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世撑着围栏,隔着口罩大口地喘着气,可一双眼是亮的,熠熠地向台上掷去的,贪婪得不留余力。
林砚生和他视线交汇的瞬间突然笑了,低头轻轻笑起来,又敛了敛神,掌着麦。
霎时间鼓点和贝斯声响起,混着立体音响里沉沉又迷幻的前奏背景乐,被墙面汇聚折射,将场内外分割成分明的两个世界。全场又再沸腾起来,人声撕咬着会场。
姜煜世伫在门边,遥遥看见林砚生轻微地晃起头来,将麦克风取下,踩着鼓点在台上走着,偶尔转个圈,眼神随着动作时不时纯而真地抛来,可姜煜世能够硬生生从那之间挑出一份妖冶。
很像《重庆森林》里听见ia dreag的王菲,轻盈而跳脱,姜煜世第一次见他这样。
王菲抱着漂浮的斑斓加州梦,林砚生呢,你又是怀着什么样的梦呢?姜煜世混沌地想着。
林砚生踩上这迷幻电子的拍,将声音一下子融进去,编织成叠叠的梦。
“angel lover(天使爱人)
she≈ap;ldquo;s under ver(她改名换姓)
≈e night fever(像夜晚的狂热)
no way for to run(让我无处可逃)”
第8章
林砚生悠悠地唱着,蒙蒙地向台下投出视线来时,一双眼像是缀上细密的辰星,流盼着,莹润地弯起。银链肆意摇晃,伴着灯光在欣长的颈上落下婉转的影。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是月夜下汲取清辉的精怪,靠汲取他人爱恋维系生命,跳脱地活着。
这下好了,新月和繁星都是他的了。姜煜世看见后面屏幕投出的林砚生的特写,着迷地想。
林砚生的声音经过音响的扩大有些变质,混着隐隐的电流,却更加合适这首电子曲。
将angel dis love作为结束曲,显得极不庄重,甚至突兀。可暂停时刻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好像唱着这首歌就永不会等来终结,只要长久地舞着,发疯着迎接末日就好了。
不到五分钟,两百四十八秒的音乐,心足足跳动了三百五十一次。还是太短,原来一首歌这么短,短到姜煜世都不忍去用标准去仔细丈量。
林砚生的心在看见那个风火着闯进场厅的身影出现的瞬间就开始坠落,坠得那样彻底,像是从万丈绝壁直下,迟迟等不到一个让他平静的契机。
明知姜煜世迟到了,林砚生却还是并未感到丝毫气愤,这太反常了。因为总比预想中要来得好——至少他来了。在林砚生张口的一瞬间,脑子忽然闪过一个陌生的情景,他觉得是不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类似的情景。但那份记忆却一点也不真切,像是被浓厚的云雾遮掩,让他窥不了分毫。
确定追加list的那天,入夜了,林砚生下了飞机,没有回酒店,一个人悠悠走到闹市口,周遭人头攒动。有孩童哭闹声,有商贩叫卖声,有车鸣,有鸟唱。
秋夜被霓虹渲得不那么萧瑟,只是他觉得有些冷。
林砚生常常产生一种孑孑感,尤其是被人潮湮没的时候。因为他知道哪怕拨开这层层的人群,前路的尽头也没有一个人是等着他的。
他才将飞机上关闭的手机开机,于是收到了姜煜世一条消息,上面只有反常的寥寥两字:平安。
那一瞬间林砚生很难描述他的心情。
戴着的耳机的声音很大,里面正放着这首angel dis love。迷幻电子般的调子,跳脱的旋律,于是他一下子又想起姜煜世。
姜煜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能随时带他漂浮空中,带他漫游月球。美妙却不真切,其实林砚生并不喜欢。
他站在马路旁,煲起一支烟,烟燃尽却还没学会离开,看着夜色里氤氲着的信号灯。
在那灯第十一次变成红色时,林砚生决定在香港场唱这首歌。
是要唱给谁吗?他自己问自己,最后还是决定逃避开这个问题。
没有永不散场的电影,这场音乐盛宴同样如此。
暂停时刻在台上抱作一团,然后郑重地,长久地朝观众席鞠躬,雷鸣的掌声一波再一波,还有那些饱含爱意的嘶吼。
零星地走了些歌迷,更多的还是愿意享受这最后的相遇时刻,持续地,反复地重复“暂停时刻”的名字,一声声地让台上的谢锐湿了眼眶。
此刻便失了些秩序,会场内多了几分混乱,人潮渐渐将姜煜世的身影湮没。林砚生轻微眯了眯眼,灼眼的灯光让他有些睁不开,他摆弄着设备的手有一刻的僵直。
姜煜世果然走了,林砚生想,甚至他开始怀疑姜煜世是否真的来过,会不会是他那一瞬产生的幻觉。
直到他感受到自己身前被一大团黑暗笼罩侵袭,然后一抬头对上了姜煜世固执的眼。
——姜煜世挤开人群,直直冲上了台。根本不给林砚生思忖的机会,拉过他的手就向外跑去。林砚生被他拽着也一同奔跑起来,两条腿下意识地迈着。他因长久歌唱缺氧而逐渐空白的脑里真是什么也没想了,所有的感官汇集在姜煜世扣着他的那只手腕上,细微的痛感被无限放大。
姜煜世带着林砚生闯过人群,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他逃跑了。离开了那一方隔绝的天地,重返现实世界来。
正大光明又荒诞不经。
就好像姜煜世这个人,怪异而直白。
林砚生甚至想也没想过挣开姜煜世的桎梏,只是由他拉着。好像一颗心也跟着姜煜世跑了,落进这港岛甜蜜的晚风里,融进迷渺的月色里。
他们一路跑着,也许惊飞了海鸥停驻,也许引来了路人侧目,可那又有什么紧要呢?
