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惊叫是今天和她一起被调来帮忙的同事霍尔发出的。她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和所有人一样吃了一惊——一个激光红点正在他胸口晃动。他的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但他趔趄了一下硬是撑住了,生怕自己随便一个动作就引得那个不知藏身何处的狙击手扣下扳机。
他的手机也在那时响起。他颤颤巍巍地接起电话——艾娜有点吃惊他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记得接电话——连招呼都没打就绝望地开始哭泣求饶。
“不…不!别杀我!”他对着电话哭诉,“我都是照着你的意思办的不是吗!那把枪我藏得好好的,现场没有留下脚印,连Sherlok Holmes都说他在现场没有看到任何脚印!”
“…哦。”夏洛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满意的叹息,然后他居然就那么毫无顾虑、一脸得意地走到霍尔身边,从他手上拿过了手机。
“John,你可以挂掉电话了。”他对着手机说道。
这么简短的一句话,都没有掩住小孩子在与同伴联手恶作剧成功之后快要溢出来的满足感。
前一秒还在现场忙着调查取证,内心哀嚎不知何时能结案的一干人等,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凶手被从自己的一群同事中揪出来戴上手铐塞进警车。
而害他露馅的居然是约翰?华生站在对面楼上用激光瞄准器发出的一个光点和他打给他的一通电话。
“所以你让我们调对面公寓的监视录像逐一排查什么的都是障眼法?”雷斯垂得无力地扶额,他刚刚通知一整个小组的人周末加班。
“看开点,ior,”夏洛克倒是对自己戏剧化的逼供方法很满意,“至少让凶手当场认罪省了你们很多审问步骤。”
“…好吧,可你怎么知道是有人威胁他,帮他出主意杀人?”
“…It’s just reeting from the onsulting riminal.”
夏洛克喃喃地说完这句话,就向着刚从对面大楼上下来的约翰迎上去。
然后,今天发生的一切就突然都有了解释。
夏洛克相当熟悉苏格兰场的工作人员,所以当然知道艾娜和霍尔是今天新调来的;而且也不难看出他们之间互相认识,应该是从同一处被调派过来。因此他和她套近乎是为了顺走她的手机查查霍尔的号码(如果不是想到这点,她跟本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手机从上衣右边口袋跑到了左边),他和她聊无关话题是为了减轻霍尔的戒心,他把约翰赶走是想让大家觉得他正因为案情毫无进展而烦躁,顺便让他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顺理成章地离开现场帮他这个忙。
“你该庆幸我在生气之余还愿意看你发来的短信。”约翰嘴角也扬着一点男孩子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之后耍酷的弧度,他停住脚步等着夏洛克走近自己。艾娜想起在当时一片尴尬的寂静中约翰的手机的确响了一声来着。
“我知道你会看。”夏洛克系好围巾,把手插进衣兜,“Dinner?”
约翰挑眉,“你的司康饼这么快就消化完了?”
“我是不饿。不过回去的路上没有超市,而且冰箱里没吃的了。”
“…你收拾了冰箱?”约翰已经准备喜出望外地夸他两句你终于懂事了。
“如果你是指为其他实验材料腾出空间,是的。”
约翰眨了眨眼睛琢磨这句话的意味。…他刚才怎么没想起来夏洛克?福尔摩斯会主动开冰箱通常都是出于另一个原因。
“你扔了我的果酱和牛奶!!!”
“那都过期了。”
“才没有!你住院还不到一个礼拜!!”
“快过期了。”
“闭嘴,我可没有钱到经得起你这样浪费!”
“我又没说你不能用我的卡。”
“少来。”
“…Dinner?”
“…去哪。”
.
.
…好吧,她这次错得离谱了。约翰不是夏洛克的助手。或者说,不只是助手。约翰也没有待在夏洛克身边逆来顺受到需要她同情。在艾娜的目光追随着两人拦到一辆出租车,先后坐进去关上门离开之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夏洛克只是对她说“我收到了你的圣诞节邮件”而已,他并没有说他看了。而接下来的各种友好互动也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她怎么会相信几封电子邮件就能让一个人因为她改变呢。…至少,那个人无论如何不会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夏洛克因为一个人而改变了的表现,也不会是礼貌的问候和友好的聊天。相反的,是头也不抬就能准确找到那个人的方位并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他,是有那个人在身边就能旁若无人地专注工作谁都不必搭理,是前一秒把那个人惹怒后一秒还可以发短信找他帮忙,是上一刻对着全苏格兰场的警员推理炫技下一刻就开始和那个人争论冰箱里的果酱和牛奶。
…不是他想让对方永不离开所以小心翼翼对待对方的礼貌。
而是无论他有多不可理喻他都知道对方不会离开的信任。
That’s …amazing.
她第一次把这个词用在了夸赞夏洛克推理技巧以外的地方。
.
所以夏洛克不是不领情,而是领情领到根本已经被对方惯坏了。
.
.
.
[…It’s just reeting from the onsulting riminal.]
缓缓降临的夜幕中有寒意渗透出来。一个带鸭舌帽塞着耳机嚼着口香糖的青年走在街上,立起了运动外套的领子,把手插进衣兜。他的耳边是今天的凶圌杀现场那个充满磁性的低沉声音。
Yes, reeti.
