他自个出门过?好像是没有,但他家像是来过什么人吧?开着那种大摩托车来的,说是外头打狗队的,车后头还放着几个的麻袋子呢,说是从外地的偷来的小猫小狗,但也听着没什么瞎叫唤的动静……”

    这就是后来觉察出这事不对的梁生自个从本地人那里亲口问到的线索。

    因为这两天他一直在村子外面收鸡蛋的缘故,所以有些当地人得了他的好处也就顺口把有些事告诉他了。

    而打从听到打狗队,麻袋子,嘴巴不会叫唤的小狗这几个关键字开始脑子就开始一片空白了。

    再等急的额头上都是汗珠子的梁生飞快地拿着自己的证明联系上本地分局的警察,又一块连夜带着人找上这具有重大嫌疑的孙虎家,时间已经是他来到河西的第四天了。

    2002年7月23日凌晨三点。

    孙虎的家被根据线索连夜驱车赶到的河西分局干警一举捣毁。

    梁生作为线人没法跟着出警,到到差不多五点多,他终于接到了警察那边的电话。

    说是在他家反锁上的小厨房里警方找到了一个被拴着脚的十一岁男孩子,和另外两个已经空了的铁笼子。

    而据孙虎的大女儿说,一个月前,他爸爸的朋友王叔叔把三只小狗送到了家,两个已经便宜送人了,就剩一个瘦巴巴不好卖才留着。

    哦,对了,那个孩子还说自己叫声声,要等着他哥哥来。

    警察最后在电话里这样对梁生说着。

    瘦巴巴坐在派出所长凳上的男孩子没穿裤子和拖鞋,光着两条小腿套着条卡通三角裤,头发,脑袋,脸蛋和两只手没有一处不是乌黑乌黑的。

    一整宿没睡的梁生在看着他,可是他竟不敢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