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阶哭笑不得:“他什么身份替你们来看我?”
宋平之有点不高兴:“你这孩子,你总是要回来的。”
宋玉阶语气冷淡:“这是两回事。”
宋平之着急的说:“这怎么就是两回事了,啊?”
宋玉阶也不想解释了:“爸,总之他来我就听你们吩咐,像过往朋友一样照顾着。”
宋平之还想替顾兰庭说点什么,宋玉阶又严厉的强调道:“你们做这事不合适,我在这边有正在相处的前辈。”
还没等宋平之反应过来,宋玉阶就挂了电话,只留下两个家长面面相觑。濡萍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什么相处的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宋平之皱着眉:“我哪里知道。”
濡萍起身来回踱步,嘴里“哎呀,哎呀”的惊呼:“前段时间不还只是一个研究所的师哥吗?怎么就……这怎么就……。”
宋平之走到窗边,心里也是乱成一团麻。他这次是真的好心办坏事了,至于顾兰庭大概真的要听天由命了。他看濡萍一脸担忧想和顾家家长联系,宋平之冷声甩下一句:“行了,玉阶难不成还真一辈子等他不成?”
濡萍喃喃道:“我就是怕他等太久了,以后都不会找到快乐了啊……。”
第九十四章
宋玉阶对身边人是一贯更包容体贴的,头一次对父母发这么大的话,一字一句都是违抗和不满。他是真的动气,所有人和事都非得将他和顾兰庭凑一起,他怎么都躲不掉。明明,他已经在很努力地往前走了。
宋玉阶坐在床上发呆,只觉虽开了暖气却仍被寒气包裹。厉鸣朗端着热水进来时,便看到宋玉阶皱着眉头,秀气的脚踩在地板上,手无意识的拽着被子。他似乎是陷入过去的回忆里,是一种想逃离又在挣扎的惶恐不安,连有人靠近都未察觉到。
厉鸣朗将手放到他的背上轻轻抚摸,刚触碰到的一瞬间宋玉阶便像惊弓之鸟一样躲开。等看清来人后,宋玉阶才轻轻吐了口气,脸色苍白的扯了个笑容:“师哥,抱歉。”
厉鸣朗摇摇头示意没关系,将手搭在他肩上询问道:“可以吗?”
宋玉阶沉默地看了他几秒,才低声说:“嗯。”
厉鸣朗笑着用宽大温暖的手掌摩挲着,像是在安慰孩子。宋玉阶焦躁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总有这样,令人舒适安稳的魔力。
宋玉阶和父母说的话并不只是搪塞的借口,他和厉鸣朗不久之前便不再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当然,一开始也确实只是朋友。
厉鸣朗是在宋玉阶第一次去德国进修后,才来到研究所的。他是研究型人才,和宋玉阶一样毕业于医大,早早便被国家派遣出国,到各地研究最新的医学成果。宋玉阶再去德国后,虽有shepherd一起作伴,但异国他乡始终难以融入外国人的交际圈。一样的中国面孔,让两人很快便成为结伴的饭友。厉鸣朗生的高大,五官刚毅,比宋玉阶还大上五岁。宋玉阶自然而然便称他为师哥,不管是性情还是能力也确实是师哥的样子。
厉鸣朗初见宋玉阶便有好感,其实早在大学便对这个师弟有所耳闻。宋玉阶刚入学的时候,他是他的大师哥,同系同门,在各种活动联谊也没少机会碰见,更何况两人都是游泳队的队员。
“我们可是一个更衣室里赤诚相待的关系,没想到师弟却是个负心汉。”在相识后第一次去酒吧时,厉鸣朗这样调侃宋玉阶。
宋玉阶倒是很意外:“我怎么从没见过师哥?”
