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格拉斯伏在陡峭的山石之中,看着不远处黑云密布,而诡异的兽鸣嘶吼不断,那是北部的刚达巴山,它阴森如同鬼魅,再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到黑暗而不详的气息。他没找到陶瑞尔,只是听说她尚且平安,有好几个人都还在几刻钟之前见过她。他着急挂心着这里的动向,只得率先只身深入查探。
瑟兰迪尔的信使没有带回来任何莱格拉斯的消息,信使说见到了陶瑞尔,可是幽暗密林的王子并没有在她身边。长湖镇的人类倒是见过他,说他去了刚达巴山,又有人说是一个女精灵去了刚达巴山。他不记得自己还有下令谁前往长湖镇,而莱格拉斯被误认为是女性的几率也十分小。
他放下了卷轴,挥手把信使打发了出去。
他知道长湖镇几乎被龙焚毁殆尽,幸存的人类势必要向着河谷城迁徙。这寒冬太久太久了,大地贫瘠,而唯有河谷城似乎有可遮风避雨的一席之地。可是,已经没有了龙这一宿敌的山下之王,又会怎样对待这些不速之客呢?
他想他已经足够了解矮人的品性,他从来没天真奢望过索林会大开城门等候他们的大驾光临,正相反,如果那群愚蠢的矮人不是十三个而是一万三千个,那么等待他们的,就是刀光血雨了。
所有的矛盾和冲突,都在一触即发的状态。可是他是精灵王,他的大军,比起人类,矮人,气派精良不知多少倍。可是即使是这样,他此刻也只唤来传令使,把食物和必备的生存用品分一部分装车,等待着去见那位实质上的长湖镇之主。
洛蒂亚尔攀上那黑色的尖利的山石,在她的视野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精灵气息的存在,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些人类指错了方向。她拿起笔的时候就提不起刀了,到如今才觉得有些后悔,她这样的精灵是不能上战场的,尽管她也会挽弓射箭,但那也只不过是精灵水平中的平庸之辈,比不上帕尔顿那些骁勇善战的战士如鱼得水。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可是她不得不来。陶瑞尔被瑟兰迪尔毫不留情地下令放逐,莱格拉斯作为幽暗密林的王子,瑟兰迪尔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他。
可是她从心底里知道,瑟兰迪尔留不下他了。
甚至是在瑟兰迪尔下令放逐陶瑞尔之前,就已经是自暴自弃的前兆。
她看着他们父子每一次的冲突,冷战,温情,试探,她只这样无能为力地看着,什么也办不到。
所以她这次也势必不能留下他吗?她不是瑟兰迪尔,她没有那样的权威,可是她对于莱格拉斯来说,是最最特殊的那个精灵。她依旧相信着他的温柔,为着这个相信而情愿冒着天大的风险来到这里。
突然,她听到了野兽的肉爪踩在石面上,啪嗒作响的声音,一只座狼的身影浮现出来。“那里有猎物。”有一个邪恶的声音用黑暗语这么说。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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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在那遥远的春光中,她还只是一位惊慌失措的少女,在精灵王鲜血淋漓的掌间展开一张残破的披风,那弱小的生命就落入了她的怀中。
她的王站在血泊中,像已经枯萎的高大树木,徒留下苍老的伫立的壳,内里却早已空无一物。
那是从血中诞生的孩子,他啼哭着尚且不知世事。可是她的手刚才还触摸过他死去母亲的手,还被寄予了那么沉重的托付,她又怎么敢仅仅因为悲伤而松开抱着他的手。
“洛蒂亚尔……”过了很久很久,沉静的王终于出声唤她,“把他带回去吧。”
那个“他”,指的就是她怀中还没有名字的婴孩,他才刚刚出生,刚刚发出第一声啼哭,可是他的父亲已经心灰到没有勇气看他一眼。
洛蒂亚尔走上前去,“陛下,他的名字……”
此时春寒料峭,远方的幽暗密林,正是春光灿烂,万物萌发之时。
瑟兰迪尔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他叫莱格拉斯。”
然而这个冬天,实在是太漫长了。雪永远都不会停,风也不会,像是春天永远不会到来的样子。可是春天一定会来,无论蛰伏多久,无论冰雪是怎样坚固,日月是怎样无情,春天终有一天又重新降临大地。
可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等到沐浴在春风中。
她躺在那里,冰雪浸没她的脸庞,长长的长长的卷发就像是欲绽未绽的花。而她的身下,是红得发黑的血,好似那朵花未开而谢,如今已经变成落英千点。那眼眸还未合上,眸子的惊恐已经被死亡带走,留下的是空茫茫的遗憾。
像是永远也见不到的身影,永远也听不到的话语。
她最终还是没能留下他,可是她最终还是等到了他。她看了莱格拉斯许多年,从他还是个在瑟兰迪尔手上啼哭的婴孩开始,从他睁开那双蔚蓝的眼,无邪地看着这个世界开始,她就一直在他身边。她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却亲手养育了他。
