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罗星弈入宫并不需要走什么繁琐的预约流程,可以在经过安全检查之后,直接由侍女引路去见纪舒窈。
罗星弈来的时候,纪舒窈刚好处理完今日的政务,由侍女扶着在花园散步。听见通报,便顺手让人在花园摆了桌椅,看座上茶。
茶叶是这一季从山巅上新摘的最嫩尖,烘焙手法也是她喜欢的那一种。她闻了一下茶香,看见罗星弈疾步走来,挑起的眼尾一扫,问他:“怎么,想起来昨晚破坏的街道需要赔款了?”
“这件事待会儿再说,”罗星弈走到纪舒窈跟前,看着她说:“我是为郝医生的事来的。”
……到底是来了。
纪舒窈端着瓷杯慢慢品了一口茶,然后放下杯子,清脆一声细响。她微微一笑看向罗星弈:“我不想聊呢?”
罗星弈没有说话,就这么站在纪舒窈面前。
纪舒窈看了眼他脸上的神情,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也没有出声。
两人就这么耗着。
在双方之间的气氛即将陷入沉默的尴尬时,纪舒窈终于开了口,她拂开掉落在身上的一片落叶,说道:“如果是这件事情,你可以走了,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
罗星弈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客观、冷静、声线平稳地说:“队长,郝医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就这么死了,没有任何交代。没问题吗?”
从纪舒窈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比自己更早知道郝医生的死讯,但她所做的是和那些人一样,回避了这个问题。
其实想来,尸体的秘密应该和纪舒窈、戴立明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毕竟医院和警局可都是公立机构,当权者要真被架空到这样一无所知的地步,不如回家种红薯。
但是说实话,罗星弈不愿意这样想。无论桃源有多么古怪,还活在封建社会的政教体制也好,诡异的殡葬方式也好,他都希望纪舒窈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纪舒窈,不会轻易纵容下面拿人命开玩笑。
所以他说:“队长,如果,你不方便告诉我幕后黑手的信息……我就只有一个问题,郝医生的确是被谋杀的,对吗?”
寥寥几句中,纪舒窈已经判断出了罗星弈还根本不知道真相,她心下暗笑一声,面上却不显,顺着罗星弈的话说:“是,又怎么样?你还要替他报仇吗?”
她好言相劝:“罗星弈,桃源有桃源的规矩,这里不是‘月宫’,所有事情不是你可以左右的。郝医生大肆破坏恩典圣树,就算他真有什么不得已,按照法律也是死刑。”
罗星弈就不能理解纪舒窈的逻辑了:“如果没出什么事郝医生会去破坏树?但你们都绕过了这个大问题,把一条人命填进去收尾了!”
“因为和一条普普通通的人命比起来,我们更明白自己需要的是谁。”纪舒窈冷声回道。
她看着罗星弈,既恨铁不成钢他这毫无长进的天真,又觉得幸好这个人还是个天真的傻子,相信什么人命都是平等的。五味陈杂下,大概是预感到了今日会有的结局,她忍不住嗤笑一声,把已经够残忍的真相,又撕开一点给他看看:“我说了,桃源有桃源的规矩,你以为桃源是什么地方?是你看到的,鲜花、节日?”
“我告诉你,‘所有动物生来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1这就是桃源的根基,分明的等级就是今日结案的解释!别说一条医生的命,和他比起来,就连大主教的命都是微不足道的!桃源法律是这么写,事情是这么办,你进来时莫非以为我们在开玩笑?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要任性!”
罗星弈没想到纪舒窈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也是压了一路的火气上头,说道:“一个个无辜人枉死,作恶的人却没有任何报应,这就是你的‘尊卑秩序’?这什么破规矩,大清早亡了!你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
“你这是在问罪我吗?”纪舒窈语气一凛,也拍桌站了起来,凌厉的目光看向罗星弈,“你以为你们昨晚去偷尸体的事情我不知道吗?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我现在不跟你计较,你回家装作不知道,停手。我也就当没这件事,皆大欢喜了。你非跟我在这里犟什么?”
“是我在犟?”罗星弈看着纪舒窈冷下来的脸,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甚至还有点想笑。
“培养花房”的女尸命案没有结果,小青年惨死被立即打压下去,接着郝医生为查真相,也卷入其中白送了性命……这么多鬼怪连篇,都可以被接受。
因为幕后黑手的存在比他们都重要得多,很多很多。这些“普普通通”的人只要他想杀,就可以尽情杀下去,所有人都会为他开道。
这是什么狗屁东西?
罗星弈后退了一步,忍不住重新打量着纪舒窈:“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最讨厌那种明明人品低劣毫无道德,却偏偏学术成就极高让人不敢动他的沽名钓誉之辈。怎么,你能接受这种人的存在了?”
纪舒窈久久看着他不语,多年掌权者的威仪不会让她有任何过激表现,在刚才绵里藏针地刺过之后,现在只剩一片冷静冰凉。和一声终究控制不住的笑:“你是大少爷,你从来都不明白这些……”她抬眼,一字一顿,“时间久了,人都是会变的。”
就像凭空听见了一声裂帛之声。
冥冥之中,两人都在这一刻清晰的知道,他们曾在、刚刚还在努力维持的花团锦簇,到底是凋败了。
然后罗星弈心底发凉的彻底意识到,如今面前这个人,早已不是一个小小队伍的队长,而是整个桃源的女王。指掌乾坤,眉批生死。
“罗星弈,时代变了,你早就没资格置喙我的任何决定了。”
“是啊,你说的,24年,太久了。”罗星弈冷笑了一声,看着纪舒窈,“那我现在是该叫你队长呢,还是女王呢?”