最终停在那美丽的维多利亚港湾,海波晕开了他们怀抱着的一切。
林砚生听见驶离的天星轮船发出长鸣,鸽子掠过的破空声,还有从自己胸膛间传来的喘息。
而姜煜世松开林砚生的手,拉下口罩,留意到林砚生被他捏得发红的手腕,于是什么也忘了似的地捧起他的右腕,爱恋地摩挲,向上纯真地吹着气。
林砚生还像是没有回过神来,眼被迷茫蒙着,像是山间轻雾。
姜煜世深谙他做了罪人,而林砚生如今又露出这样的神情,总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别人的婚礼上接走了他那一位落跑的新娘子。
是,他这回是真的抢回了自己的新娘,姜煜世想着,像是着魔了。
旋即他揽住林砚生的后颈,强横地吻着,舌带着湿濡探进林砚生的口间,又缠绵地舐起他的薄却丰盈的唇。
林砚生眼升起水汽,喉间含着呜咽,手撑在姜煜世的胸口,软绵绵地推搡。
姜煜世短暂地放过他,却不完全离开,低低在他唇边开口,“angel dis love,唱给我的?”因为长时间的无言,姜煜世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是在等我。你要唱给我。”根本不等林砚生开口,姜煜世又侵略地说着。确切地说,应该是陈述他所见的那份事实。
姜煜世用大掌抚着林砚生的脸颊,又轻轻用力顺着下颌抬起他躲闪的脸,“我是你的angel lover。”
“不,不是。”林砚生干瘪地挤出这个回答。
姜煜世垂眼笑起来,那个笑容有些顽劣,犬齿锐利地显露。他环腰抱起林砚生,然后将他放在背后靠着的栏杆上。栏杆细且窄,极难保持平衡,林砚生无助地抓住了姜煜世的肩,像是主动拥住他。
林砚生觉得羞耻,低头却正对上姜煜世戏谑的眼。
“那做我的angel lover,好吗?”姜煜世撩起眼皮柔柔看他,低声说。海湾对面银厦高楼的灯光像是也纳进了姜煜世的眼,随着海波荡漾而浮沉。
“without your love,i≈ap;ldquo; barely bld
≈o heavei”
姜煜世轻轻唱起来,声音从海面上绵延开来。他声音比林砚生低沉许多,所以多了份引诱,像是深窖红酒。
此时此刻,他的天使恋人正坐在他的身前,而他只是个平乏的囚徒,卑微地恳求他的天使带他解脱,带他遨游伊甸园。姜煜世没有喝酒,却也像是醉了,海风也无法蒸腾的酒精正滞留在他的大脑。
“林砚生,我要你爱我。总有一天。”他卑微地说着这嚣张的话。
姜煜世顺势掌住林砚生的后腰,而他也惊措地发觉,林砚生将全部重心也交付给了他的掌心。哪怕他一松手林砚生就会坠进海里。
林砚生紧抿着唇,心底有声音反复地问他,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可这个想法诞生的一瞬间他就清醒了,他和姜煜世才认识多久?他攥着姜煜世卫衣布料,指节用力到发白。
眼前的aia摩天轮还在营业中,映射出的紫光将姜煜世的身影染出缥缈。
“神经病。”林砚生气势不足地回应。他想起姜煜世那一场场被报道出来的拍拖,又觉得自己这幅软弱模样真的可笑,“说这些话这么容易,但你又懂什么?”
姜煜世敛去笑意,又换上他那张像稚童般固执的神情,“你说我不明白?我明白得很。”他握住林砚生的手,十指交错紧扣在一起,动作因放慢显得有些缱绻。
“我中意食苹果派,中意夜晚的芬梨道,中意唱歌,中意高迪的文森特公寓,中意库里的三分球……”姜煜世低头数着,顿了片刻才又抬起眼来,蓝眸闪烁着璀璨的光影,“但我最中意你。”
林砚生愣在原处,思绪像是已经和海潮私奔。
其实姜煜世并不在意林砚生的回答。他是个极好的猎手,从来不急于求成,今夜他打响爱的猎枪,不因胜券在握,只为竭尽全力。
林砚生和他重逢在维港,这样的情形在他梦里出现太多次。哪怕角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五年前他和林砚生一般高,而现在他快要高过林砚生一头,并且有足够地气力能抱紧林砚生了。
“我是在做梦吗?”姜煜世埋进林砚生的胸口,钝钝地开口,下意识地持续向他祈求怜爱,“我想过很多次,想你在这里,等我放学来见你。”
放学?等他?林砚生好像听不懂姜煜世的话了,另一只未被握着的手失去的落点,僵在空中。
姜煜世像是有点委屈,“你不记得了?”
林砚生摇头。
“没关系,没关系。”姜煜世低低重复,他作为公众人物,当然有控制情绪的才能。其实想来也是,那也并不是一段能让人刻骨铭心的回忆,在林砚生的心里一定就微渺到不足为道。
只要他自己记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