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曲云虽是如愿的得到了佾云的回答,但他仍气苦的愠瞪了他一眼。憋了半晌的闷气,才又怨道:「我知道近日峰一役之後,你被卧云所救。但为何在卧云绑着我到云眉栈找你时,你却避而不见?」
「这…我……」未料曲云话锋突转,佾云言语一窒,迎对曲云满腹懑怼的质问,他困窘又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我、我什麽?回答!」
佾云眉心打了无数死结,呐呐难以成语,挣扎了好半晌,最後他终於挫败的重重再叹一口气。「当时我身受那掌的伤势旧伤复发,我不能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是三年还是五载!而我又不愿让你目睹我奄奄一息的狼狈样子,所以……」
「佾-云--!」未听完解释,曲云便目框含泪、咬牙切齿的恨声绞断佾云的未竟之语。
可知你刚才无心口出的那些话,其中所隐含的语意,是有多麽的见外且伤人。曲云胸臆中狂炸渲炽的晦闇怒焰,彻底的烧痛了一双灵透俊眸。他像是爆发了多年积蕴已久的怨恨,凄厉的痛骂。
「在你心里,兄弟到底算什麽?锺云失踪,仲云、霓云、游云相继死亡,你竟然都无动於衷,还是满脑子只想诛邪。就连你曾经受过了这麽重的伤,你都还要欺骗我说『没什麽』。兄弟二字对你而言,到底价值在哪里?意义在哪里?你的生命当真这麽不愿意让兄弟参与吗?」
「不!曲云……我没有…」见到曲云几近崩溃的痛喝,佾云心愀了。
曲云哀绝的瞟了佾云一眼,厉斥的语气忽地一宕,他沉郁痛绝的合上眼帘,瘖语吐悲,逼人鼻酸的低语问道:「在你心里,我…究竟又是什麽呢?你可知,追着你,我好累,我真的累了……」
如果心系念一个人是得这般的心力交瘁,那我不要了。我宁可不要!
曲云心灰意冷的阑珊举袖遮面,冷淡的撇过头去,不愿再多看佾云一眼,甩下佾云,转身即走。
看到曲云伤心欲绝的表现出从此情义断灭的决裂态度,佾云当下心慌的惊骇不已。他强忍着撕心揪刺的疼痛,迭忙举步跌跌撞撞的追上曲云,伸掌速擭曲云的手腕,拉住他。心惶意乱的急急开口解释着:
「仲云、霓云、游云他们没有死,锺云他也没事……」
听闻众兄弟全都平安无事,曲云顿时止下步伐,半回过身,不发一语,澄澈俊瞳却依旧寒若冰霜的冷冷回睨佾云,阴鸷的瞪着他,毫无表情。
一触及曲云仍是勃发着厌斥嫌恶的抗拒氛围,佾云握住曲云腕上的手,立时像是被烧红的热铁烙灼烫到一般,猝忙松下指缚,匆匆放开对曲云的箝制,向後退了一步。
「请你相信,云门的存在,对我而言很重要,是绝对不同於其他人的生存价值。你们是师父谆谆嘱咐我必须以性命相护的兄弟,我的一切所作所为,全是为了顾全你们,就算是诛邪这桩事,我也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我是为了你们……」
佾云深蹙眉头,咬牙难过的低首,双臂垂下,十指捏握。神情迷惘悸恸的像个孩子一样,完全不知自己哪儿错了!却又泫然欲泣、焦慌失措的想寻求谅解。
若从没听闻这些话,也就罢了。但,如今听了佾云这番别脚的解释,曲云顿觉凉意侵身,倍感心寒。
「原来,在你心目中,云门八采也只不过是因为师父的命令而不得不保护的兄弟。云门对你来说,是挣不开的包袱,甩不掉的麻烦,累赘的代名词……」
曲云心伤难堪的侧过臻首。「我一直以为……,你对兄弟的友爱、包容,是因为你对兄弟们有≈quot;情≈quot;。而今看来,剥除了师父这层关系,八采…也没什麽特别。」
不愿承认自己因误解、看走了眼,而错放感情多年的残酷事实。曲云抿紧唇瓣,闭上双眼,让黑暗遮断这眼前所有的一切,拒看这教人难堪、难为的情景。
他那一身倔强的傲骨,站得笔直挺拔,同时,却也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予人倍觉脆弱之感。
而那股急欲逼人溃堤落泪的热浪,也因与生俱来难以折屈的傲气,紧迫在睫框中打转,不愿失态示弱的在佾云面前淌下。
「曲…云……」眼看曲云的神魂明明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可是他又偏偏倨倔的拼命强抑下来,忍受毁人心智的苦痛。见曲云如此,佾云心疼的揪捧住心口。曲云心伤难持的模样,彻底的撕裂了他冷硬的心。
「不一样……,你是不同的…,以往,我的确是为了师父的命令……所以才…。但是对你…,这一次……,我不是因为责任,也不是为了义务,当我在陪你一起跳下绝命崖的时候,我没有想到师父…,也没有想到任何人…,我的心里只有你,我想救你…,不为别的,这是我自己的意志……。」
佾云在曲云面前顿首垂颜,战战兢兢的剖析着连自己对曲云都不甚明了、浑沌不明的心意感情,略为结巴的表白着。
听到佾云这段突如其来的告白,曲云原本伤痕累累的心房,蓦然,在完全没有预期的低潮心理下,即被汹涌袭来的情潮,丰丰盈盈的涨满了整个胸臆。
曲云既吃惊、且错愕、又乍喜、又难以置信的睁开了泛着迷蒙水光的俊眸,迅速回过头去,疏眉瞠目,神色极为复杂,痴痴发楞的怔忡望住佾云,久久难以言语。
你…方才说的……可是真心的?我能相信吗?我真能相信…天性无情薄凉的你…,对我……特别…?
