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Y

分卷阅读8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他来了。

    今天是周末,单天不用去公司,只穿了平常的家居服,出门前套了见厚外套,开了车直奔机场。

    楚晨早一个星期就告诉他,出差的回程会从他这里弯一下,两人聚聚。今天,就是他到达的日期。

    大学毕业后,单天被父母强制送出国读了研究生,虽说强制,后来也自得其乐,国外的资源好,他是学经商的,回来后顺理成章接手了他爸打拼出来的企业。楚晨后来也考了研,去了北方的城市,在国内顶尖的学府里深修法学,毕业后就留在了那里。

    有时单天会感慨,时间和空间真是很奇妙的两个维度,小时候一无所有,仅仅两条腿就能跨越,去找想见的人,长大后,反而被俗物围困,束手束脚,信息发达,交通便利,也打不破经纬度的屏障,“感情”二字就消磨在地球转动的每一分角度里。

    时至年底,进出机场的人都行色匆匆,单天坐在车里看着开阔的机场跑道两旁堆积的积雪,白得刺眼,远处的天是清冽冽的蓝,从视觉上就能看到冷。两三分钟后,一架飞机落在跑道上,飞机引擎的嗡鸣透过厚厚的隔音板和钢化玻璃传进来,单天穿上外套下了车,走进候机大厅。

    出口的人很多,有来接孩子的父母,有来接爱人的伴侣,单天手插在口袋,盯着出口,表情平静,目光却焦急。身边接到爱人的情侣正在拥抱亲吻,接到孩子的父母因久别重逢,喜极而泣。

    我呢,等他出来了,我要怎么迎接他。单天心里想。

    这时,一个高瘦挺拔的身影进入视线,那个年轻男子一手提着简易的行李,另一只手提着笔记本,额前的刘海被一丝不苟地梳了上去,黑丝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像外面的天,严肃的冷,但身上浅灰色的暗格纹呢大衣又很好地中和了这种冷,让他看上去只是一个稳重的年轻人。

    原本还很焦急的单天,心头的烦躁突然一扫而空,他并没招呼年轻人,只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当年在机场送他走的时候,楚晨也是这么静静地在安检口外看着他,他们知道,所有的反抗和留恋都是无效的,那何不分别得平淡一些,假装彼此都心甘情愿。

    或许从那时开始,便是放下吧。那现在奔涌到指尖都在发颤的冲动和不甘又是为何呢。

    “单天!”楚晨向他招手。单天回神,手在口袋里握了握,抬腿向他走去。

    楚晨放下行李包,单手抱住单天,下巴放在他的肩上,“还好昨天放晴了,不然就来不了了。等一会了吧,飞机晚了几分钟。”

    单天也抱住他,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没等多久,走吧,吃饭。”

    单天帮他拎着行李,听他说着这次出差的甲方有多苛刻,虽是抱怨居多,但单天听得出来,他很爱他的工作。

    回家的路上楚晨也一直忙着跟上司汇报工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时,单天听到他深呼一口气,接着就是手机关机的声音,然后是他带笑的话音,“事情解决了,跟领导请了两天假,什么事都不要找我。”

    单天也被他带的笑起来,问他:“干妈找你怎么办?”

    “嗯?”楚晨一愣,“对哦……把你手机给我一下,我跟我妈说一声。”

    单天笑出声:“忙傻了吧你。”

    “对啊,忙完之后经常会这样,脑子不够用,跟个傻子似的。”

    单天把手机递给他,“你这样到老容易痴呆。”

    楚晨不以为意,“我这个工作用脑强度,能不能活到老还是个问题。”

    单天皱皱眉,在他腿上拍了一巴掌,“屁话!”

    单天把车开到离家不远的一个菜场,楚晨从车上下来,看着菜场的大门,“买菜回去做吗?你会?”

    单天点点头,“在国外逼不得已自己学的,还是中餐好吃!”

    楚晨眼睛一亮,“藕夹会吗?油爆虾呢?炒土豆丝?”

    单天看着他的样子,很大爷的冲他招招手,让他凑近一点,“叫声哥,就做给你吃。”

    楚晨大笑出声,刚才的稳重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了,“还想着呢,多少年了?”

    单天看着他乐不可支的样子,无声地笑笑,带着他进了菜市场。

    一桌子菜忙活好的时候,楚晨已经打完下手在沙发上睡着了,单天过去叫醒他,正好是午饭的点。

    楚晨看着一桌子都是他爱吃的菜,由衷抒怀:“感谢飞机按时到达。”

    单天端着汤从厨房出来,听到这句喟叹,愣是让楚晨捱到最后叫了声“哥”才吃到藕夹。

    吃完饭,楚晨被单天押着刷了碗,一脸苦大仇深地在卫生间洗手,“你干妈都不让我刷碗的你知道吗?也就你!”

    单天倚在门框上看他的背影,“下午去看看干爸?”

