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逐流都听见了,也不说话,只静静由着对方摆弄。他能猜测出自己是被修真之士所救,今日再仔细一瞧这炎阳烈焰袍,还有这少年温尝,便能确定自己在何处。
“不对啊,”温尝猛地一合药箱,抬眼瞪着床上的人,“你又不姓温,谁救你的,干嘛救你。”现在的温家虽然行事低调,却也没有理由学姑苏蓝氏日行一善。再瞧这个刚刚被自己从生死边缘抢救回来的人,温尝可没觉得他有什么特殊之处,哪里值得温老宗主……
“——是我救他回来的。”屋门被推开,来人的身影被桌椅和温尝挡住,因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可明明是带着善意的声音,莫逐流却察觉到,温尝在听到后,整个人突然戒备起来。
等来人走近床榻,莫逐流这才得以看清自己救命恩人的模样。
“长青,此次多谢。”
温尝撇过脸去,脸色僵硬地说受不起。
来人也是如他们一般大的少年,但身着的衣料远看便知甚是昂贵,腰间佩剑更是夺人耳目。他如墨的长发随意地半束着,脸上表情淡淡,刚刚吃了瘪也不尴尬,半垂着眼睑不知所想,然而一旦有人朝他望去,他便立即露出点微笑,笑容不咸不淡,却能直击人心。
莫逐流心一跳,收回视线,顿了下,便挣扎着想要起来。温尝大叫一声,又把他强行按回了床上。
“不必多礼,好好听温医师的话,调养便是。”
“……是。”莫逐流乖乖躺回去。
“是温若寒把你救回来的?”温尝从刚才到现在,脸色都特别差。他看一眼刚进门的人,又看一眼不发一言的莫逐流,像是撞破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头都大了一圈。
“我不记得了,不过,”莫逐流垂着眼看向温若寒腰间,那支长剑的剑身被锁进鞘里,却仍好像泛着灵光,他轻声道,“若是温公子所救……救命之恩,我莫逐流,愿以终身相报。”
温若寒听罢,低声笑起来,只道:“随你。”
温尝立即瞪向温若寒,看起来像是想用针把对方嘴巴缝起来,最后只哼一声,丢下一句“我晚上再来换药”,便拎着药箱冲出了房间,临走前还狠狠撞了下门。
“见笑了,长青他就是这么个直性子。”温若寒一掀长摆,坐在了床边凳子上。他虽然不过是十六七的少年,一举一动却已有了宗主的魄力,只是那张脸还有些稚气未脱,眼里还有少年拙劣隐藏着的傲气。
莫逐流觉得自己手心出汗,好像有点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还是挣扎着半躺起身,扯到伤口,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温若寒顿了顿,道:“还很疼吗。长青有时候用药是猛了些。”
“实在是麻烦温尝公子了,”莫逐流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并非修真人家,也无特别之处,这次能得到各位大人的救助,荣幸之至。”
“倒并不是一无是处,”温若寒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却并不喝,而是将杯子拿在手里把玩,欣赏杯中茶水晃动的韵律,他说,“我需要一个忠心的随从,而你刚刚也说了,愿意救命之恩以终身相报,不是么。”
温若寒看过去,只见莫逐流半裸的胸膛一起一伏,少年乖巧地垂着眼,一眼都不敢看过来。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普通人,竟能凭一己之力修炼成金丹呢。
“是。”
温若寒满意地笑了。“那便好。明日我父亲要见你,你且好好休息。”
翌日一早,温若寒便去给他父亲请安。
温氏现任宗主名为温不云,这个名字曾一时威震修真界,四海之内,人人闻之变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温不云将岐山温氏的名号发扬到其有史以来的最高潮,却也将岐山温氏打落谷底。自他归隐山林之后,在五大家族之中的地位摇摇欲坠,甚至其名下小家族开始有脱离出去的趋势。
“父亲。”温若寒给高堂敬茶。
温不云摆摆手,免了。他双腿无法行走,只能坐在木轮车上,每次上下山极为麻烦,因而只有当要事发生,他才会下山处理。
“我问你,凡间的战火波及到温氏名下的小镇,你可知道?”
温若寒一怔,表情不变,道:“知道。”
“我温家底下的几个小家族叛离投靠皇室李家人,你可知道?”
“知道。”
“你做了什么?”
