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庭坚持:“昨天说好了,今天要拿给你的。”他贴着话筒说道:“我就去看你一眼,什么都不做。”
宋玉阶不说话,厉鸣朗在远处喊他过去。他捏紧电话说道:“你要来的话,随便你。”
厉鸣朗见宋玉阶迟迟不动,主动走过去塞了块曲奇进他嘴里:“怎么了?头又疼了?”
宋玉阶摇摇头,厉鸣朗三两口将拿的点心吃掉,拍拍手里的碎渣拉起宋玉阶的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宋玉阶心里念着顾兰庭要来,有些被动地被他拉走:“去哪里啊?师哥,这是在别人家。”
“没事,就一小会儿。”厉鸣朗带他绕着前院,路过小游泳池一直往深处走。
拨开后院角落的藤蔓,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洞。厉鸣朗先钻了过去,又从洞里探出头招呼宋玉阶。宋玉阶为难地看着他,不知师哥怎么突发奇想,孩子心性般到处冒险。厉鸣朗看他犹豫,不容置疑地拉他到自己身边。宋玉阶险些被枝桠绊倒,几步踉跄被厉鸣朗接到怀中。他有些不安地双手抵住厉鸣朗胸口,厉鸣朗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看那边。”
只见他们所在的区域似是一个废弃的角落,一棵矮树枝干光秃向四处张扬,看起来分外凛冽。然树上挂着一个老旧的木质秋千,墙上的藤蔓一路延伸缠着系绳蜿蜒而上。几丝浅绿在荒凉里分外夺目,还有蔓沿上那朵半张着花苞的红色蔷薇。
似是爱丽丝的仙境,宋玉阶突然想起了他的玻璃花园,它们都是乌托邦一般他一直向往的存在。
厉鸣朗从后面搂着他的腰:“以后我们的家,我为你亲手做个秋千。”
宋玉阶久久地看着,眼角发红。厉鸣朗情不自禁吻着他的耳尖:“玉阶,让我做你男朋友,好吗?”
宋玉阶睫毛颤抖,转身和厉鸣朗离开些距离,他神色忧伤地说道:“师哥,现在还不行。”
厉鸣朗皱着眉将他的手贴着胸口握住:“我不求你立刻对我承诺,我只想你快乐。”
宋玉阶将手挣脱开:“这样对你不公平。”
“我不介意!”厉鸣朗突然声音急促:“你不能这样,玉阶。你不能将门打开,却不让我走进去。”
宋玉阶猛地抬起头,慌乱地往后退:“对不起,师哥。”
他转身离开将一切美好幻想留在身后,宋玉阶心生畏惧,他一瞬间竟觉得自己怕是永远也不配得到幸福的。
厉鸣朗追出来抓住他的手腕:“为什么?我要一个理由。”
宋玉阶不愿看他,只是拼命挣脱。厉鸣朗一脸厉色,明明几天前才乖巧靠在怀里的人怎么突然就变了呢,他厉声问道:“是因为顾兰庭,是不是?”
宋玉阶拼命摇头,恳求道:“别说了,师哥。”
厉鸣朗向来人生顺风顺水,家境优渥能力超群,被夸为天之骄子也不为过。他为人沉稳若非触碰底线绝不露出强势的一面,面对想要的从来没得不到过。他自以为自己这个师弟为人做事过于柔弱,谨小慎微又不争不抢。他向来喜欢把控主导,宋玉阶退一寸他便要追他一尺。
他捏着宋玉阶的下巴再不掩饰野心,倾身吻了上去。
第一百零四章
这个吻很短暂,宋玉阶并未推开只是表情不安。厉鸣朗心知,在嘴唇相碰的那一刻他明显感到宋玉阶的接受里,只有愧疚。他余光看到泳池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抬手轻抚了宋玉阶的嘴角。宋玉阶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顾兰庭站在远处。
走过去的时候,他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声音颤抖地说道:“你还来干什么?”为什么还要走进我的生活,为什么我逃跑还不够?
顾兰庭看出他情绪不对,扶着他的肩膀:“玉阶,你没事吧?”
宋玉阶擦着顾兰庭肩膀而过,背影瘦削异常。顾兰庭站在原地,待厉鸣朗走近他才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抓着厉鸣朗的衣领:“你对他做了什么?”
厉鸣朗嘲讽地笑道:“你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吗?”
顾兰庭深吸一口气:“你强迫他?”
厉鸣朗反问:“到底把他逼到这样地步的是谁?我才想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顾兰庭松开手,神色复杂:“我现在是他的朋友。”
厉鸣朗看着他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凭什么要求他给你一个身份啊,顾兰庭。”
顾兰庭脸色沉得吓人:“这和你没关系。”
“你怎么从头到尾都这么自私?”厉鸣朗哀莫大于心死:“你一而再再而三揭开他的伤疤,你明知道他从来不忍心拒绝你。”
顾兰庭指着他说道:“你就是这样想他的,他看着的明明是你!”