青年露出赞许的笑容。他放在衣兜里的左手按下了mp3的快退键,几秒之后松开,耳机里又响起那句响彻气氛僵硬的案发现场的话。
[我讨厌办案时被人干扰,John,就算是你也不行。]语气里的冷峻凉薄直入人心。
他脸上的笑容诡异地扩散加深。
语气很逼真,可惜选错了句式。
好好想想吧,大人们在拒绝妥协的时候会用这个句式说“就算你给我十亿英镑也不行”,小孩子在拒绝妥协的时候会说“就算你给我全世界所有的棒棒糖也不行”。
接在“就算是”三个字后面的,往往都是人们觉得最好的东西。
Shame on you… you’ve got somethi.
Sherlok Holmes.
第8章 . 掠影
(1)
.
哈德森太太觉得约翰是个难得的好人。如果当年有一个他这样的人出现在她身边,她就不会考虑那个几年前在福罗里达州被判了死刑的家伙了。约翰似乎适应得了任何生活节奏——想想看,世界上哪会有第二个人既能在没工作的闲时间陪着她坐在沙发里吃饼干看肥皂剧聊剧情,安稳淡定地像个退休老人,又能在夏洛克一条短信发来的时候军人本色毕现,在两分钟之内换好衣服带上手圌枪冲到街上打出租车?虽然夏洛克自称对感情生活毫无兴趣,但以他的推理能力,挑人的眼光绝对不差,她就知道。让她意外的并不是夏洛克能看出约翰是理想的同圌居对象,而是,以夏洛克那种不近人情的乖戾性格和对人对事高到挑剔的评价标准(看看他那一套大衣加围巾的经典装束!好像除了这一身是他看得入眼的款式之外,他都不屑于穿其它样式的衣服似的),他居然真的能遇到与他合得来的室友。
夏洛克自己似乎也对这一点感到兴奋,她还记得那天这个一向冷眼对着新闻批评世界真无聊的小伙子兴冲冲地跑进她的厨房,像个对即将到来的表扬志在必得的小孩子给妈妈报告他今天拼写测验得了满分似地对她说,有人打算与他合租了。
——哦,所以你这次没有在刚见面的时候就推理他的生平把他吓跑?她笑着问,如果不是双手占着在切西红柿她说不定还会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一般来讲夏洛克与人相识的第一步都是炫耀推理能力,而第二步就是那些人都惊恐又防备地躲得远远的了。
——不,我告诉他我知道他是军医,在阿富汗受过伤刚回来,有心因性残疾,和他的兄弟关系不好。夏洛克那专业理性的分析方法丝毫没有掩饰住他的激动,关于那个军医的各种细节从他口中被流畅飞快地叙述出来,她缓了两秒才接受完这个未来房客的所有信息。
——然后呢,他喜欢你那一套?
夏洛克故意绷着脸,缺乏证据仍待确认的沉思神情,但他说话时开始上扬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对于对方愿意与他做室友的得意。
——至少,不讨厌。
这是哈德森太太认识那个巴不得让世界上所有白圌痴(这个范围也就基本等同于全世界除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知道他比他们强的夏洛克以来,听到的最谨慎最谦逊的一句回答。
.
而事实上,夏洛克当然有理由得意。约翰是个…很奇妙的人。
在他搬进来之后,房间里的摆设几乎没怎么变,除了多出一个杯子和一个笔记本电脑,客厅里厨房里依然到处都被夏洛克的东西乱糟糟地霸占着。仿佛这仍然只是他一个人的公寓。
但是…就是比原来,更让人感到这里像个家了。
约翰就是这样,总让人觉得可靠,所以他总能找到女朋友,虽然分手也很快。其实哈德森太太有时候想提醒那些女孩,如果想跟约翰长久交往就不要太矜持。他可以是个很体贴的男朋友,但这是在他知道你想要什么的前提下。如果你不好意思像夏洛克那样坚持发短信让他“带外卖”“买牛奶”“顺道去趟苏格兰场”,发到他不用你说就自觉去做为止的话——换句话说,如果你没有与夏洛克?福尔摩斯竞争约翰的私人时间的意识的话——你能找到更合适的,好姑娘。
.
.
而生活从那时起就像是打开了一道闸门,各种惊险经历不断涌现地发生在贝克街。哈德森太太并不知道夏洛克在认识约翰那天也首次得知了莫里亚蒂这个名字,但她知道自从夏洛克和约翰成为室友,她房间的修缮费用就日渐增多。
有一次夏洛克说要去看马戏,约翰说要去约会(他刚认识一个叫Sarah的姑娘,那是他搬来贝克街后第一个女朋友来着),于是她就去透那太太家聊天了顺便待得晚了点,结果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二楼客厅的玻璃和墙壁上被人用黄色喷漆弄上了毫无美圌感的涂鸦,而那天夏洛克和约翰直到凌晨三圌点才回来——还吵醒了她让她开门,因为这两个小子不知怎么地全都忘了带钥匙。约翰还用手绢压着额角止血,而夏洛克一脸的——怎么说呢,从他们之后的谈话,她觉得她可以把夏洛克当时的表情概括为——“谁让你非要约会的,活该”。
在那之后,她费劲催促着两个男孩把墙上和玻璃上的鬼画符弄掉没多久(顺带说一句,那涂实在很难清理,结果夏洛克决定自己配化学试剂清洁它,搞得厨房里的硝酸味一个礼拜都散不掉),墙纸上就又出现了用相同喷漆画好又被手圌枪打穿了的笑脸。之后,天哪,街对面的房子爆炸,各种炸圌弹和案圌件——那一串事件宣告结束是夏洛克和约翰的又一次晚归,那次是凌晨两点,他们回来之后甚至连炫耀自己冒险经历的劲都没有了。不过夏洛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表现得乖了许多,甚至主动买了豆子和牛奶。虽然也就只买了那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