厉鸣朗嘴角藏着笑意,回过头去喝酒,半张英俊的脸藏在光影里:“是我有幸十年前就记住了你。”
虽是第一次喝酒,两个人的话题却意外地多。也是,他们的经历相似,最美好的青春年代又在同一个地方。医大绿绿葱葱的树,泳池里的青苔,宿舍楼地下室的鬼怪传闻。宋玉阶遇到厉鸣朗,像是终于逃离被顾兰庭围绕的世界,在医大的时光没有他只有自己,是独一无二难得珍贵的回忆。从前宋玉阶还遗憾,独独这几年缺失了顾兰庭的回忆,如今看来更多的是侥幸,他的人生里还留有一方小天地。而厉鸣朗,正是那个给他带来新奇发现的存在。
即使在他们认识不过几天的时间,他们都有些微醺的那天,厉鸣朗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宋玉阶的好感,宋玉阶也并未因此远离他。一方面大概是连shepherd作为一个外人,都能在初见厉鸣朗时惊呼他简直是宋玉阶的理想伴侣。另一方面,也说不清是他在厉鸣朗身上找到了脱离原生世界的陌生和安逸,还是急于忘记他想逃避的事。
和厉鸣朗相处时间越久,宋玉阶似乎越清晰感觉自己真的在远离顾兰庭,在过着自己的生活。厉鸣朗和顾兰庭太不相像,厉鸣朗稳重自持,追人热烈却张弛有度,是即使牵手也会询问对方意愿的人。宋玉阶很难拒绝他,他从未强迫他接受任何不舒服不喜欢的事。厉鸣朗毋庸置疑是一个完美的对象,似长兄似导师,似能一起相敬如宾构建家庭的伴侣。他身上的一切,是宋玉阶所幻想拥有的安稳生活。
更何况,宋玉阶曾经对厉鸣朗坦诚过,他心底有一个深入骨髓,永远无法忘记的存在。他虽渴望重新生活,却无法走出阴霾,并很可能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
厉鸣朗当时嗤之以鼻:“没想到还让我遇上了白月光。”
宋玉阶托着下巴,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自嘲又情真意切:“大概就是因为白月光和朱砂痣,加起来都不如他,我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厉鸣朗愣了愣,即使再历经世故再沉稳的人,听到这样直白的话都酸楚不已:“这么说,即使我比他先认识你,你也会离我而去吧?”
宋玉阶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厉鸣朗却已经大度一笑:“至少现在我比他晚,你也没有拒绝我,不是吗?”
厉鸣朗的温柔包裹,热忱且理智,宋玉阶一时动心。如若他真的想重新开始,厉鸣朗该是最好的选择,他没有理由再拒绝。
那次深入谈话后,宋玉阶回答了所有厉鸣朗纠结疑惑的问题,厉鸣朗更加感慨追宋玉阶真是前路漫漫任重道远。也难怪厉鸣朗第一次和顾兰庭对话,会稍失风度咄咄逼人,顾兰庭的存在太深入骨髓,宋玉阶愈张开双臂接纳厉鸣朗,愈让他觉得宋玉阶在承受剔肉之痛。
宋玉阶对此却一贯温和的云淡风轻模样:“在没离开他之前我就练习过很多次,更何况我真的想和你试试。”
第九十五章
宋玉阶温润如玉,一双墨色的眼睛看你时总会不自觉陷进去,他一副赤城袒露在厉鸣朗面前,厉鸣朗心疼都来不及更不会再纠结过去。他们虽认识时间不短,三观却极其合拍,不过都是想安稳过日子的心态,因此走得越来越近也是必然。
原本顾兰庭那天打来电话,厉鸣朗一度心惊胆战,幸好宋玉阶头一次主动向父母提起自己在德国已经有相处的对象。那是宋玉阶头一次表达他们关系的递进,厉鸣朗不再只是盲目追随的暗恋者。
也不知是多亏顾兰庭那通鲁莽的电话,还是多亏宋玉阶的感冒。厉鸣朗正式住进了宋玉阶的家里,即使只是客房,但他越贴近宋玉阶生活便越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宋玉阶的温柔底下藏着羞涩天真,不管是他嗜书如命的狂热还是他迷糊的生活能力,都让厉鸣朗觉得如获珍宝。
例如此时宋玉阶像无助的小孩,弓着瘦削的背无意识凑近他温热的手掌。厉鸣朗一时心动,伸手去碰他柔软的头发。宋玉阶下意识想躲,却最终只是安静的微微低头,厉鸣朗在黑暗里勾起嘴角。
宋玉阶斟酌了一会儿,说道:“顾兰庭过几天要来德国一趟。”
厉鸣朗将下巴搁在宋玉阶肩膀上,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宋玉阶不易察觉的缩了一下,也不再吭声。倒是厉鸣朗觉得今天这距离已经进步不少,心满意足的将人从怀里放开,安慰道:“来就来,怕什么?”