她是什么呢,她是尚有余温却没有灵魂的身体,她的那双柔软的手,几千次几万次抚摸过他,抚慰过他无数个难眠的夜,她的身上时时有芳香,而绝不是肮脏刺鼻的血腥味。
她是……
她是……
莱格拉斯觉得胃里有一团火焰在烧,顺着喉咙,顺着眼眶,炙烤着四肢百骸。他双手颤抖得几乎拿不动弓,也走不动哪怕一步,像是脚底生出了千万根尖刺把他钉死在那里。他拼命瞪大眼睛,用那双眼见证着这一切,他像是发出了尖叫,又好像根本就是哑的。
他作为战士见过很多很多的鲜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可是没有任何一面,会像此时此刻一样,让他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他想伸手捂住嘴,堵住哭声或者哽咽,却发现他连抬手这个动作都做不到。他就像是被冰封了的雕塑,用那双迷惘的眼睛,去看,去不得不看,去永世无法合上。
他哆嗦着蹲下去,去握她轻软无力的手,却怎么也握不住,他一次次捡起她下落的手,感觉掌心中捧着一捧雪。
这仿佛就是他应该受到的惩罚。
他大张着眼,硬是一滴眼泪都倒不出,他那么那么用力地去看,生怕一滴眼泪就会模糊自己的视线,他要把那一幕牢牢地烙印在记忆中,在血液中,在骨髓中,带着黑色的恨意,凝结成每一个黑夜,每一个眨眼的瞬间。
他不敢走,不敢哭,也不敢动。仿佛世界已经随着洛蒂亚尔的离去风化成苍白易碎的雕塑。
他深深地品尝到了失去的滋味,那是压在喉底,无穷无尽的苦涩。而这悲伤永不停息,永远活着。
他站在那密密的乌云下,雪永远不会停,他一直站在那里。心里想着失去和死亡的滋味,想着复仇,直到烧红了眼,烧穿了心。
直到一双手从他背后缓慢地伸出来,遮住了他的眼睛,那手指温柔而带着温度,却牢牢拦住了他的视线。
“不要看,你听我说……”瑟兰迪尔轻声说,“莱格拉斯,不要看。”
度过漫长岁月的精灵王感觉到他手指间不断地不断地,涌出无言的苦涩。
“adar……”
☆、第 62 章
还是来迟了,瑟兰迪尔想。
他既没有能保护自己的子民,也没有能阻止莱格拉斯目睹这一切。悲剧也是你必须无奈接受的一部分,死亡也是,可惜他并不能告诉自己的孩子这一点。
听说和亲身经历,它们所带来的感受不管是程度和成分都是已经截然不同的。
如果愿望都能实现,他多么想祈求梵拉,让这时间再倒退,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让他再不会像这样又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美好平静走向毁灭。
“是我的错……”他看见自己儿子忽然颤抖着双唇,喃喃道。
而睿智的精灵王只是沉默。他的指间还沾满了他的泪滴。
“我会把洛蒂亚尔带回去……”瑟兰迪尔说,“我来去和帕尔顿说。”
莱格拉斯一愣,僵立在原地。
“她不止是你爱的精灵,她是所有精灵都爱着的。”瑟兰迪尔说,他走过去,把女精灵的身体搂在怀里,像是搂着一丛灿烂的花。
“你是该为着你的轻举妄动忏悔,你让幽暗密林少了一个优秀而忠实的子民。”瑟兰迪尔冰蓝色的眸子注视着他,那里面无惊无惧,不可撼动。
“但这不是你的罪过。”他淡淡地说道。
莱格拉斯撑大着眼睛回头望他。
“我们都无力左右命运,如果你在场,你一定能把她救下来,我也是。可是这一切已经不可回转,她做出的所有都是基于爱,而你并没有辜负这样的爱。不要因此想到你的母亲,她也同样爱你,你也同样没有辜负。”
瑟兰迪尔低沉的声音并没有停下来,他声音坚定而没有一丝颤抖,从中照射出灯塔的光。“你的母亲,她爱你,比你想象中还有爱你,比爱她自己还要爱你,你值得这样的爱。”
他停顿了一下,“一切都是我的罪过。”
“回去吧,莱格拉斯。”瑟兰迪尔转身,“一切都会解决的。”
“不。”莱格拉斯摇头。他第一次这么干脆利落,不带任何念想地拒绝了瑟兰迪尔。
回去能去哪里呢?回到那雪与火的战场上,还是回到那落叶千片的幽暗密林?他已经清晰地知晓,无论回去哪里,都不再有他的容身之所。
他们长久以来,不寻常地坦诚相对着,共同分享着哀伤和依靠,却已经是在死亡的羽翼下了,他们在这死亡中丢弃了骄傲和固守己见,变得从容而平淡。
有一种风终于平息了下来,所有的爱恨情仇,离散痴缠,都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所有的一切都不需要原谅,犯下的错误不会消弭,然而在此期间他们照见了彼此的内心。
他们数百年来,一直兜兜转转,无法抓住自己适当的角色,无法取舍自己的内心,他们是亲人是君臣是恋人是仇敌,当语言已经无法描述这复杂而活生生的感情,便只有时间在推动着它们走向未来或者毁灭。
可是就在此刻,他们只是一样悲伤而失意的生灵。这悲伤是共同而包容的,它融汇了一切,也诠释了一切。
谁也无法定义那是否是爱,那是怎样的爱,就连他们最亲近最了解他们的人,就连他们自己,对于这个感情也只会缄口不言。
然后当命运的风暴席卷而来之时,那种隐秘而牢固的纽带,才真正把他们联系在一起,枯荣与共。让他们变成最亲密的亲人与恋人,无声地依靠在一起。
“你要去寻找杀害了她的半兽人吗?”瑟兰迪尔问。
“是的。”莱格拉斯安静地点头。
“好。”瑟兰迪尔掉转了鹿头,他只有一个坚硬的,在细雪中仿佛不可摇撼的背影,“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