厉鸣朗捂住眼睛,苦笑道:“你不相信?”
顾兰庭皱着眉,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厉鸣朗面无表情的伸出手,突然猛地将顾兰庭推到水里。他跌坐在地上,听着远处传来的人声脚步声。预料之中看到宋玉阶焦虑的身影,他挣扎着起身,像没看到宋玉阶一样离开。
顾兰庭通水性,只不过毫无准备跌进水里,不管怎样也受到了惊吓。他被人抬到房间休息,再睁开眼时宋玉阶坐在不远处。
他起身想走过去却看到宋玉阶脸色苍白,他抓住裤子质问道:“你说的做朋友,就是这样做吗?”
顾兰庭心里有苦难说,只是跪到他脚边:“对不起,我不该来。”
宋玉阶咬着唇:“还有呢?”
“什么?”顾兰庭顿了会儿,低声说:“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答应你。”
宋玉阶抬头直视他,一字一句的说:“我希望你消失。”
生日会的闹剧后,顾兰庭再没在下午的两点,拿着针灸盒和剧本敲响宋玉阶的门。宋玉阶并不清楚他是已经回国还是仍留在这里,他无意探究,只是心里的空缺像是怎么都好不了的感冒,残存顽固。
宋玉阶开始重新回研究所工作,他和厉鸣朗的关系又恢复从前的样子。厉鸣朗仍是住在家里,他们一起煮奶茶一起聊八卦,只是厉鸣朗再不会走进他的房间。宋玉阶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惶恐不安,小心翼翼的状态。
每天晚睡前,他一遍遍确认厉鸣朗第二天想吃的早餐。比起从前总是赖在床上要厉鸣朗亲自给他拿衣服,现在他会提前十分钟在门口等他,还小心地说早安。晚上工作结束,他会长久地坐在座椅上,他不确定厉鸣朗会和朋友去酒吧,还是仍愿意回家。
厉鸣朗在一开始只以为大概是经过生日会的事,彼此都清楚隔着跨不过的距离,宋玉阶理所当然会远离他。然而他在点滴细节里却发现,他仍旧温柔乖巧,甚至比以往更温顺。厉鸣朗从一开始的痛心到惊愕,他发现宋玉阶竟然像是习以为常般熟悉这样卑微的状态。若非他了解他的全部,若非他明白宋玉阶于他愧疚大于感情。厉鸣朗便会真的以为,宋玉阶这样的怯懦,大概是爱他爱得连自己都可以不要。
这种发现在一次他晚归后,最终确认,又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
那天他在研究所写阶段报告到很晚,当时他赶着和教授开会只是叫同事转告让宋玉阶先回家。等他忙完看手机,宋玉阶只是发了条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便再也有什么联系。厉鸣朗想着既然要回家,也没再回一个微信。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小木屋的灯还亮着。厉鸣朗进门时看到宋玉阶睡在沙发上,他心里酸涩想抱他却最终只是给他改了个毛毯。宋玉阶醒得很快,迷糊地坐起来揉着眼睛,像被丢了的小孩眼巴巴地抬头看着他问:“你等会儿还要出去吗?要不要,我给你准备衣服?”
厉鸣朗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宋玉阶脱口而出的话是在对谁说,曾经是谁让他每个晚上都孤孤单单等着永远也等不来的人。
厉鸣朗将手放在他的头顶,用最大的耐心和温柔安慰道:“不走,我一直在这里。”
那晚宋玉阶总算是被厉鸣朗哄去睡觉,然而厉鸣朗却辗转反侧一夜未睡。这出戏里他始终在台下看得清楚连配角都不是,手上拿着入场的门票最后却连票根都没资格留下。他的鼓掌喝彩明明该是最暖人的喜爱,对宋玉阶来说却是负担压力是失误后的愧疚。他打定主意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宋玉阶说清楚。他早该离席,这个故事里多他少他,悲欢离合自在主角心里,又何须多一个他呢。配角和观众,始终不是能给出答案和结局的存在啊。
第一百零五章
厉鸣朗发现顾兰庭已经跟踪自己好几天了。
他一开始既愤怒又莫名其妙,到后面他只觉得荒唐又可笑。即使他常年身处学术圈也不是没听过顾兰庭的声誉,他在未和宋玉阶重逢前,曾有机会听过特邀顾兰庭的讲座。站在台上的人意气风发,傲然不羁,哪里是如今这副唯唯诺诺的落魄样子。
他最近过得也并不痛快,被夹在无法抽身的压迫和无力感,使他急需找到一个发泄的渠道。周末的晚上他本来约了几个研究所的朋友,去打球放松。
然而早上时,一贯赖床的宋玉阶光着脚追他到门口,似是怕他再也不回来。厉鸣朗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便临时取消了户外活动要和宋玉阶好好谈谈。然而计划却并不顺利,宋玉阶一副温顺却绝不开口的态度,让厉鸣朗无处可谈。此刻他才深觉,宋玉阶始终从未走出过他的角落,他不争不抢逆来顺受,是源于性格还是磨砺。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质问,你不爱我,何必这样?
