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徐行,二人一前一後的入了莲池前方的亭台,对坐於石椅之上,披着过午的朗朗暖日,享受起琉璃仙境内多日未见的难得清静。
四季皆暖,不似外界仍透着寒凉的琉璃仙境,一阵徐风凉凉袭入,趴在石桌上的小人儿让风轻轻吹拂,竟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打了个呵吹,布着红丝的大眼眨了又眨,几乎就要阖起。没办法,连着几日照顾非凡公子和莫召奴,真将他累坏了。
不同於小人儿的轻松惬意,对坐於前的素还真却是雪眉紧皱,不知仍在烦脑何事。
「怎麽啦?」环儿懒懒的问着,语气带着几分睡意。
「非凡似乎很气脑我在召奴房里过夜之事!」抚着仍感疼痛的细颈,素还真眉心更是皱得微微发疼。
「不会啦—」仍旧趴在桌上,环儿眯着眼随口应道。
「什麽不会,你没瞧他气得差点没失手掐死我……」看着环儿毫不在意的模样,素还真皱了下眉,无奈叹道:「都怪你多嘴,净说些会误导非凡话来刺激他!」
动了下身子让自个儿趴得舒服点,听着,环儿转头看向素还真,对他扬起了一付“你也是共犯”的奸笑表情。
「呵—是你先整非凡的耶,我只不过顺水推舟兼报点小仇罢了。」
环儿答得一付理所当然,素还真却是听得胆颤心惊!
「我!我整非凡做什麽?」猛然起身,按在桌上的手,不禁发颤。难道……
闻言,环儿瞬间清醒,额际一滴冷汗同时滚落。
「莫召奴不是你藏起的吗?」不会吧……
「我以为是你藏的……你前二日不是才计划着要将召奴藏起让非凡寻不着吗!」这玩笑开大了,召奴……召奴真的失踪了!「我去找……」
说着,素还真转身便要出去寻人。步出未几,又被环儿由後拉住。
「不用找了,一定会在九曲瑶虹,方才对非凡说的话可不是我瞎编出来的!」环儿安抚的说道,平稳的语气不似平时那般嘻闹戏谑,竟犹如长者一般!
「你可放心喔!」素还真咕哝了声这才止了脚步。一会又道:「召奴身上断骨的伤处还没痊癒呢。」
二人坐回原位,凉风宜人,素还真却是坐立难安,一脸的烦燥。
一会儿,环儿才看不过去的起身在他肩上搥了一记,说道:「放心,非凡不会再出手伤了你的宝贝义弟的!」
素还真却是皱眉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应着:
「谁担心这个了……」说着,白晳的脸皮忽然泛红。「召奴伤势未癒,使不得力,也禁不起重量加身的!而且,如果拆了缠布,骨头癒合时若因此没长好……」
素还真红着脸,越说头垂得越低。非凡是个正人君子,若是召奴不肯,相信他也不会强求才是吧!
「你在胡说些什麽啊?」看着素还真那一脸火红的窘状,环儿细眉一皱,思索起话中之意。
使不得力?禁不起重压?还拆了缠布……没记错的话……那缠布,好像是缠在胸前吧,因为莫召奴断了三支胸骨……莫非……
「噗—哈—哈—哈哈哈——素还真,你未免也担心太多了吧!」一连串的问句在脑中化为动作,形成了一幅极其暧昧的画面。环儿恍然大悟,当场爆笑连连,差点没跌下石椅。
「哈哈哈——放心啦,若是逼不得以,非凡一定会懂得怜香惜玉的……哈哈哈——」
一阵微风轻拂,温黄夕阳依旧俯照着风清景绿的琉璃仙境,但今日那清幽景致却不同以往,原属仙境特有的幽雅清静,已在毫无形像可言的狂肆爆笑声中……荡然无存。
犹忆少年时.二十
寒冬消逝、初春新降,季节交替总在不知不觉间悄悄轮转。
满山褐黄应着时节渐暖,点染起一抺青葱新绿,而挨过一季寒冬的各色娇花只见少数已微吐细苞,余下的,也於徐徐凉风中静待绽放之时。
身处中原多年,曾不只一次听说过九曲瑶虹每逢春季即樱瓣纷飞的奇景,也曾多次怀疑,那落樱片片之姿,极有可能是出自人手而非天成奇景,但至始至终他都未曾亲往。
一来,九曲瑶虹美景之说,多是百姓口中讹传之语,实际寻至尽头亲见美景者从未出现过;二来,那令人太过熟悉的景色描述,让他不敢轻易碰触,只因无数次的落空已使他气力尽失,不愿再怀抱希望。
因此,奇境之言年年流传,传说中的美景对他而言依然只是不曾证实的传说。
然而就在众人已将那如同幻境不实之处几乎淡忘同时,却意外传出武林名人素还真携子共赴九曲瑶虹尽头,寻得那传说之地—心筑情巢,并会见情巢之主莫召奴的消息。
自此,传说之地终得到证实,情巢之主夜不留客的规定也同时在武林中扬起一阵热烈讨论。不久,隐世多年不出的情巢之主莫召奴,为了义助素还真而涉足江湖,意外卷入一场武林杀戮风波当中,难以脱身。
而他,则是早已身陷囹圄……
* * * * * *
一路急驰奔行,映入眼廉的原本是一片无止的潇然,可行至尽头,却赫然发现隐蔽於丛山杂林之後的,竟是与外完全迥异的熟悉景色!
这里就是九曲瑶虹,召奴长年隐居之处!
