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其人也没关系……”华崇义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冷言道,“都没关系,我只要人在这里,就能感受到他的意识还活在我周围,这样就行了,其他都没关系。”
这已经就接近于病态了好吗!!!
罗晟懊恼的在顶楼天台上来回渡步,战靴坚硬的鞋底发出‘哒哒咚咚’的声响。
他停在华崇义的身后,这个男人钢铁一般的意志力,挺拔高大的身躯,像一道墙一样矗立在这里,不容人违逆,想要挪走这道墙,就意味着势必要将他砸碎重铸。
罗晟仰脸望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吐了出来,苦笑道:“我算是服了你了,你他妈这哪是情痴啊,这纯他妈的是情圣啊。”
那日,罗晟败北而归,看见他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方尤也苦笑着宽慰,“算了,他在那也好,可以随时观察着那边的动静,那里地处较为隐僻,练兵最合适不过,过几天我就把这边新招收的兵源给他送过去。”
罗晟拉着他躺在床上,手指一下一下缠绕着他的发梢,“他说看见……”
“看见什么?”
“……没什么。”
罗晟欲言又止,还是决定不把这个话茬说给方尤听了,省得他再来一阵躁动。罗晟无力的搓了一把脸,他这几天叹气的次数,比他这辈子加起来都多了,他迟早得被那俩人折腾的提早年老退休。
罗晟离开的一个半月之后,过了阳历年节,华崇义接到了首都那边传来的年后接收新兵源的培训通知,他将通知递给小亮,然后一边穿外套一边往外走,“你先去筹划过春节的准备,等节后再进行新兵的迎接事宜。”
小亮点着头,看着华崇义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想要叫住,又及时刹住了声,只能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华崇义孤身一人,没有带枪,没有带刀,甚至连一根照明的手电都没有带,他站在山崖下面,‘刷’一下展开双翼,淡金色的双眸在漆黑的冷夜里发出幽深锃亮的光芒,径直地朝着伏羲崖的方向飞了过去。
站在山崖顶端,面对那多年一直未变的一大堆的巨石瓦砾,空气中撒发着一种自然界中特有的清新气息,随着细细冷风,朝着他的面颊一阵阵扑过来。最开始的时候,华崇义还会幼稚的想,如果他扒开了断裂的伏羲崖,会不会从山石之下把风轻羽解救上来?!对于这种想法,他自己都觉得很不符合他冷静沉稳的性格。
在面对最艰难的离别之后,他已经将当时所有的愤慨、绝望、激烈的情绪掩敛下去,他每日每夜,闭上眼睛,脑中浮现的都是风轻羽看他的最后那一眼,那回首一望,让他这么多年都未曾淡忘。
就以为从没有一秒钟的忘却,以至于让他频生一种,风轻羽仍然在他生活的环境之中,他的气息,在他周围环绕。
他心里清楚,这也许,只是他心底的一份执着。可是他又隐约觉得,也许那不仅是因为他执念太过而产生的错觉,他必须要相信,风轻羽还存在于他的身边,哪怕只能作为一种意识源的存在,只要能感应得到他,他就不会放弃。
身后的老林中传出几声猫头鹰尖锐的鸣叫,被风裹夹着在空气中来回飘荡,显得有几分渗人。
