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要塞的护卫队几分钟前刚做了交接,舰库静悄悄的,只有001未合上的舱门里能传出几句说话声。
席来身处噪声中央依旧不为所动,检查好星舰的状态后似笑非笑,抱臂看着陈欢,在他成篇的废话里找准时机插了进去:“乐乐,你们部长把你留给我不是让你发表即兴演讲的,要么保证我和孩子都健康,要么现在就滚下去。”
陈欢:“星舰状态正常,我们可以出发了。”
白盐失去消息的跃迁点是有正规记载且合法的。星际会议召开前,多数星际代表都选择了这个跃迁点,距离适中,通道稳定,但偏偏就是这里出现了问题。
只能是毕维斯暗中动了手脚,要么是让到这个跃迁点到人有来无回,要么就是固定去向。从白盐目前杳无音讯的状态看,是识别了不同星舰,设定了固定的跃迁路径。
偏偏蒙德说,白盐在跃迁前强行对接了两艘星舰,席来不敢深思。
独立军的星舰除了快,还有一个显著的优点,不会因为速度过快引起过分的不良反应。一般在出售前,还会有一条说明:极端条件下不适用。
陈欢认为,眼下就是再极端不过的时候了,从独立要塞出发,席来挑了最短路径,几乎是走了当代直线粗暴赶路。经过第四个跃迁点时,他就受不了,拖来医疗舱猫了进去。
偏偏有孕在身的席团长好像长了一身铜筋铁骨,脸色都没有明显变化,还有余力打趣他。
席来只用了四个小时,就赶到了出事的跃迁点,确认坐标无误后,他直接开了过去。
果然是预先设定了路径的跃迁点,几乎没有任何停留,001就失去了对方向的把控,最终落在了不属于联盟的不知名星球。
未作准备的紧急着陆,这是第一军校难度数一数二的考试科目,席来早就毕业了,眼睛都没眨,开了防护罩准备直接硬着陆。
陈欢上一秒还认为要舰毁人亡,下一秒就发现001旁边有一艘被撕裂的星舰,不用仔细看就能分辨出这是白盐的指挥舰。
医疗舱里的人都看到了,席来自然不可能没看到,但他没分一点心思出去,将要着陆前又将星舰拉了上去,到底是按操作指南软硬结合到了地面。
指挥舰舰体撕裂的位置恰好避开了人员密集的区域,席来关闭了扫描系统,按了按额头:“你留在星舰,我们要离开只能靠001,我出去以后就启用一级防护系统。”
陈欢撇嘴:“那我怎么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席来有些纳闷,但还是给陈欢保留了一点尊严,拍拍他的肩说:“白盐会接管你的工作。”
玩笑是这么开,陈欢仍然尽职尽责地在他身上绑了数个不知名的医疗防护措施,强行增加了几公斤的负重后才放人离开。
席来带了一身装备沿着指挥舰下的脚印摸了过去,白盐的习惯和他差不多,出于对自身水平的准确认识,通常不会在星舰上带太多辅助人员。也幸亏如此,舰体半毁的情况下,不会有太大的伤亡。
否则就以这个星球寸草不生的蛮荒模样来看,星舰上的人和流放有什么区别。
脚印走到中途有些模糊,似乎是风吹加人为处理的结果,席来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自行推导出了目的地,变了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枯树的另一侧走。
也就是几分钟的样子,斜坡下方隐隐约约有黑影,不远处有水流痕迹,席来直起腰长呼了口气,从知道消息到现在,他终于真真正正地呼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彻底呼完,身后就有一个人静悄悄地贴了上来,那人身体温暖,完全能够阻挡这个星球过低的气温。声音也透着暖洋洋的气息,白盐像是从天上落在了他身边一样,悄无声息地就靠了过来,“怎么亲自过来了……”
席来没有回身,反手将他的帽子摘来盖在自己脸上:“别吵,我睡一会儿。”
他一颗心落了地,话还没落地,人就在熟悉的alpha气息里睡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时间在睡梦里被无限拉长,甚至好像停止了走动,无害到像刚出生的小羊羔。
直到某一秒,时间突然断了,被迫抽长的细丝无声地垂在空中。
席来叹了口气,从梦里悠悠醒转。
他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数次跃迁和高度的精神紧张在见到白盐的一刻成功反扑,正好让他偷来半日闲,在沉默的梦里得到了短暂的休养。
席来醒的那一瞬,白盐刚把手里的终端放下,一回头就接住了投来的湿漉漉的无害目光。
他忍不住笑,又想板起脸教训这人胡闹的事,但还是没办法硬起一秒心肠。
想说的话都转成了温柔的动作,他轻轻帮席来理了理落在两颊的碎发:“醒了?我看你睡得很香。”
“做了个梦。”席来歪头在他掌心蹭了蹭,“时间过去了好久,‘啪’的一下断了,就醒了。”
他们还在之前的星球,白昼似乎很长,过了这么久仍是青天白日。
白盐指着终端上的坐标向他解释,那半边被撕裂的舰体死得不冤,刚巧有关键零件被逃跑的海棠舰带走,能追到现在的星际坐标。
席来就着他的手查看零件的移动路线,只经过了一次跃迁,就再没动过。
“一次跃迁……”席来若有所思,“范围很小,但毕维斯会将总端设在这么近的地方吗?”