你心中……始终是有我的……对否!?
佾云心怀抑郁、慌乱的垂首,不敢抬头。他揣测不安的等待着曲云的回应,但等候许久……,沉闷的空气不断逐施压力的滑过佾云身畔,他…一直等不到曲云施舍下的只字片语。
二人沉宕良久,陡地,佾云慨然苦笑,颓然气馁的向一旁的树干倾靠。他一手环住腰际,一手撑遮脸额,以一种略透哽咽丧气兼自我厌恶的嫌弃口吻,幽幽的自嘲道:
「你…不愿理会我…,我能理解…。自从离开云门,我孤身在外游历多年,亦看了许多。我知道,若以我真实的面目,像我这样的人,普通人根本不会有人会肯接近我,喜欢我,甚至愿意与我携手共渡一生……」
语未竟,佾云攸冷的音调,越发凄凉孤绝。他一字字包裹在似乎无波无纹、自我嘲解的无谓言语当中,但凄楚的平述语调,却声声隐含着泣血哀鸣的无奈,也扯痛了曲云情牵佾云多年的心。
曲云,心软了。
他不舍、也不忍佾云这番自厌、自嘲的讽辞,曲云情深动容的缓缓抬臂,将白皙温暖的手掌伸至佾云眼前。
「我的手让你牵。可是,你一旦握住了,就不准放!」
佾云闻言,他深深的恍愕了下。
他痴痴的顺着曲云伸向自己代表愿意接受这麽一个不完美的≈quot;佾云≈quot;……,进而承诺愿意共渡一生的温润手掌……
佾云大受震撼的圆瞠双瞳,彷佛害怕曲云会在下一秒钟反悔似的,他立刻一个箭步冲向前去,一把迅捷的、紧紧的、用力的,将曲云软郁的身子死命的搂拥在怀中,密密实实的抱住,不愿松放。
曲云被佾云紧拥在怀中,他感受到佾云搂着自己的力道,是多麽的用劲,用力到连脊椎都在隐隐生疼了。而佾云的身躯也在轻轻的颤抖不止。
他不知道佾云是否哭了?他想看清他的表情,却又挣脱不开他的拥抱。
曲云有几分楞静的待在佾云怀中,好半晌,他才扬起一脸的恬笑更加钻偎进佾云微颤的颈窝间。
他也不想挣开那…他盼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才得偿所愿的胸膛了。他悄然的慢慢张臂,也紧紧的回搂住佾云结实劲瘦的温暖身躯。那棱线优美惑人的粉唇,欣慰满足的逸出一声叹息。
佾云啊!我终於确确实实的揽住了这朵云了。
终於真是ㄍ一ㄥ很久
第九章 (上
还剩一天。
* * *
清晨,旭日初昇。一片朦胧薄雾夹着湿冷水气彷若镶崁晶钻的绵绵细纱一丝一缕的缠依着川林草木,侵寒飘邈的轻荡在漫漫迷尘与漠漠长野间。
在一处将近脱离蒙溟昏暗、深郁幽邃的绝命崖底的小山洞中,一道柔淡飘逸的紫,披着一袭紫绣的白袍,足音悄静的慢步踱出洞口。
曲云俊靥泛着桃艳之色,一反平时贯常从容倔强的冷傲姿态,而展露出难逢一见涩赧无措的神情。他强做镇定的拉了拉衣襟,努力持稳脉律紊乱的心跳与勾人燥热的气息。
昨夜……,思绪不由自主的又溜回了昨夜。一想起昨夜……他与佾云一同经历的……。曲云好不容易才稍稍降温的红潮,又一股脑儿的全涌回了清俊的肤颊上,晶莹俊俏的粉面,霎时渲染得比天边的晨朝明霞更加炫眼动人。
缓缓的抬掌,任由指腹轻柔的漫移在蜿蜒、细致的五官上。慢慢的合上双眸,彷佛昨夜佾云那轻甜、温柔、细腻的吻啄,依稀还留印在唇边。
从微勾挑扬的轩眉、掩住翦水灿瞳的绒扇睫羽、挺直的鼻梁、弧度优美的菱形绦唇,一直到俊逸毫无瑕疵的腮容。这些……全是佾云昨夜亲怜蜜爱、眷恋辗转、留连不去的地方。
曲云心醉的逸叹一声。那种被佾云专心捧在手心中呵疼的感觉,彷若自己在他心中是绝无仅有的唯一,再无其他。
睁开眼,抬首。望向冉冉天际,浮游的云朵宛如被撕裂的棉絮一般,一丝一丝的高挂在无垠的蓝幕之上。晨风吹卷落叶,无力的卷起片片残英,也拂散了渐渐被曦日照溶的白雾。
