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落梅边

分卷阅读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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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文清看了看他,平静的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把阿宝送走了。”

    柳文泽找遍了屋子里的每一处,床上,门旁,甚至停放的硕大的棺材里,果然没有见到阿宝。

    “阿宝跟着我,也是受苦。”

    柳文清又说。

    茅舍周围他派了守卫团团围住,密不透风,他不知道柳文清是怎么把不着痕迹的送走的,也不知道柳文清说把阿宝送到哪里去了,可是他隐约觉得,他可能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可是,柳文清,你有没有想过,阿宝也是我的女儿。”他觉得怒不可遏,因为柳文清的自作主张,也因为他从来都不曾相信他,他拿出在袖子里藏了许久的柳家房契,他原本是想要告诉他。柳家的东西,他替他拿回来了,杀害柳琊的凶手,他也替他找到了。

    ——这原本是他讨他欢心的薄礼。

    他觉得可笑,从头到尾,柳文清看似清心寡欲,似乎什么也不想要,其实是他不敢要,不敢要柳家的遗产,不敢要自己的女儿,也不敢伸手要他,因为从头到尾他都不相信他,也不相信,他会把他的所求所欲,双手捧到他的面前。

    他曾无数次的告诉柳文清——“你不是一个人了”,可是柳文清隔着一江灯火,像一个孤零零的胆小鬼,胆小如鼠,从不肯开口说一句“他也爱他”。

    也从不敢走到他身边来。

    当晚他们没有发生任何争吵,像每一次他们发生争执一样,只是没有任何语言的冷战,只不过,以前都是柳文清低头来哄他。

    可是他再也不是他的弟弟了,柳文清不会再来哄他,他如此固执,像山峦上冥顽不化的顽石,将自己封闭在他的家国天下中,他怎么捂也化不开。

    他负气离去,将门摔得啪啪响。

    因为他负气离去,所以不知道,就在他和他对峙着的那个夜晚,柳文清写完了《陈冤录》的最后一行,装订好了《海晁文志》的最后一卷,结束了漫长到十年的自我囚禁。

    他的恩师陆相曾说过,“以史为镜,晨昏自省”“君子立身为人,总得给世上留下点什么?”多年前,他和在陆相的指导下,开始了文史的编纂,可惜编纂为半,他们却先后入狱,魂归西天。

    ”

    他在文卷的最后一夜中写道:

    “此文卷为谢知秋,张瑢,沈渡之,陆渐羽等其人与吾等其人,然人生坎坷,故友西去,恩师仙归,然兰亭初志,不敢擅忘。”

    “十年倥偬,晃眼如梦。风霜雨露,皆为平生。”

    “五年坚守,吾道虽孤,总不负所托,幸之幸之。”

    只差最后一步了,就是走到陛下的面前。

    柳文清欣然又悲苦的想。

    他拿起笔,继续写——

    “另,吾一生碌碌,然俯仰不愧天地,无愧于友,亦无愧于子,唯对吾妻,亏欠良多,是为平生憾事,愿来生以偿,以报平生未展眉。”

    他抬起头,却发现柳文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青,红着眼眶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柳文泽太高了,他站起来才能够与他对视。

    柳文清看着眼前挺拔的男人,竟然义无反顾的跪了下去。

    他眼里有泪,语调却是佯装的调笑语调,他说,“御史大人,查清我父亲冤案,肃清家风,我都是感激的。那么可不可以帮草民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带我上京,为恩师鸣冤。”

    “好。”

    柳文泽喉中干涩,辛苦难当。

    ◇肆肆◆

    距离陆相冤死已经长达五年,五年的时间,可以淡化很多事情,也可以使人冷静下来,重新看清很多事情。

    陆相为相近二十年,是一个谁也碰不得的刺头儿,即使是明徽帝,在朝堂也少不了争锋相对的一面,他为人不够圆润,即使被世事磋磨,也远远不够圆润。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锋芒毕露的一个人,却位及人臣将近二十年。

    想想都不可思议。

    陆隐说那是圣上雨露恩重,柳文清便想,骗鬼呢。明明在朝堂上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可下了朝堂,陆隐却不能让别人说一句皇帝的坏话。