白盐点头又摇头:“也可能是被发现后拆除了零件,不过设得近也合理,太远伸不到手,近了各方面掌控起来更容易。”
毕维斯的当务之急一定是修复身体,从首都星全面封闭的应急措施来看就能窥出一二。无论一次跃迁后的坐标是不是毕维斯的最终目的地,总是要去探一探的。
他们滞留在这个星球已经接近12个小时了,通讯屏蔽,对外界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白盐的手指在终端上断断续续敲着,“这个坐标得去……”
他一出声席来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别想了,一起去。”
白盐面无表情地张嘴叼住他的手指,眼睛自下而上盯着席来,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气不过,松口前用力咬了一下。
伤员的救治正好完成,终端拖长声音响了一声,白盐收回视线通知整备出发。
席来在旁边伸了个懒腰,看他发完消息才”嘶“了一下,抬起手指晃了晃,还能看到没消散的齿痕,他故意用这根手指点了点白盐的嘴唇:“放轻松,我们是要去拯救宇宙,笑一下。”
白盐笑了一下,吻了吻他的指尖,“做英雄吗?”
“不。”席来笑眯眯地否定,“做ao大匪,我们去杀人。”
这对ao大匪从无名星球出发,一路狂奔,在经过的第一个空间站放下了伤员,做了第一次补给,随即并未停留,目标明确地朝着既定的星际坐标出发了。
蒙德气急败坏地在通讯频道骂他们胡闹,无论那个坐标是不是海棠的总端,这两人开了一艘星舰过去,任谁看都是去送死。
他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了长辈身份,甚至转身向吴誉寻求支持:“吴研究员,他们这样太危险,本来摧毁已知终端就已经很冒进了,现在直接去那个坐标,这不是胡闹吗?”
吴誉近日一直坐镇独立要塞,他本就是最了解海棠的人,对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也最清楚,不知不觉就被众人捧上了定心神针的位置,凡是涉及海棠的事,都要来问问他找个安心。
这样倒真的让他身上偶尔能浮现出长辈的气质,他拍拍蒙德的肩,眼角浮起几道细纹,话是对通讯频道另一端的两人说:“注意安全,提前做好伪装,到了随时保持联系。”
蒙德几乎僵硬了,两道黑眉耸得老高,眼睛也瞪圆了:“你这是为虎作伥!”
吴誉摇头:“将军言重,孩子们长大了,该松手时要舍得。”
“这是松手的时候吗?”蒙德起身转了好几圈,直流汗,“海棠舰的监测系统破解的怎么样了?”
“近几次测试稳定很多,在对方投来监测信号时能快速作出反应,席来的001已经搭载了反监测系统,这是第一次实战。”
蒙德听他这么说,稍微松了口气:“你真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吴誉愣了一下,想不起自己和这位暴躁性急的将军有什么过深的交集。
蒙德看他面露茫然,自己脸上也浮起了些怅然,说到底,他们这些人已经确确实实是老一辈了。
他摸着胡子笑了笑:“伦恩以前常向我提起你,话里话外都夸你,完美得像他一人供奉的神。倒是白意城客观些,说你明明是个靠谱的人,做起事来偏偏不说,别人急得要死,你才开心。”
“都过去了……”
不知是他们谁说了这句话,两人都低头沉默起来。
都过去了,人、事、物,能迈得过去的,不能迈得过去的,在此刻,相对时间而言,都过去了。
“将军,有一件事我想拜托您……”吴誉眼睛亮亮的,又端起了近日新学会的长辈模样。
许是气氛到了,蒙德点了点头:“你说。”
吴誉的眼神在他答应的一瞬有些游移,好像飘散到了过去,他轻声说:“我的寿命受海棠影响,长不了,如果……如果我走得太急,请您帮着点儿那两个孩子。他们太年轻,又太孤苦……”
他看着蒙德,又笑了一下,吹散了些方才浓重的不详意味:“我只是触景生情,听着像托孤,将军别有负担。”
“这话我也想对你说。”蒙德关了这边的通讯,声音低了下去,“说到底,我只是个合作者,是外人,有些事有心无力,咱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件事能了结,对他们来说才是慰藉。”
“谁说不是呢。”
按照预估的时间,还有五分钟,白盐和席来就将靠近那个星际坐标。
吴誉回头看了眼海棠地图,已知终端的清除已经完成了70,任何一件事都比想象中的顺利。
接下来,只要两个年轻人找到毕维斯,从总端强制下线海棠的单向控制,前后近二十年的海棠之祸就要终结了。
“我们到了,要试试你的新成果吗?”
席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透亮,他的口音仿佛停在了 18岁,是以诺星上层小孩张口就来的有些过的“高级口音”,每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都饱满极了。
吴誉打开通讯,冷静地回:“稳当点,第一次实战。”
他这话前后矛盾,换个人就不知道是听前还是听后了。
席来却一秒会意,本来他们之间的通讯频道就是非公开的,正是海棠舰的主要打击目标。他调出新安装的专用反监测系统,有一道未知信号已经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