碧叶摇盛珠露,款款轻摆於晔光中,隐隐闪烁着点点晶芒。曲云昂首立於巍崿山峦秀色之中,感受扑面而来的阵阵凛冽,他拉紧了衣衫,迈步向前。
这九天以来,他朝夕与佾云共处,晨昏与共。他心中,是欣喜的。能这样与佾云相契相处的生活,是他日夜企盼了好多年的情景。这九日,他不见佾云的淡漠绝情,只感受到佾云的温柔专宠。
曲云媚惑倾众的俊瞳,霎时流转出一抹教人心魂荡漾的柔,唇畔微微弯起一道如梦似幻的笑。心满意足的在心中默默的回荡着一个名字……佾云……。
* * *
那日,他被佾云紧紧的拥搂在怀中,抱得密实。
过了良久。
曲云突然柳眉一颦,有一股彷如有根鱼刺噎在喉头不吐不快的冲动。他轻推了佾云一把,闷闷的埋首於佾云的胸膛中,气闷的问出憋了许久他一直横梗在心头十分介怀、在意的问题。
「你见到自在天女了吧?」
自在!?佾云心中有几分诧异乍然听到曲云饱含着抑郁、不悦的口吻问起自在。他剑眉蹙拢,慢慢分开了与曲云相偎的距离,但两条铁臂依然没放开的圈围在曲云腰後,不解的问道:「见到了。有什麽不对吗?」
曲云没好气的斜了佾云一记白眼。「听闻,她与白如霜生得一模一样,潇潇对她倾心不已,你呢?你难道对她毫不动心?」
佾云听问,仅是笑了笑。「她的确是与如霜生得很像,但我在她身上找不到如霜的影子。对於她完全相同於如霜的容貌,她最多只能勾起我的怀念,却无法引动我的感情……。」
忽地,佾云平和的语气一顿,叹笑着下了一句结语。「她给我的感觉,如同陌生人。」
曲云不相信佾云所言的瞠大了一双明眸星瞳。在怔楞中,他下意识的揪扯住佾云一袭沾染着刺眼腥红的儒袍,尖锐且矛盾的质疑道:「她与白如霜不只是容貌一样,就连性情、个性、姿态、音声都无一不肖似,她几乎就是白如霜全然的翻版,而你居然说,她给你的感觉如同陌生人?」
「是陌生人。」佾云表情不变,依旧沉着冷静,甚至还掺了点可称之为冷酷的声调,平舖直述、不改其衷的道。
「你……!」曲云见佾云往昔的那份叫人悬心椎痛的无情似又故态复萌,并在有意无意间展露出来,蓦然,他心头略微一酸,垂眸低首。
他不由自主的在心中自我怀疑的暗忖着:你连对你当初深爱过的白如霜同出一辙的自在天女都表现得如此冷漠淡然,毫不眷顾。那对於我……,对於今时承诺愿意与你共渡一生的我,你又留有多少真心相待呢?纵使此刻是真心,但又能维持多久?
佾云!你那坚硬绝情的心,我并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够说服自己、相信自己能长久的进驻在你心底啊!
我…对你,我是否赌错了?
曲云他,又难过了。瞧见曲云在听了自己的回答之後,一张脱俗绝伦的俊颜倏转为黯然神伤的悸白,佾云心口难受的一阵烧痛。
为何自己总是这麽的嘴笨?他始终不是很了解人心於感情中究竟能复杂到何种难以理解的程度。他也不明白到底≈quot;情≈quot;之一字对人的影响可以强烈到什麽地步。他一直努力的在学习,却还是……唉!
「曲云。」一声卿卿妮语温柔的低唤。佾云敛眸睇着曲云顿首垂颜、粉紫飘撩的颅顶,他也依样略低下臻首,宽额抵着曲云,满溢着关不住的怜惜,以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心态,在不自觉中,又深情款款的再告白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