    陆隐这样一个实诚的人,在位二十年,就当了二十年明徽帝的镜,明徽帝的笔,明徽帝的刀。

    陆隐似乎对于自己不得善终早有预感,他总是说如果他死里,就一把火烧了,散在故乡睦州的汀花渡上……往事历历,所有的事情柳文清都帮他办到了,只差最后一件了——翻案。

    他觉得陆相的灵魂从来没有消失,这一桩冤案,蛰伏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得见天光。

    一切都万事俱备,只差了陆渐羽,他不相信明徽帝铁石心肠,如果让皇帝看到陆相唯一还在人世的孩子,转圜的余地就更大了。

    柳文泽却摇摇头,说,“不行。”

    “皇帝亲自下的旨意,我没有办法。不过,要处死陆渐羽是十日之后,我们应该来得及。”柳文泽心里却这样说,心里却没有底,他和柳文清都离开了睦州,就没有办法掌握睦州城的变数,况且白颂闲刚被他送进牢里,他没有办法确定白威是否会怀恨在心。

    他不喜欢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只好在心里默念——但愿不会出事。

    柳文清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整理好所有面圣的材料,已经是子时,柳文泽提上灯笼,对柳文清说,“那我走了,明日我再来寻你。”

    他不是不想要留下来,可又不想柳文清尴尬。

    他才想出门,却听到门“啪——”的一声自己关上了,柳文清将他抵在门板,门缝中飘进来的雪落在他颤动的睫毛上,像是铺了一层很冷的霜。

    柳文泽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这是要贿赂本官吗?”

    柳文清忽然笑了,他一把拉下盘扣,将外衫,中衣一一褪下,“以色贿赂,你要不要?”

    柳文泽绷着脸,脸色依旧很冷,“可是我只碰我的妻子。”

    柳文清愣了一晌,叹了一口气,“那太可惜了,我不是你的妻子。”他的语气似乎是可惜的,可是眼睛里的光从来没有熄灭,他接着道,“可是你是。”

    可是你是我的妻子。

    在这个寂静雪夜里,千尺之下的微弱火种终究因为爱人的回应,在柳文泽的眼底燎成漫天野火,他把柳文清扔到了床上,然后俯身压了上去。

    本该翠竹一样的男子,如今不着寸缕,不顾廉耻张着大腿,眉眼如丝,动情的唤着他的名字,“阿泽,进来啊。”

    柳文清雪白的腿紧紧缠着他的腰,用力将他的东西吞下去,他的脸上泛着红潮,眼里却有水色,他笑了。

    “阿泽,不要叫我三哥,叫我的字。”

    “柳梅卿。”

    “梅卿。”

    “阿泽,我肯教你君子端方,也肯教你鱼水之欢。”

    “阿泽,抱着我。”

    柳文泽楞了一秒,噙住那还在张张合合殷红的唇。一如当年观音殿,一如当年汀花渡,仿佛所有的事情是一瞬间的事情——忽为少年郎,舍身赴相思。

    忽然就长成了少年,忽然就知道了——他一生的情关,永远都过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注:以史为镜---------唐?魏徵

    阿宝去哪了,大家应该都懂的蛤

    第25章 第 25 章

    ◇肆伍◆

    虽然昨天一番胡闹,柳文清却起得比柳文泽还要早,他收拾行囊,又变成了一个冷静自持的柳文清。

    柳文泽看着柳文清把供奉着的牌位收拾起来,有些奇怪,便问他,“怎么?要把他们带上路吗?”

    柳文清点点头,他孤身一人走得艰辛,可是编纂文卷绝不是他一个人的事,翻案陈冤也不是一个人的事。

    等到柳文清要把他自己那个未刷上白漆的牌位也装进去的时候,柳文泽阻止了他,说,“不要拿了吧,不吉利。”

    柳文清轻声笑了一下,把牌位放回原位,说好吧。

    临行前,柳文清说要去看一眼陆渐羽,白威看着陆渐羽就要人头落地,也没有阻拦柳文清探监。柳文清在牢房里待了许久才出来,他平静的看了一眼马车边等着的柳文泽,说,“我们走吧。”

    柳文清点点头,跟着上了马车。

    午后的睦州城冰雪消融,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也是来年春日的开端。

    柳文泽上了马,拉着缰绳出发,后面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的人马,背负着柳文清五年的坚守,多少个寒冬苦夜的心血,向上京而去。

    可是柳文泽当时不曾想到,他们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