宋玉阶有些愧疚的说:“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厉鸣朗一挑眉:“后悔了?”
宋玉阶抿着嘴,厉鸣朗弹了下他的额头:“乱想什么,有我在。”他起身给宋玉阶铺好床单,打着哈欠往外走,开玩笑让宋玉阶把病养好赶紧把人送走。
宋玉阶扯着嘴角,等人走后却久久未躺下。
顾兰庭下机的那天,天气并不大好,天阴且有下雨迹象。他拖着简单的行李,长途跋涉加上即将和宋玉阶见面,顾兰庭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他不敢要求更多,只是找宋玉阶要了研究所在的小镇地址,打算从法兰克福搭火车转乘。宋玉阶倒是主动要了他的航班信息,耐心地告诉他转乘的路线,让他上车后提前说一声他去车站接他。
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的样子,明明该是充满期待和憧憬,宋玉阶一贯周全妥帖的安排却让顾兰庭没来由心慌。他更深刻的明白,宋玉阶一点都不欢迎他的到来。
顾兰庭在美留学,听惯了美式英语,身处德国却无丝毫用处。他将额头抵着冰冷的车窗,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心情却越发低落。他克制不住的想,宋玉阶一个人坐在火车上,走在路上的时候,也会这样不安无助吗?
他这样想着,在飞机上一宿未睡的困意翻涌而来。他在梦里似乎和宋玉阶一起坐在老旧的德国火车上,周遭是白皮肤的外国人。冷峻的面孔,萧瑟的天气,这个国家是冷冰冰的,唯有身边紧贴的人是温热的。顾兰庭想抓住宋玉阶的手,他却起身准备下车,临走前跟他说了句德语似乎是在道别,还是熟悉的脸却仿佛陌生人。
顾兰庭猛地惊醒,抬头看却看不懂站名。火车在路上行驶信号并不好,但看外面的天色早应该到站的。顾兰庭连忙询问身边的人,结果多数人都并能用英语顺畅交流。顾兰庭无法,只好在列车上来回走动想要找列车员问个清楚。
车上人烟稀少,空调风吹得盛,顾兰庭却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新的站,顾兰庭半探着身子和站台的工作人员指手画脚。果然是坐过了,顾兰庭连忙背着行囊下车。他先找到最近的一班返程车,再给宋玉阶发了条短信让他先回去。
而此时,宋玉阶正和厉鸣朗和火车站的站长理论。宋玉阶并不多懂德语,只是一味的重复着:“中国男子,拜托你能联系其它站台吗?他从法兰克福转车,早该到了!”
他裹着厚毛毯声音发抖,不时发出剧烈的咳嗽,站长三番四次劝他们回去等待消息
,宋玉阶仍坚持比着打电话的手势要他去联系别人。
厉鸣朗替他围紧外衣:“先去车上等,行吗?”