华崇义周身光焰微微,身后的淡青色羽翼铺展开来,浑身撒发着不同寻常的冷冽气息,让伏击在他背后,瞪着红色眼睛的动物纷纷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伏羲断崖的巨石下微光闪闪,忽隐忽现,极其浅淡,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华崇义紧紧地盯着瞧,眼睛眨也不眨,半晌后,他的瞳孔中映照出一个颀长的轮廓,仿佛有一个人,正缓慢的走进他的眼底,可是他的面前,却仍然是漆黑一片,不见任何一个影子。
华崇义不敢眨眼,生怕将自己瞳孔中的倒映给挤了出去,那身影在他水汽氤氲的淡金色双眸中,渐渐聚拢,若隐若现,如同一具没有实际躯壳的灵体,看不清面貌,看不见五官,如一根随时浮散的蒸汽,凝聚在华崇义的眼仁上。
华崇义宽阔的双肩,细细的颤抖,他纹丝未动,双唇微微开启,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轻羽……”
身后伏击的动物纷纷往后退去,似乎是见那人面前根本是漆黑一片,全是瓦砾碎石,根本不见半个影子,可他却发出了悲哀的呼唤,好生奇特。
华崇义不敢动作,不敢出声,甚至不敢流泪,连呼吸都是轻弱未闻,他好怕他忍不住落泪,就把眼中的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倒影给冲垮掉。
第279章 我已生华发
蒸汽一样凝聚的影子,在他的双眸中渐渐清晰,而逐渐显示出来的轮廓,似乎就是对华崇义呼唤的回应。
不知道是风速太急,还是对面的山体真的晃动了一下,华崇义只感觉到眼前一花,一道刺眼逼人的光线一闪而过,速度的比流星还要快上十倍不止,他身形一晃,下意识的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淡金色的瞳孔便恢复了平静。
漂亮的瞳仁上只有纵横规布的淡褐色纹理,已不见了那道颀长的轮廓。
华崇义愣了足足三秒钟,抬起手臂挡在眼前,高大的身躯一瞬间塌陷下来。
一次又一次的一闪而过,真的只是他执念太过的幻影吗?才让那个人从他心里和眼里不断往返,来平衡他的思念。
这一年的旧末,华崇义照着首都那边传来的放假规律,给大部分满了两年兵龄的战士们放了假,而就算这样,留下来的也还有三百多人。
再依次接到首都那边的常规问候,再接到方尤孜孜不倦的安排与叮嘱,最后再到张子尧闲话家常,直到耳边响起了后厨大哥高亢嘹亮的喊声,“吃饺子喽,大家快来吃饺子,热乎的。”
华崇义跟张子尧简单收了尾,被小亮和梧桐拽着扯着坐到了桌前。经过了末世灾难的一番洗礼,所有人都开始珍惜现在得来不易的安稳平淡,一大群年轻的半大小伙子,吃着笑着打着闹着,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葱姜蒜沫在餐厅里齐飞。就这样,他们还觉得不热闹,大声嚷嚷着怎么没有其他余兴节目。
小亮哈哈大笑,“有啊,怎么没有,一二三四排的,不都准备了什么快板和三句半吗?那个谁谁谁,你不是还准备了个人脱口秀嘛,快点的,大老爷们儿害什么羞啊。”说着就将人给推上了临时搭建的台子上。
小战士脸一红,嘴一抹,嘿嘿一笑,从左边第一桌开始,挨着个的开始吐槽,小伙子口齿还挺伶俐,脑筋也活络,说的底下的群众哈哈大笑,又气的想上去揍人。
还没等人家表演完,底下得罪了一大票的人开始起哄,“哎哎哎?说谁呢,谁睡觉不洗脚了?!
“就是,我是这样的吗?谁偷吃谁牛肉干了?”
“呸呸呸,谁想媳妇儿了?我还未成年呢。”
“你给老子滚下来,说谁的鞋是地雷呢?!”
