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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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兰庭捏着茶杯:“他想上去为什么不和我说?”

    院长看了他一眼:“行善的人,还要去向乞丐讨奖赏吗?”

    院长的话说的直白不中听,却一针见血。顾兰庭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苦涩的说:“他是为了我。”

    院长淡定地喝了口茶:“别人可以骂他贪权势利,靠着顾家爬上高位。他对手术刀的热忱,你明明应该比谁都清楚。”院长走到窗台前:“学医的人,永远都会对一身白衣保持赤子之心。你以为宋玉阶为什么?”

    顾兰庭握紧拳头:“你们明知道他会同意,为什么要逼他?”

    院长语气变得有些冷淡:“我从小看着你们长大,你当我和你爸和你宋叔叔是为了什么?兰庭,你怎么到现在还不理解玉阶的用苦良心?”

    顾兰庭低下头,头发挡住眼睛:“他明明已经没必要,没必要再为我做任何事。”

    院长并没有听清他这句话,他斥责道:“如果到现在你还不理解不尊重他的决定,那他确实一开始就没必要和你商量这件事。”

    院长走到顾兰庭面前,低头看着他:“你一点都不了解他,又凭什么要求他对你敞开心扉?”

    顾兰庭有些错愕的抬头看着院长,他虽然句句话都在说工作说医院的事,却宛如当头一棒敲醒顾兰庭。顾兰庭走出院长办公室时,撑着栏杆久久动不了脚步。

    他从前都对宋玉阶做了什么,他昨晚又说了些什么荒唐可笑的话。以前他误解怀疑他,后来又责怪他不坦诚,直到昨晚他还为自己那点悔恨执着去安慰宽恕他。顾兰庭抓着头发,宋玉阶哪里只是喜欢他这么简单,他为他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他明明是带着一辈子的决心和渴望,陪伴他成就他。这么些年到醒悟过来,顾兰庭只是想到要和他恋爱,要把他绑在身边。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占有欲,比起宋玉阶所做的不过是万分之一。

    顾兰庭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他何德何能,侵占过宋玉阶人生的三分之一。他想起那天初雪,宋玉阶一身萧肃拖着行李箱站在逆光的门口,无奈地问他凭什么要求他说出那三个字。顾兰庭牵起嘲讽的嘴角,是啊,他凭什么。就凭他从未珍惜过在他身上发泄欲望,就凭他觉得他就应该包容一切不公对待,就凭他分开后还自以为是的纠缠他。因为分开带来的那点悸动和悔憾,那点踌躇和徘徊,算的了什么就觉得能够理解宋玉阶。

    顾兰庭一路走到心外科,护士和医生们都有些惊讶。先不说顾兰庭几乎从未踏足心外科,再加上现在宋玉阶人也去了国外,顾兰庭更没必要来。晴凁在和下面的人吩咐着今天的安排,看到顾兰庭过来也有些吃惊。

    晴凁拿着病历本对他打招呼:“怎么突然来我们科了?”

    顾兰庭插着口袋:“我就是来看看,宋玉阶的东西都搬了没有。”

    晴凁和护士长面面相觑,神色古怪。宋玉阶早一个星期前就没来上班了,顾兰庭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晴凁也不忍心揭穿,只好接话说:“那办公室是空的,我早都搬进去了。”

    顾兰庭低声应了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护士长迟疑了一会儿,说道:“之前宋主任落了下东西,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寄过去。”

    顾兰庭抬起头,有些小心又郑重的说道:“方便给我一下吗?”

    护士长和晴凁面面相觑,晴凁凑过去低声说:“喂,你到底想干嘛?”

    顾兰庭疑惑地说道:“他总是要回来的。”

    晴凁被怼得无话说,在心里吐槽道他回来也不是回你那儿啊。顾兰庭嘱咐了几次护士长务必把地址发给他,离开心外科的时候接到他爸的电话。

    顾兰庭轻轻吐了口气:“爸,怎么了?”

    顾廷关心道:“什么时候回家吃个饭?玉阶老说你们忙忙忙,老宋他们刚从国外回来玉阶就走了,他们说见见你也是一样的。”

    顾兰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爸,我这边有点事。等会儿给你回电话。”

    顾兰庭挂上电话以后思索了很久,看样子宋玉阶还没把他们的事和长辈们说。他看着外面的飞机划过的白线,宋玉阶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他百般迁就着身边所有人所有事。希望除了他以外的人,全都无忧无虑自由快乐,那他自己呢。