宋玉阶将脸埋进厚衣服里,脸色惨白,他想和厉鸣朗解释却咳得更触目惊心。厉鸣朗苦笑的将他两只手握住保暖:“我什么都没有误会,你先照顾好自己。”
说完便转身又去督促站长,宋玉阶神色黯然的去看手机才发现顾兰庭给他发了短信。他去拉厉鸣朗的衣服,声音沙哑的说:“回车上。”
夜晚的小镇起了大风,还有小雨。两个人上车后都很是狼狈,仿佛今天刚长途跋涉的是他们。厉鸣朗将暖气打开,宋玉阶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伸过去握住他的。厉鸣朗反手牵住,一脸包容的宠溺样子。宋玉阶靠到椅子上闭目休息,眼皮颤抖,车内一时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厉鸣朗开门下车,也不知道是去抽烟还是看到站信息。宋玉阶整个人埋到膝盖上,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和脆弱。和顾兰庭失去联系的那瞬间绝望,即使他想骗自己也骗不了厉鸣朗。他这几天做的种种,无所谓、愤怒、厌烦,在那一刻都昭然若揭指向内心深处,连他都无法察觉发自本能的期待。
雨声稀稀拉拉,被淋湿的毛衣贴在皮肤上,也无法冷却狂跳的心脏。宋玉阶皱着眉捂住胸口,他太不情愿太不甘心承认心底的躁乱不安。仿佛要溢出来的情绪,是为了什么,宋玉阶按住耳朵强迫自己不要听不要想。
直到有人轻轻敲着车窗。
宋玉阶微吐了口气,按下车窗。雨的腥味夹杂着冷冽的风,刮得皮肤生疼,还有路灯下那张掩藏在黑暗里却透着柔光的脸。宋玉阶的呼吸不易察觉的停滞。
顾兰庭戴着卫衣的帽子,笑容疲倦埋在深处。想要细细描摹那张苍白却清隽依旧的脸,最终只是在口袋里握紧。
“好久不见。”顾兰庭带着周身的风尘仆仆,却说了最温柔缱绻的问好。
第九十六章
他们在的小镇并不大,中心区围绕教堂有些商铺,住处沿着山和森林分布。宋玉阶住的地方离小镇大概十五分钟的车程,走路得半个小时远。当时他并没有告诉顾兰庭确切地址,顾兰庭来之前虽信誓旦旦,还少带了厚衣服,是打定主意要赖在宋玉阶身边。只是他真的要见到宋玉阶时,还是在火车上订了小镇上的小旅店,他哪里敢多打扰他。
厉鸣朗上的驾驶位,顾兰庭理所应当坐在后座,此刻从后面抬头便看到两个人的侧脸。他在黑暗里抿着嘴,一心看着窗外。
顾兰庭做好各种心理预想,见到厉鸣朗时要如何打击如何威逼利诱也要把他赶走。两人初次见面也确实没给对方好脸色,厉鸣朗例行公事般上来便说替宋玉阶接他,顾兰庭冷眼打量却也看到对方大衣被雨淋湿了不少。
车上气氛像外面刮的风,宋玉阶心思敏感自是复杂,顾兰庭和厉鸣朗更是不把对方放眼里。宋玉阶如坐针毡,整个人都在冒冷汗,越想只越觉得自己太优柔太感情用事,才会造成这样不堪的局面。他喉咙涌起腥苦,一时忍不住干咳,拼命捂住在车内也噪响不已。顾兰庭握紧拳头,克制住要安抚宋玉阶的冲动,生生听着他从干咳到干呕。厉鸣朗猛地将车停到路边,出手轻拍宋玉阶的背。
顾兰庭僵直的身子一点点倒在椅子上,他捂住眼睛轻出了口气。厉鸣朗的低哄一阵阵传来,顾兰庭听在耳里心里绞痛,却一言未发。他知道厉鸣朗并未在他面前便刻意和宋玉阶亲热,是出自真的关心才温柔备至。他问的每句关怀都是顾兰庭藏在心里很久,却再没立场说出的话。那是只有疼他惜他,才会在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莫大珍惜,此刻厉鸣朗和顾兰庭竟难得心思一致。
厉鸣朗要替宋玉阶解开安全带,宋玉阶却微微摇头,好不容易才停止咳嗽。他声音沙哑的说:“先回家吧,还得收拾客房。”
厉鸣朗给他拢了下衣服:“三两下的事,我一个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