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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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玉阶笑着耸耸肩:“好啊。”

    此时此刻,这样糟糕的境遇下,他们却都莫名有些道不清楚的不舍。那就好歹,先把漫无目的的旅程走下去吧。毕竟,终点其实触手可及只是谁都想停下来留点时间。

    再启程的路上,宋玉阶主动提出他来开车。顾兰庭似乎有点疲乏,坐上车以后懒懒得靠在椅子上连着蓝牙。歌单从舒伯特的《鳟鱼》到万青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顾兰庭的歌单和人一样优雅又狂热,复杂又那么直白地铺开。宋玉阶突然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和顾兰庭靠得有些近。他们说过医术,说过人情交际,也说过剧本和好茶。然而这些多是宋玉阶抛下一个鱼饵,顾兰庭便随心的接起。这是顾兰庭头一次让宋玉阶进入他的领地,而他们又恰好都认为歌单是最私人的花园,虽然多少有些晚了。他们的歌单有交叉也有相去甚远的喜好,却也能因为某首随机的歌按奈不住激动。因为歌单的出现,车内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不少。最终,歌单又兜回到ldpy的《gravity》。

    他们都安静下来,静静地把歌听完。

    顾兰庭主动开口问:“那天的星空,很美吗?”

    宋玉阶似是想起自己踩着漫天白雪,头顶却星河璀璨。他眯起眼睛,说不出的怀念:“很美。”

    他想起那天踩着拖鞋便跑到雪地上,回来时裤子湿了一片。他能想起夜空,也当然忘不记那瞬间想念顾兰庭的冲动被当事人提起,他也并不羞耻,现下都只剩怀念了。他主动说道:“当时,我只是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顾兰庭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像是很随意般说道:“那天齐嘉馨只是来浇花而已。”

    宋玉阶并不在意这句迟来的解释,反而是有些痛心疾首地说:“可惜了那几盆墨兰,都被某人踢碎了。”

    顾兰庭抓了一把头发,有些委屈又理直气壮:“还不是因为你后来在德国完全断了联系?”顾兰庭话音刚落变想咬掉舌头,因为谁都能听出来话里话外是埋怨的意思。

    宋玉阶倒是很自在的样子,直白地说道:“我就是故意的啊,我以为你和齐嘉馨在一起过得挺好的。”

    顾兰庭皱着眉很想和宋玉阶好好解释清楚,他和齐嘉馨从开始到结束发生的种种。然而他正是一腔热情想要辩驳的时候,却发现宋玉阶在跟着蓝牙哼歌。顾兰庭清楚地意识到,宋玉阶并不需要解释,也没有兴趣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一二。

    顾兰庭突然想起以前宋玉阶说过的一句话,他喜欢的东西,除非是他愿意,或者它不再属于他,谁要拿走都没关系。

    顾兰庭很自然的将自己代入到那件宋玉阶喜欢的“东西”里,他恍惚明白,宋玉阶现在已经不需要听到解释也不需要他了。顾兰庭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他有话憋在心里却不能一吐为快,整个人又处于低气压状态。但偏偏他却不想强迫宋玉阶听他无用又叨絮的事后坦白,他竟然有些怕会让宋玉阶烦扰。

    第四十六章

    车里又安静下来,顾兰庭舔了舔干涩的唇,并不想让话题停滞。但他鲜少做这种,主动触碰别人的事,于是笨拙地将话题翻来翻去也想不出说什么好,只能继续聊聊宋玉阶在德国的事。

    顾兰庭实在是不甚懂人情世故,找出的话题也不合时宜,他问道:“你在柏林墙时说的那句台词,屠森巴赫那句。”

    宋玉阶扫了他一眼,有些狡黠地说:“你不是不喜欢屠森巴赫吗?”

    顾兰庭撑着太阳穴:“只是不能理解他的卑微和痴狂。”

    宋玉阶低声轻笑,恍然发现他最喜欢的角色在性格上和顾兰庭完全相反,但他却都爱他们如此。宋玉阶语气里有些歉意:“其实你不喜欢戏剧吧,我总是强人所难。”

    他曾经无比享受和顾兰庭清晨在被窝里讨论剧本的亲密,脱离世俗又自我满足的浪漫。现在想来他虽然一直在迁就顾兰庭,实际上也并没有那么体贴。他太用力暗恋他,弄得彼此都疲惫不堪。

    顾兰庭想了一会儿,才轻声又认真的说:“不是不喜欢。”只是他原本实在没耐心去细究用话语堆砌的别人的痛苦,他从来不会花时间心思探究其他人话语背后的心意。但他不是不享受和宋玉阶手臂贴手臂时的触感,他们共享一样的温度,共通一样的情感,他是惬意的。但他只想明白了自己不排斥那时的氛围,却并没想透彻他所享受的一切都源于宋玉阶。