在园外停下脚步,非凡有丝怔愣的望着眼前一排环植成墙的白樱正含苞初放着,与大红牌楼内朴实清幽的木造房舍。本该是初见莫生的环境,却意外的,竟宛如旧景重现般,让人熟悉至不禁心疼……
召奴……怎会将此布置的与花座府内的樱园一模一样!
难掩激动的移步往内走去,随着一颗一颗排列接续的樱树走向屋後,如预期一般,在休息用的小屋後方,见到一大片绕圈成园的樱树群,树群中央,则是一株树龄最长,花盛最贸的老樱树。而那个地点,若换成东瀛的旧景,即是他俩初识之处。
这片樱园不知花了召奴多少心思才种植成的,守着这片樱园,代表着的,是当年的花下之约他从不曾或忘麽?
抬头望去,看向那不同於花座府内的漫天粉彩,环植而生的樱枝上点满雪白,几许微绽,几许含苞,凉风盈盈吹拂着掠动枝枒,未及绽开的瓣不舍落下,仍旧依恋着枝头,恣意摇曳出连天雪白轻荡。
凉风续刮,吹袭起置中那株老樱硕大枝干上缠绑的纱织红绫,彷佛正炫燿着老樱树树龄最长,花开最早,但也显示出这株老樱树应是由别处移入,非与满园樱树同时而植。
绫尾凭风袭卷飞舞,却意外卷入几片自树梢零零落下。早开的嫩白,映着红纱,交织出点点粉红色调,随即风势再起,数点粉红不受控制的又飞离纱巾,在春日里化为无温的雪片,於薄日西降的昏黄之中徐徐飘飞,直到微风乍至,才在由外缓步走来的纤白人儿面前,无力墬落。
「樱花开了!」信手拈起飞降的雪瓣,莫召奴微喘的唇瓣轻轻开合,却听不出语中带着的是欣喜或是伤心。
只着单衣外挂的身子,在料峭的凉风中微微发颤,一手拈花,而拂着心口的另一手却始终没放下,不知是为了唇间难平的喘息,亦或是正强忍着胸口尚未痊癒的伤处刺痛。
像是没有发现情巢之内另有一人存在般,颠簸的脚步,一步一步拖着困乏的身躯往内走去,衣摆裤脚的数处脏汚,让他看起来更显狼狈,扶着树干的嫩白手背,甚至可以清楚看见血迹未乾的擦伤。
脚步慢行,最後静止在樱园中央那株硕大的老樱树前方。
轻轻依着树干,未系起的细发披散在身後,悬於身前几丝黑缎则是随着螓首微动,自苍白面颊上零零滑落。枝枒微动,数片白樱不其然的飘下,宛如晶莹雪降。花舞纷飞之际,一句森冷话语,也同时自顶上传来。
「你是何时醒的!」
樱枝上方,非凡不知何时闪身隐於其处。皱眉的表情视不出心绪为何,但突起语气却颇有审问之意,居高临下的看着树下那一抺费力行来的弱白身影。
惊闻冷硬的话语自树上传来,莫召奴依树的身子仅微微一震,却无其它反应。非凡的到来他虽惊讶却不意外,必竟那未完的一战,他是该给非凡一个交待。只是没料到,他会那麽快就找上九曲瑶虹……
「今晨破晓。」沈声应了一句,莫召奴始终没抬首望向樱树上方的来者,只静静依着树干,一付任凭处置的模样,叫立在上头的非凡剑眉狠狠纠紧。
召奴破晓即醒,却不动声色的待到午时他被素还真带回房去诊视,且环儿又暂离去煎药时才离开,分明是故意要躲开众人。
难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召奴仍想选择逃避!
「为何离开?」口气不觉透出怒意,但气的却是自个儿当时竟没发现召奴已经清醒。
静待了会儿,回答他的,却是沈默。良久,催促似的,咬牙又唤了他一声:
「莫召奴!」他不要召奴用消极的态度来面对他们二人之间的事。
然而连声的叫唤却是换不得树下人儿的回应。片刻,只见莫召奴身子无动,只垂下了头,任由一头青丝滑落掩去秀颜,叫人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才幽幽轻道:
「你动手吧……」
「什麽!」
「我这条命是你的了……」他不想反抗,也无力反抗了……
话未完,一个细小的落地声瞬间在他身後响起,随即,只觉一道黑影卷着熊熊奔流的怒气,由背後滚炙传来,沈重的压迫感立即笼罩全身,叫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说什麽——」隐忍怒意,非凡伸出右手,鐡指如勾般紧扣着召奴的後颈,自齿间并出的字句,更字字如刃的刺向眼前那毫不反抗的人。
召奴为何一心一意要死在他手上……为何执意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对待他。
「你别以为我不会真的动手杀你!」寒声再道,伤痛的心已淌血破碎!
承受着自颈上传来的劲力,莫召奴一双含泪星眸轻轻闭起,静默了许久,近似呢喃的低语才微微颤抖着,轻诉起永不言悔的决定。
「我知道你恨我、怨我,我也晓得我没有立场去向你企求原谅……即然我无法让你不再恨我,那麽,我情愿你杀了我……」
话才出口,感觉扣在颈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苍白的唇瓣微微一扬,荡起了一抺凄美的浅笑,嘲笑起那永远都只为自己的自私……
水眸微张,凄然的秀颜意外透出一丝满足,再道:「倘若命丧於你,就算我无法因此得到你的原谅,但至少……至少……可以让你,永远都不会忘了我……」
恨恨的一咬牙,身後的黑影忽然向前贴上了他的背心,原本紧勒在颈上的手更是意外的掠过肩臂转自他身前,将他拉进怀中搂了个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