两人不欢而散。
罗星弈拂袖走后,纪舒窈将桌上的茶杯扫在地上摔个粉碎,低骂道:“天真!可笑!不知好歹!”
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感觉有点不对劲,立即叫人去取药来。
不一会儿,戴立明听说了罗星弈和纪舒窈在花园的那场争吵,亲自带着药来给纪舒窈服用。
看着纪舒窈服下药丸后,反噬反应仍然强烈,疼得嘴唇发白,戴立明再一次提起了那个话题:“现在光靠药压制已经没有用了,阿窈,留不留罗星弈,你该下决定了。”
反正你也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干脆撕破脸了不是吗。戴立明心想,他握上纪舒窈的手,继续催促:“他们已经有要走的打算,我们必须加快行动了。”
然而纪舒窈只是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眼中情绪闪烁。
戴立明叹了口气,将纪舒窈拥进怀里,轻柔地用手绢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我知道,再怎么说你们也曾共事过。”
但罗星弈必须要留下。
恩典花盛放的花园里,开始落山的夕阳流出了温软的金色,落在二人身上。面庞儒雅的教皇神色冰冷,眼中是一片狠色。
阿窈,我说过,所有你做不了的决定,我都能帮你做!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动物庄园》奥威尔
剧情我还是想解释一下,医生的死很突然,所以罗星弈和瞿临并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在医生剖开尸体之前大家都猜是人体实验之类的操作。至于纪舒窈这里,细心的同学应该发现了我在写纪舒窈第一次见罗星弈的时候,只有惊没有喜。
文档目前并没有txt,微博认准:修仙学院著名咸鱼学员l
第六十七章 :拒绝梦游
从皇宫出来后,罗星弈脸色镇定,心跳平静,带着一肚子火气。
有句话说,朋友是不会为你两肋插刀的,朋友只会把刀插在你的两肋上。
以前罗星弈一点儿也不信这话,一来,他没经历过众叛亲离;二来,算是他天真愚蠢吧,他那时候总相信,未来很长,他们能当一辈子朋友。
但自从入桃源以来,他就发现不是这样的了。甚至于连他自己,其实也并不是全然信任纪舒窈的。
现在敞亮了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连表面的和平也不用维持了。
诚然,罗星弈不是个喜欢算计得失的人,但在这个时候,他最先想到的不是和纪舒窈断了这同事之谊有多遗憾,而是失去了桃源女王这一特权助力之后,事情就变得棘手了很多。
更甚,如果还想把这事继续查下去,必然会受到纪舒窈的阻挠,和他们对上。
这是在所难免的。
一天连轴转下来,天色已经不早了。圣城人口本就不多,又因为他们昨晚一顿打斗拆迁,现在街上各处都在紧急清理抢修,禁止通行,更没什么人上街。
夕阳温柔,街道空荡,落满了金色的余晖,很是宁静。
走过大半段路,罗星弈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褪去情绪蒙蔽后,他不禁开始在脑子里重新审视刚刚和纪舒窈的对话。
街上的行道树被他们昨晚轰得东倒西歪,树叶断枝埋了一地,活生生把城市街道变成了荒山密林。罗星弈看了一眼横挡在路中央的树,正要抬腿踩过去,突然顿住了脚步。
等一下,他刚刚说了什么?
“如果没出什么事郝医生会去破坏树?”
对了,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郝医生为什么要砍树?不是别的什么花啊草啊,偏偏是恩典树?
要知道,桃源从外面的村子开始,就对这个树上的花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崇拜。进来之后,这种现象也只增不减,有什么理由让他去非破坏这个万民信仰之物不可?
罗星弈停下来一思忖,觉得这个问题很关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没人找了棵落单的恩典树,掰下了一根花枝。
他这一下动了异能,出手收手,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掰断就走绝不纠缠。倒不是怕被法律制裁,毕竟这桃源能打得过他的人真的不多,只是暂时还不想打草惊蛇。
罗星弈只拿下了一小枝,截面不大,绿色的汁液却不断顺着断裂处汩汩涌出来,像是水管破了个口。
桃源的恩典树远远看着和其他的树没什么两样,但要把它拿在手中了,才会发现它的树汁是异常的多。
而汁液淌完后,顶端那朵粉紫色的小花没一会儿就飘落枝头,掉到了地上。罗星弈弯腰去捡,却在摸到花的时候,觉得触感有点不对劲。
他停下捡花的动作,搓了搓自己指尖沾上的“花粉”,若有所思。
因为桃源有规矩不能触碰圣树,信徒朝拜时也不能随便靠近,再加上这恩典树从来没有在起风时飘落过花瓣,所以大家都觉得这个花就应该是“花”……以桃源村的绢花林为例,就把花朵做得非常精美漂亮。
自成一道风景。
然而罗星弈却在这知法犯法的折枝摘花之后,发现这“花”竟然很有意思:长得这么好看无害,花瓣柔韧,有一层薄薄的鳞粉。花心却是一团坚硬的甲壳,横着的纹路生动,光滑,冰冷。
——分明,是昆虫!
意识到这一点,罗星弈的手指和脸色都僵住了。慢慢沉下去,彻底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