    源于每个清晨,他睁开眼便能看到宋玉阶赤裸着瘦削的肩膀,在暗灯下细细碎碎念着缠绵的台词,带着自己的小悲切去朗读别人跌宕起伏的人生。

    他温柔的声音最让人眷念。

    顾兰庭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开车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车被停在了加油站一处阴暗的角落。顾兰庭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可能是聊着聊着,宋玉阶的声音太轻太绵。他在车上昏睡了好几个小时,下车的时候脖子和腰都有些酸痛了。在车上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此时下地才发现外面在下毛毛细雨。雨水混杂着泥土的青涩味道,让人清醒了不少,大概他们还身处郊区。

    顾兰庭看这样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光亮处走来,他眯起眼睛发现宋玉阶一路小跑,手里还拿着一盒热腾腾的食物。待人走进,他才看到宋玉阶的黑大衣里穿着一件眼熟的灰色卫衣。大概是为了挡雨,宋玉阶戴着卫衣帽子,整张脸都缩在衣服里被包裹着。宋玉阶微喘着气,藏在袖子里的半只手还拿着关东煮。

    顾兰庭的心不可察觉地停顿了零点一秒。他在心里否认不能再多。

    宋玉阶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吃的塞到他手里,扯了扯卫衣帽子:“太冷了,就把你的衣服穿上了。”

    顾兰庭拿起牙签塞了个鱼蛋进嘴里:“嗯。”衣服有些大,倒不碍眼。

    宋玉阶在旁边蹦蹦跳跳地跺脚,不时往嘴里塞个丸子,不时又向空气中呼热气。顾兰庭看了他一眼:“冷就上车。”

    宋玉阶在黑夜里看着手机:“今晚估计是到不了家了,我看看附近有什么住宿的地方。”

    顾兰庭对宋玉阶摊开手:“钥匙。”他走到驾驶的位置:“边开边找,这里是高速。”

    宋玉阶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按照顾兰庭的自由主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幸运地找到住的地方。他微微叹了口气,但既然不是他开车,他大不了在车上将就一晚。

    两个人走出加油站以后便一直往出口开,结果也不知道是宋玉阶的乌鸦嘴太准,还是他们这趟旅程就注定要一直在路上,开了半个小时也不见一个出口的标识。

    宋玉阶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不如还是开个导航?”

    顾兰庭强硬地说道:“这里还能有什么别的路,你开了一天的车该闭上眼就闭上眼。”

    宋玉阶靠在椅子上深吸了口气,他是怕他没睡熟又被人叫起来陪聊啊。

    他其实并没有很累,即使这一下午都在开车,即使顾兰庭在他旁边睡得很熟,连路过好几个收费站都没被吵醒。宋玉阶甚至有点享受,顾兰庭把选择权放在他手里的感觉,他很珍惜在顾兰庭身边的剩下这些时间。

    宋玉阶侧躺在椅子上,脸埋进衣服里,却一直看着顾兰庭的侧脸。顾兰庭开车喜欢单手开,他虽然热爱自由,却并不喜欢这项局促在狭窄空间里的活动。他会在车库里买豪车,却不像别的男人那样钟爱速度带来的快感。但宋玉阶却很喜欢看他压抑住不耐烦,也仍旧将车开得四平八稳的克制。世界上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能一分一毫地克制在理性之内。

    他见过很多顾兰庭在黑夜里的样子。他在夜店喝醉酒捏着陌生人下巴接吻的样子,他和自己做完爱趴在床上的样子,他在夜色里开着车一盏盏路灯照过他侧脸的样子。他那么适合埋在夜里,因为只有黑暗才不至于让他太锋芒太夺人眼目。当他在光束里明明灭灭看不清楚的时候,宋玉阶才能幻想出他对自己也是温柔的。

    第四十七章

    他们在路上又走了二十分钟,终于找到了出口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县城。幸运的是离出口不远便有一个很小的旅店,彩色的霓虹招牌写着“青旅”。这种地方再挑剔的人也没法有高要求,他们裹着大衣走进青旅。

    推开青旅的门时,门上还响起了铃铛声。一对夫妻正坐在小桌子边吃着面,女人本准备起身招呼他们到前台,男人却拉住她的胳膊让她把面吃完。男人有些憨厚不怎么说话,倒是女人坐在桌子边和他们搭话问他们从哪里来。

    “几间房?”男人闷声问。

    顾兰庭看了宋玉阶一眼没说话,宋玉阶说道:“一间就好。”

    男人点点头,给了他们一个钥匙挂着塑料牌。女人走过来一把抢过去,拍了一下男人的后脑勺:“怎么给个大床房,两个大男人不知道给标间?”

    男人挠了挠头:“大床房有电热毯。”

    女人嗔怪地看了男人一眼,笑眯眯地说:“要不委屈你们将就一下?”