    楚晨关了水,垂着眼转身擦手,底底地“嗯”了一声。

    楚民是在楚晨研究生第一年的冬天去世的,常年三高降不下来,即使王兰一再帮他调养身体,还是无能为力。楚民去世时单天刚到国外安顿下来,因为心理上,感情上都没看开,一直没跟国内联系,对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无所知,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年的冬天了。那年冬天,他一张机票飞回国,到了楚晨家楼下,已经是人去楼空,楚民去世后,王兰料理完丧事就跟着楚晨一起去了上学的城市,家里这个房子也租了出去。他站在楼下,看着那一窗灯火,窗内却不再是自己想见的人。后来他也没去楚晨的城市找他,既是迟到了,再怎么追也赶不上了。

    下午的天又开始阴沉,天上厚厚的积云,墓园里有几家人在祭奠,空气中飘散着啜泣声。

    楚晨站在楚民的碑前,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蹲下身,仰起头看着单天,单天点点头,“我去抽根烟。”然后往下风口走。

    “爸,想我吗,我妈昨天特地打电话过来让我来看看你。”

    “她这几年身体还行,总要回来看你,我怕她路上不安全,没让她来,等明年的,明年带她回来。”

    “她这几年挺好的,你也别挂念,”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小老太太人缘挺好,有个丧偶的老头在追她,你别担心,我帮她把关。”

    楚晨转头看了看站在几米外的单天,那人嘴里叼着烟,看着路边的野草,察觉到有人看他,也望过来,冲他招招手。

    “爸,当年我跟他的事,只有你知道,我特担心你被气出个什么来,他走了我也没敢留他,他到国外我也没敢再联系。”

    “爸,当年你说你理解,说你不管,说我以后就能明白,当时我还不懂,现在可能真的明白了,感情过了就是过了,回不去了……”

    “我……其实一开始心里还挺难受的,后来时间长了也就那样了,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我现在只想好好赚钱,让我妈过好,让她开开心心的。”

    ……

    单天抽完一根烟,回身看着蹲在地上跟墓碑讲话的人,那人把脸埋在手臂里,看不清表情,好像是笑了,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被风吹下几根碎发,许是冷了,整个人缩起来,瘦瘦的一团,他想过去抱抱他。

    这么想着,就抬腿过去了。

    “……我那时候就是年轻,爸,你知道吗,你儿子快三十了,马上也算是个老男人了……”

    楚晨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单天站着居高临下看着他,双手虚握成拳,他拉着单天的手腕站起身,跺跺脚,理理衣服,“你要不要说几句,我回避一下?”

    单天帮他把衣服后面拍拍,说:“不用,我经常来,干爸都快烦我了。下次再来跟他聊天,我们走吧,这个天又降温了。”

    回了家,楚晨钻进浴室洗了澡驱寒气,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昏昏沉沉,要下雪却总不见落。

    “在那边要是这个天,雪早就下得万径人踪灭了。”他站在客厅的窗口看着外面的行人。

    单天在厨房做饭,听他这么说,问他:“那边雪是不是很多?我得抽空去趟北方看个雪。”

    “你知道我刚到的那一年,下雪的时候,我同学怎么说我的么,”楚晨不可抑制地嘲笑自己,“说我跟个二傻子似的,没见过雪,稀罕呢。”

    单天也笑了,“你这是借着把我也带上一起骂了吧!”

    楚晨过来帮他端饭,“后来见多了也就那样,还招人烦呢,下雪天,交通就要了命了。”

    单天做了一锅皮蛋瘦肉粥,把中午剩的菜热了热,还拌了个小凉菜。楚晨美美地喝了三碗,单天都惊呆了,楚晨见他惊讶又不好说什么的表情,由衷地赞叹:“太好吃了!去上学之后就没怎么吃到过了,主要还是碗小。”

    单天不听他贫,手一挥让他去刷碗,自己收拾一下也去洗了个澡。

    结果,在单天顶着擦头毛巾踏出浴室的那一刻,家里,乃至整个小区的灯,都灭了。

    单天的心突然跳乱了,着急忙慌地去沙发上摸手机,叫着“楚晨”。

    家里一片漆黑,他在路过沙发时被蹭到膝盖,倒在沙发上,忽地听到一阵匆匆过来的脚步声,也被绊倒了摔在他身上。

    “你上哪去了?有没有摔着?”单天搂住身上的人,摸摸他身上有没有磕着碰着。

    “在厨房洗手呢,”楚晨想起来,但是被单天搂着腰,“你松开,我手上水没揩。”

    突然,他感觉脸颊被一双带着湿气的手抚上,从嘴角到耳后,一点一点,有点痒,但更多的是温存。

    “楚晨……我想……”声音有点哑哑的。

    下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身上的人的手已经摸进了衣服里,顺着腰线一直摸到胸口,人也跟着往上爬,一团热气扑在脸上,湿湿软软的唇从眼角一路滑到下巴。

    “你想什么?”声音也是哑的。

    单天把人抱起来吻,两人一进一退,一步一步进了卧室,倒在床上。把人放在床上时,单天竟然犹豫了,他又一瞬间的迷茫——这段感情到底该何去何从?

    楚晨拉着他的领子把他拽到嘴边,“你他妈想什么呢?趁现在赶紧的,不然老子要反悔了!”

    时隔十年,单天终于在他朝思暮想的那片腹肌上留下了痕迹。进入的那一刻,看似深渊的时空距离在一瞬间被欢愉填充、淹没,黑暗给了很好的掩饰,仿佛两人还停在十年前的那个夜里,完成了当时没完成的仪式。

    第二天,单天睁开眼,身边是空的,伸手摸摸,被窝已经凉了。他摸过手机一看,已经上午十点了,有那个人的消息:我回去了。

    他拽起被子蒙住脸,被子上还有那个人的味道,淡淡的,像极了昨晚的记忆,捉摸不定,却又真实存在,真实得可怕,可怕到他都不敢问那人会不会再来。下一次来又要他等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