    顾兰庭握紧手机,宋玉阶曾经一个人走过了多少的路,路上埋藏着多少为他做过的隐晦爱意。

    第七十七章

    顾兰庭收到短信发来的宋玉阶新住址,匆忙请了假便往那边奔去。

    宋玉阶搬家的地方是老城区,一栋栋矮小的楼房掩藏在高大的绿化树后,一个个小阳台上种满绿植或者飘扬着衣服,倒是温馨舒适。顾兰庭到了楼下才惊觉自己没有钥匙,家里是空的,这个老房子不会有宋玉阶给他开门。顾兰庭趴在方向盘上不禁苦笑,最后还是决定上楼看看宋玉阶住的地方。

    楼房虽然矮小,楼道却很干净,顾兰庭上楼梯时差点撞到楼里的老灯泡。顾兰庭一手扶住摇晃的灯,想到宋玉阶的身高到自己下巴的样子。他头发细软早起时总有点不听话的翘起,睡醒他又有些迷糊,即使从前在家起床喝水,都会摸索着餐台把水杯打翻,更别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在清晨下楼时或许也会撞到灯泡,也会惊慌失措的双手扶住,又或者宋玉阶这么一个细心温柔的人会小心翼翼避让。

    是他逼宋玉阶离开熟悉的地方,被迫重新开始。现如今才体会到失去一个人的患得患失,时刻担忧他的快乐忧伤。然而如今宋玉阶还身处异国他乡,他从出生到现在何曾离家离开父母那么远过。顾兰庭神色忧伤,总觉得身处这个陈旧遗失在时间外的地方,宋玉阶似乎就在身边,手一放下就能碰到彼此。

    他又想到两个大男人在这种窄小的地方,需要彼此谦让侧着身子。但他是断不会让宋玉阶落在后面,他们大可以彼此紧紧挨着彼此,要是怕吓到楼里的老太太们,就在肩靠肩的地方偷偷拉着尾指,随时能分开但是永远不分离。

    这个老楼里一梯两户,顾兰庭到宋玉阶的房子时入眼是一个绿色的铁门,门上别着一朵鲜艳还带着水珠的白色山茶。顾兰庭一瞬间有些恍惚,猛地又按门铃又敲门:“宋玉阶,你在里面吗?你还没走,对吗?”

    对面的人大概是被惊扰道,一个戴着大眼镜的小老太太推开门。顾兰庭有些低落的道歉:“打扰了。”

    顾兰庭转身下楼的时候,老太太小心翼翼的问:“要进去坐坐吗?”

    老太太边掏出钥匙边念念道:“我的老姐妹跟子女出国后宋医生就搬了进来,那孩子好啊,一有空就陪我这个老太婆看电视还给我念书呢。”

    顾兰庭心有灵犀道:“是念剧本吗?”

    老太太兴高采烈的说:“是咧,就是剧本。他念书我就躺在椅子上睡觉,他也不生气。”

    顾兰庭抿嘴勾起笑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老太太佝偻着背研究钥匙孔:“他要走以后,拜托我给他照顾花园子,我就学他每天都摘一朵新鲜的花别在门上。这孩子脾气又好又体贴,是真的好。”

    顾兰庭轻声说道:“我来吧。”

    老太太抬了抬眼镜,笑道:“宋医生身边都是漂亮的孩子,之前和他一起住的那个外国男朋友,也好看得不得了。”

    顾兰庭推开门的手一滞:“男朋友?”

    老太太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是的呀,宋医生走的时候也是和他一起走的,说是回德国去。”

    顾兰庭低着头扶住老太太给他找拖鞋的手:“您小心。”

    老太太笑眯眯的说:“你是宋医生的什么人呀?”

    顾兰庭想脱口而出说出一个身份,却张嘴半天只生涩的吐出两个字:“同事。”

    老太太惊喜的说:“那也是个医生咯。”老太太去厨房给顾兰庭倒水,嘴里也没停:“既然能知道宋医生住在这里,就是他的朋友啦。小宋这孩子宅得很。”

    顾兰庭接过杯子,低声道:“是啊,朋友。”找不到身份那瞬间的慌乱,因为老太太窝心的一句话有了些许安慰。即使是朋友,也是散发着温暖光彩的名号,能安慰能关心能无所顾忌的发短信,都比现在的距离要近许多。

    老太太安静的窝在沙发上,顾兰庭藏在眼镜背后的眼睛忧伤又低落。

    失去主人的房子并未失去温度,宋玉阶喜欢的格纹毛毯,他常用的玻璃水杯,他放置剧本的木盒子。一点一滴和他们从前的家那么相似,却沾染着宋玉阶的气息。顾兰庭喜好极简,家里偏硬冷,宋玉阶迁就着他装饰家里。而这个地方似乎是宋玉阶的秘密天地,木制的摇椅,像乌托邦一样的玻璃花房,堆得和沙发齐平的书本。顾兰庭的手摸着身下的毛绒毯巾,似乎还残留着宋玉阶温暖。

    顾兰庭突然开口说:“他总喜欢,躺在沙发上睡觉。一起身脸上都是红色的印子。”

    老太太眯着眼睛没有回答,顾兰庭慢慢的说:“剧本和花。这里,很像一个家。”

    老太太问道:“宋医生喜欢什么花呀?”