宋玉阶并不正面回答,只是惊慌失措地问他能不能不走。
厉鸣朗再呆不下去。他们相处起来总是融洽,这是唯一一次不欢而散。他出门后也没别的去处,被失约的朋友们一个电话叫去了酒吧喝酒。
厉鸣朗常年在国外流离,认识的也是国外朋友。即使处在高大健硕的外国人里,他也丝毫没被遮掩优越。黑发俊朗的东方男子,厉鸣朗已经被不下五个人搭讪。他无心交友,心情烦闷却也没拒绝透彻。他偶尔和朋友聊几句,偶尔也被搭讪的人搭住肩膀。他很久没喝酒放纵,心情郁闷便忍不住一杯接一杯下肚。
他起身有些摇晃地去卫生间,翻开手机看见和宋玉阶的聊天对话框里有两条消息。一条是他出门后为了防止宋玉阶担心发的定位,另一条是宋玉阶在不久后回的下雨了。厉鸣朗在暗灯下一个字一个字敲着手机,嘱咐他将卧室窗户关好不要感冒。
顾兰庭今天很早就出门游荡,走着走着,又走到宋玉阶家附近。
他独自在德国,没有朋友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他荒废时光在异国他乡,像是迷路一样找不到出口找不到亮光。他不能见宋玉阶,想他的时候便总是晃到他家附近,偶然路过若是能碰巧看到他出门上下班,看个背影他也是满足的。厉鸣朗最近似乎不大对劲,总是早出晚归,外出的频率也比以往高得多。很多时候宋玉阶一个人拿着很重的东西从超市回来,或者家里的垃圾也是他一个人拖到外面做分类。顾兰庭心思重,便跟了厉鸣朗几次看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躲在小木屋附近一个荒废的游乐场里,这个地方在宋玉阶家后面的小坡上,从滑梯上往下看恰好是那条长木椅。
今天的天气阴冷寒湿,顾兰庭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看着阴沉一片的天色。
“要下雨了。”他小声地不知道对谁说。
是在这时,他看到厉鸣朗匆匆地家里走出来,甚至外套围巾都没来得及围上。顾兰庭起身将卫衣帽子戴上,过了会儿他竟看到宋玉阶穿着拖鞋跑出来,一路跑到山坡底下的大马路上。他身上还穿着家居服,整个人即使从远处看也神色并不大好的样子。顾兰庭险些要冲下去将他抱起来,扔到床上用棉被裹紧,他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幸好宋玉阶站了一会儿,发现厉鸣朗早就走远了,便一步步走回家里。顾兰庭心底灼烧得厉害,一腔愤怒,想着要去找厉鸣朗算账。却又怕宋玉阶这副状态,万一又发生什么事。他焦虑地坐回滑梯的台阶上,又摸了一根烟。
傍晚的时候,便开始稀稀拉拉下起了小雨。春季的雨绵长细腻,轻飘飘地落在身上,却也是能实在地打湿衣服。顾兰庭点着的烟被淋灭,便也不再从干瘪的烟盒里抽新的了。脚边已经堆起了烟头,空气里是烟草的干涩混着泥雨的腥味。
顾兰庭跟宋玉阶隔的远,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干脆戴上耳机循坏从回忆里搜刮出来的宋玉阶的歌单。宋玉阶的家一盏盏亮起灯,是这片幽暗森林里唯一的光。一瞬间,顾兰庭似乎心神安宁,终于找到向往的归处。他心思涌动,想留下来等宋玉阶又将一盏盏灯关上,才启程回酒店。
果然,已经快晚上十点的时候,他看到宋玉阶穿着一件毛衣拿着伞出门,手上还拿了一把。顾兰庭神色低沉,这样的时间还能去给谁送伞。
他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好在雨并不大。打湿了顾兰庭漏在帽子外的头发,也没打湿宋玉阶的身上。
顾兰庭鼻尖酸胀,像是雨水落进了鼻腔般难受。他很想问问宋玉阶,从他家到小镇走路要二十分钟,期间要过六次马路,三个红灯。晚上的时候尤其难走,因为坡路不平,还会偶尔有一两级台阶。是要走的很小心又很慢,要花耐心熬住空无一人的寂寞,才能走过的远路。关于这个说短又长的路途,从前有厉鸣朗陪着如今只有他一个人走,他会知道吗?
你有多爱他,以至于宁愿惶恐地在身后目送他,以至于细雨的夜晚也要忍耐黑暗给他送伞。顾兰庭站在他的身后,看得比谁都要清楚。却从不知道宋玉阶如今所做的事,从前都是为了谁一点点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