大家被吐槽的脸红脖子粗,最后一拥而上把小伙子给按在台子上一通群殴狂揍。
小亮和梧桐嘻嘻哈哈的看着,一点儿没个老兵的样子。
华崇义自动屏蔽了周围的吵杂声,嘴里嚼着饺子,眼睛盯着前面的看台,思绪却不受控制的回到了多年前,风轻羽当中表白的那一夜,那天,也是除夕夜,他眉目飞扬,神采活现,全身都笼罩着耀眼的光芒。
他的歌声,他对他遥遥一指,眼中狡黠神气,“不顾一切的爱的才算是爱,从来没有感慨一路走来……不顾一切爱无可取代,所受的伤害都像是告白……不顾一切的爱。”
那小子帅气的五官,白皙的皮肤,神气活现、张扬嘚瑟的模样,已经重新出现了在华崇义的眼前。
华崇义愣了一会儿,使劲儿甩了两下脑袋,对旁边坐着的飞机说了一句“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会儿。”
飞机站起身,目送华崇义高大的背影离去,转身朝着梧桐和小亮一人踹了一脚,没好气:“多大人了还闹个屁啊。”
今天早晨开始,天上就飘起了零星点点的雪花,到了下午渐渐密集起来,直到晚上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华崇义紧紧穿着一身单薄的外套,踩着一层厚重的雪往前走,身后留下一大长串规则的脚印。
华崇义照旧飞上了伏羲崖,矗立在那摊巨石瓦砾堆之前,看着被积雪覆盖的崖顶,静静的享受着这一刻的清静与悠扬,夜色中一抹动人的浅笑伴随着两个人的回忆,却只有一个人在忧伤,静静的飘荡在孤独的夜空中。
华崇义感觉脸上一阵冰凉,他以为是雪花,一抹,全是泪。他慢慢弯下腰,单膝跪地,一只大手捂住了脸,胸腔里跳动的器官一抽一抽的疼,痛得像是被刀刃一点点划开一样,钝重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却只感到它在滴血。
原来,朝思暮想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伏羲崖断裂的巨石堆底下又发出了点点微弱的光亮,山体再一次轻微的颤动了起来,雪花越落越密集,越下越大,身后树林中没有冬眠的动物纷纷躲回了巢穴。
不知道这番颤动维持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一切归于平静。
“崇义……”
一道虚幻的,不似真实的,又熟悉到近乎刻骨铭心的声线,华崇义告诉自己,他又来了,他的执着,他的思念……
“崇义……”声音似乎近了一些,有些久酣沉醉过后的嘶哑。
“我叫你呢,装什么耳聋啊!!!”
华崇义的身躯猛地一抖!!!
然后猛然抬起头,入目的场景像一道惊天巨雷,将他横劈当场,穷极一生,不曾相忘。
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颀长身影,皮肤如雪一般的颜色,全身上下未着寸缕,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一派潇洒。
眉目依旧,五官未变,所有的所有,一如往昔,唯一不同的,是一头黑黄相混的杂毛,此刻,是一片银白!!
华崇义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嘴里呵出白气,一把将眼前的‘影子’紧紧箍住,死命的揉搓在怀里,腔调发抖,“对不起轻羽,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这么软弱的我,就让我放纵这一次,一次就好。我以为我背对在你的世界之外,这里只剩下沉默,和前所未有的恐惧,原来,我的勇气就这样不堪一击。我也以为时间会沉淀一切悲恸,但是这么久了,真的不行。时间会静止、生命会静止、但是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都不会静止。”
他就像濒临绝望的溺水者,在即将被思念大潮溺毙之前,他抓到了一块浮木,留下了他心里最想要说的,这辈子最长的一段话。
华崇义的双臂紧紧的箍在他冰凉的身体上,他想在这道身影消弭之前,能传达一点自己的温度。
半晌,肩膀上传来哀哀低低的坠泣声,耳侧的脸颊似乎有了转暖的迹象,华崇义不敢松手,一只手揽住他的后背,一只手捧起他的脸颊,让他吃惊的一幕是,他看到了这道‘影子’脸上,那切切实实的泪水。
“轻羽?!”
华崇义不敢置信的低唤了一声?
“轻羽?你……你是真的?”
“你废话呢嘛。”
风轻羽一股脑儿的将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全抹在华崇义的胸前,两只手抓住他的前襟,低低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数落,“天儿这么冷,你丫的……来接我也不知道给我带件衣服……冻死爷了……”
“轻羽……真的回来了。”
华崇义抱住他的脑袋,将他的脸死死的扣在自己怀里,感受着他切实的温度与气息。
两人在大雪飞扬的簇拥下,用眼泪,用哭声,用肢体,一切能给予的力量,互相纠缠,大肆淋漓的宣泄。
遥远的方向传来一阵轰鸣,几朵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天边炸开,是新的开始。
“崇义,生日快乐!”
风轻羽抬起眼,他轻柔的发丝在雪光与月光交叠的照耀下染上一层炫眼的光芒,华崇义眼角湿润,轻轻捧住风轻羽的头,用自己滚烫的唇印在他净白的额头上,虔诚而又情深,胸腔中一股热烈的气息即将喷涌而出。
一吻一泪,一深一浅,在爱人耳边低喃的情愫,惹人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