    顾兰庭主动接过钥匙牌点点头,难得地说了句谢谢。女人目送着他们上楼,然后拉着男人又坐回桌子前,嘴里还骂骂咧咧:“快把面吃完,都坨了。”

    两人的房间在顶楼,也不知道是没什么人住宿还是为了省电,楼梯间是暗的没有开灯。顾兰庭在前面打着手机灯,沉默地往前走。走到房间的时候,顾兰庭半天都没摸到门把。宋玉阶拿过他的手机,高举着给他打灯。顾兰庭愣是弯了腰才发现这门连门把都没有,是嵌在门上的钥匙孔。顾兰庭从小到大就没用过这种门,即使只有一把钥匙也半天没把门打开。

    宋玉阶好笑地凑过去抢走钥匙:“我来。”

    然而两个阳春白雪,只会拿手术刀没点生活技能的人,谁都没将门打开。他们弯着腰凑在门孔前,仔细研究着这钥匙到底是怎么才能插进去。

    宋玉阶感觉到顾兰庭有点不高兴,冷着脸不说话,他轻声说:“我再试试。”

    这回倒是顺利把钥匙插进去了,却半天也没有扭开。顾兰庭搭着他的腰推开他的手,自己亲自上前试了试,终于是把门打开了。

    顾兰庭直起腰将手收回来插进口袋里,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握紧,指尖流连着宋玉阶大衣上粗糙又带着水汽的触感:“你扭反了。”说完他便先宋玉阶一步跨进房间。

    宋玉阶看了眼房内的设施,实在是有些简陋,只有一张床和卫生间。他有些担心顾兰庭的情绪,顾主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他站在门口问:“要不还是找个正规的酒店吧。”

    顾兰庭边脱外套边闷闷地说:“累了,就这里吧。”

    宋玉阶稍微松了口气,他感觉到顾兰庭的情绪有些波动。他研究着怎么把门锁上也没多想,只以为他是不满意这里的环境,但好歹这位少爷没有发脾气,已经很难得了。

    宋玉阶锁好门后又去看了下浴室的设备,好在虽然简陋但是东西都是干净齐全的,都是新买没开封的。

    宋玉阶见顾兰庭坐在床上没有动作:“洗澡吗?”

    顾兰庭摇摇头:“我抽根烟。”

    宋玉阶从行李箱里拿了换洗的衣服,进浴室前嘱咐道:“要不就上床开电热毯,要不就穿多件。”

    顾兰庭从口袋掏出烟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宋玉阶进浴室关上门。门是磨砂的,宋玉阶脱衣服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顾兰庭躺在床上看着宋玉阶纤细的腰身。很快,浴室便传来水声,顾兰庭移开眼坐到离门稍远的地方,抽出一根烟。烟点上了好一会儿,宋玉阶从浴室里探出半张脸。那瘦削锁骨绵延到圆润的肩膀,沾满水汽的皮肤,带着热气的脸,猝不及防地撞入顾兰庭的眼里。

    顾兰庭低着头神色不明:“干什么?”

    宋玉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好像没有吹风机。”

    顾兰庭目不斜视地往门外走,临出门前背着身说道:“把门关上,不嫌冷吗?”

    顾兰庭走下楼时依旧是一片黑暗,大厅的那对夫妻似乎已经回房睡觉了。他看到前台摆着吹风机和老式的热水壶,大概是店家睡前给他们留下的。

    顾兰庭穿得单薄,回房时打了个寒颤。他将吹风机递给宋玉阶时打了个喷嚏,宋玉阶将门打开去握他的手,皱着眉说:“怎么这么冷。”

    顾兰庭的手心一片湿热,他不动声色地缩回手,走到窗台前又点了根烟。这个青旅偏远,晚上从窗外看出去什么都看不见,没有星星也没有风景。顾兰庭直直地站在窗前,烦闷地吐了口气,烟叼在嘴里一时半会儿也没点着。

    “嘶”浴室里传来宋玉阶喊疼的声音,顾兰庭皱着眉走过去:“又怎么了?”

    宋玉阶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拽着头发,神情有些尴尬:“头发卡住了。”

    顾兰庭站在门口竟一时有点踌躇。宋玉阶两只手举过头顶,宽松的衣袖下露出瘦削的手臂,微低着头露出一节节分明的颈骨。浴室的潮湿夹杂宋玉阶的味道扑面而来,热烈地闯入顾兰庭的鼻息。顾兰庭喉头微动,走进浴室沉声道:“我来。”

    第四十八章

    宋玉阶从镜子里微抬起眼,看到顾兰庭神色认真地研究着他被搅动的头发。宋玉阶转过头指着顾兰庭还含在嘴里的烟,顾兰庭微低着眼安静看着他。宋玉阶似乎是觉得有点不妥,预伸出的手有想缩回来,最终还是沉默地帮顾兰庭将嘴里的烟拿掉。本来尚有一丝的距离变得更近,顾兰庭在他身后轻声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