    顾兰庭一瞬间找到了一个肯定的问题,想说墨兰,却看到玻璃房里的花多彩斑斓。张开的嘴又缓缓合上,宋玉阶真的喜欢墨兰吗?还是只是为了他或者为了顾父。他不知道,他从来没问过也没放进心里过,就像院长说的,他一点都不了解他。

    顾兰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您不介意的话,我以后能来浇花吗?”

    第七十八章

    老太太笑着说:“可以呀,我把钥匙给你。”

    顾兰庭摇摇头:“钥匙就放您那儿吧。”他摸着脚边的一堆剧本:“我也略懂一点剧本,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替他念给您听。”

    老太太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兰庭不知所以,还是回答:“我叫顾兰庭。”

    老太太倾身确道:“顾兰庭?兰花的兰?”

    顾兰庭点点头,老太太捂住惊喜的嘴边,蹲到书堆里边找着什么边又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宋医生最爱什么花吗?”

    顾兰庭迟疑了一会儿,不确定的说:“或许,是墨兰吧。”

    老太太翻出几本厚厚的大部头放到顾兰庭腿上,原版的莎士比亚全集,是宋玉阶托人在国外买回来的珍藏版,顾兰庭记忆深刻。老太太催促道:“你翻开每本的最后一页看看。”

    顾兰庭不得不一本本翻开,竟发现宋玉阶在每本后面画着连环的素描,一株墨兰从破土而出到开花散叶。顾兰庭仍有些不知所措,恍若在梦里。老太太嗔怪的说:“哎呀,你看看别的书本嘛。每次那孩子给我念完一本剧本,都会在书后面画一株兰花。他还趁我这个老太太睡着了,悄悄花呢,生怕别人发现。”

    顾兰庭喃喃道:“兰花……。”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你这孩子看起来是假聪明了,怎么傻成这幅样子。你不是叫顾兰庭吗?”老太太挥挥手:“行啦,你把这套莎什么全集拿回去吧。也就这一套书的背面,他画了破土开花,肯定是对你们都很有意义吧。”

    顾兰庭懵懵懂懂,慌忙道谢将书紧紧抱在怀里。临走时还说道:“过几天,我就来看您。”

    顾兰庭直到回到家都有些茫然无措,宋玉阶搬走的时候把所有的剧本都拿走,至于剧本后是否都画着一朵朵纤细却骨杆分明的墨兰,他已经无从考证。

    只是每当他想到,他和宋玉阶睡在一起的无数个清晨,他光裸着背趴在床上素描。泛黄的纸上,他眼里看着的是花还是人。那些白纸黑字字里行间的情真意切,那些隐藏在戏文折本的无数朵花骨,是宋玉阶对他秘密的心意。而他明明一直都近在咫尺,和他肌肤相亲。顾兰庭心头涌动,一时怦然一时静默,为了宋玉阶也为了那些沉默寡言的甜蜜。

    顾兰庭的手划过冰冷的沙发,如果他识破了宋玉阶背着他偷画隐秘的心意,宋玉阶或许会光着一双脚逃到客厅里将脸藏在他惯用的格纹毛毯后。那他必定是要好好欺压他一番,将他束缚在毯子里,亲吻那张羞涩却动人的脸庞。

    这个书架上,是要放满他爱的剧本的,他们会常常周游异国去搜集珍藏的剧本,一起将厚重的古书背回来再一起亲手放置。他要搂着宋玉阶的腰,逼他念每一本剧本里最露骨深情的告白。这里不会再像现在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顾兰庭摸着木框的边缘。

    还有他们的房间,顾兰庭快步推开房门。只要宋玉阶喜欢,他们可以在身边堆满书本,半夜若睡不着,宋玉阶会钻到他怀里把他吵醒,逼他念睡前故事。要是他还不满足,顾兰庭不介意亲力让他重新恢复睡意。他们甚至不需要两个枕头,宋玉阶只有枕在他的臂弯里他才能心安的睡着。

    就像现在这样,只需要一个枕头。顾兰庭看着空荡荡的床,脑海一时空白。

    沙发上没有毛毯,书架是空的,床上只有一个人的枕头。回家的时候,蓝色的拖鞋只剩下一双,早上起来再不会看到头靠头的牙刷。

    顾兰庭捂着胸口,他把宋玉阶弄丢了。这里不是家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房子,少了宋玉阶的地方再也不是一个家了。从前宋玉阶一个人在又黑又冷的这里,等他回来时是不是也这样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