“……”温若寒仿佛下定了决心,拱手道,“父亲,如今我岐山温氏江河日下,若是再不有所作为,恐怕……”
“……住嘴罢!”温不云一拍扶手,拧眉阖眼,沉痛摇头。
“父亲……”
“若寒,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做多余的事。”温不云四十不到,就已略显老态。他日渐衰微的灵气和丝毫不振的精神,每每都令温若寒愤恨不已。
温若寒自幼便从家里老将军口中听父亲年轻时的丰功伟绩。他父亲天赋极高,年少成名,十八岁那年独创一门法术,修真界无人能敌,不久后接手宗主之位,同日迎娶清河聂家长女,双喜临门,那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候。
温若寒不能理解,不管因为何种原因,自己的父亲作为一家之主,竟因一己私欲,放任温家没落。
他绝对——绝对不会让岐山温氏继续这样下去。
当莫逐流受家仆指引来到厅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僵持的场景。温若寒面沉如水,温不云倒是很愿意见到莫逐流来的样子,赶紧召唤他过去。
“阿尝那孩子昨天跟我说过你的情况了,”温不云说,“你叫莫逐流,是吗。”
莫逐流回答:“是。”
温不云一笑,说:“若寒被我派去处理温家管辖范围里的一些琐事,却没想到正好救了你回来。他这孩子可挑剔得很,前些日子我把我调教的人送去给他,他都不肯要,却没想到肯收了你。”
莫逐流听他在笑,却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这父子俩怎么生生演了一出深宫戏码。他这么想着,不禁偷偷翘了翘嘴角。
温不云发现了,便问他笑什么。
莫逐流斗胆抬头,正看到温若寒冰冷的侧脸。他回答说:“我笑的是,当我命悬一线的时候,被温公子出面所救,是缘分,也是命注定。能够回报此份恩情,乃我三生有幸。我愿以后,一辈子在温公子左右,不背不弃。”
温不云无言几秒,突然张口说好:“那么你要记住了。从今往后,你这条命就是若寒的。”
莫逐流跪着俯下身,终于感受到温若寒转过来的视线,“是,谨记在心。”
莫逐流突然回想起昨晚,温尝帮他上药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你会后悔的。】
【为什么?】
【我……唉!】
那时,少年愁眉苦脸的样子甚是好笑,他像是知道什么,却没办法道出来。他又骂他“老古板”。莫逐流倒吸一口凉气让他绷带绑松些。
莫逐流一直相信,人一生中总有些际遇,是命簿子上注定了的。它们总是来得不早也不晚,挑在恰好的时间,给你温柔或残忍的一笔。而你对于既发生的一切无处反驳,只能将自己摆成最好的姿态,去接受。
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二更。新鲜出炉热腾腾。好了我真的没存稿了。还有九天回校,能写多少看运气。
第一批原创角色登场了,是温尝和温不云。
不剧透因为我也还没想好(正经
一开始只想简单写写,结果一不小心编太多了,温爸爸本来连名字都没有的,现在必须要拥有名字了(。我好累,我这是何苦(。希望后面不要崩掉(保佑
情人节祝大家快乐啃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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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温尝后来又检查了一次莫逐流的伤势,留下一盒药膏,嘱咐说,再涂三日便可痊愈,而他自己本来说赶着去度假,此刻却似乎不急着走了。莫逐流问他为何每日都一副焦灼不安的样子,而温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校场上正射箭的温若寒,咬牙切齿说没事,就是怕恶狼吃了兔子。
感受到这热烈视线的温若寒,放下弓箭,朝他们的方向淡淡一望,视线接触到莫逐流的时候,后者感觉到,那双眼里似乎带上了些刻意的笑意,说不上什么感觉,莫逐流慌张地低下头去。
温尝又开始小声地骂骂咧咧,莫逐流相信,下一刻他就会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银针扔过去。
这时,温若寒主动走过来,说:“我很久没见长青射箭了,真是怀念,今日你难得有空,何不同我略比试一番?”
温尝冷哼一声说:“不必了罢,我那烂功夫您能不知道?”
“那……”温若寒倒也“善解人意”,话锋一转,转向了边上站着的莫逐流,一笑道,“莫逐流,你来替他吧?”
莫逐流本想婉拒说自己从没练过射箭,但温若寒的样子容不得他拒绝。
“既然要当我的随从,如果一点功夫都拿不出来,岂不让旁人耻笑我温若寒。”他如此说,莫逐流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他手里的长弓。
温若寒已练了有一个时辰,弓上还余有他手心的温度。这把弓应当是他的常用弓,上面几处已有明显的磨损。莫逐流和温尝方才一直在边上看他,他练功时的模样与平常略有不同,表情端正,既不冷漠,也不带有假意的笑,在每一箭射出之前,时间都好像暂停了,岐山初夏的阳光已带了些灼热,温若寒将全部头发都高高束成马尾,显得干练非常,浑身散发出少年人的朝气和傲气,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箭矢飞出的那一刻,如日绽放出耀眼光芒,汗水飞溅,璀璨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