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分列在主裁身边,主裁抛了挑边的硬币,对方选手选择了先发球,明子熠挑边。完成挑边后,明子熠依次与对手和裁判握手,回到场边脱下外套,再小跑着回到场地,从球台上取了自己的球拍,站到之前选定的那一端。
明子熠一袭黑衣,面无表情,凌厉的眉眼中隐约透出些许沉郁。他转了转手中的球拍,调整了一下持拍姿势,与菲恩开始了比赛正式开始前最后两分钟的热身练习。
迟熙言看着镜头推给明子熠的特写,心中泛起一阵酸涩的紧张慌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这难以言喻的心情在作祟,他总觉得明子熠不像这几天的报导中所描述的那样杀气腾腾,反而有些茫然,有些焦躁。他赶紧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不敢多想下去,生怕会有些莫须有的心电感应,影响到半个地球外的明子熠。
——“先来介绍一下两名选手,明子熠,二十岁,左手横板两面反胶弧圈球结合快攻打法,现世界排名第一;菲恩,二十七岁,右手横板两面反胶弧圈球结合快攻打法,世界排名第二。明子熠在前天已经与乔松一起取得了男双的金牌,在昨天的男单半决赛中,他战胜自己之前的搭档乔松,闯入决赛。刚才的铜牌战中,乔松已经率先战胜了自己的对手,锁定一枚铜牌,不知道这场比赛中,明子熠是否也可以顺利取胜呢?如果他能获得胜利,这将是时隔二十年我国再次收获这枚男单金牌,他个人也将达成大满贯的成就。”
——“是的,其实这场比赛明子熠还是比较占有优势的,看他和菲恩以往的战绩,一共交手过九次,明子熠七胜两负,仅有的两次告负,也是在四五年前最初交手的两次,之后就再未尝败绩。”
——“那以以往的交战记录来看,这应该是场悬念不大的比赛吧?”
——“怎么说呢,虽然交手记录只能说明过去不能代表未来,而且能打入决赛的选手肯定都具有夺冠的实力,但不得不说,明子熠在球路和打法上还是比较能克制住菲恩的。菲恩属于偏力量型选手,反手超强,势大力沉,单板质量好,但与此同时,每板之间的衔接比较一般,速度略慢,前三板和台内短球相对粗糙,变化也不够多。这些劣势在与其他选手比赛时可能因为实力差距不容易被抓到,但是明子熠不同,明子熠技术很全面,手感非常好,节奏把控尤其出色,这使他在相持球不落下风的同时,往往还能利用前三板的优势以及细腻的台内球来控制住菲恩,让菲恩不仅占不到便宜,还很难找到机会发力,充分暴露了自己劣势。所以如果正常发挥的话,我还是看好明子熠能够取胜的。”
迟熙言知道解说说的一点都没错。和明子熠在一起这么久,他对乒乓球的了解也增加了许多,虽然球技依旧糟糕,但至少理论知识上也差不多算是半个内行了。倒不是明子熠有意教他,也不是他主动要学,只是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去多了解明子熠一点,想去搜集有关明子熠的各种消息,这么长久以往地,不仅对明子熠的技术特点打发风格如数家珍,对明子熠的主要对手们也都了如指掌了。
按说他是该对明子熠报以最坚定的信任的,可他偏偏也紧张到快要窒息。
大抵是关心则乱吧,每逢重要比赛,他总是显得比明子熠本人还紧张。以往的比赛,如果彼此方便,明子熠会在赛后一下场就给他打个电话,而他则每次接到电话,都会沉在紧张的余韵里反常地语无伦次喋喋不休,那时明子熠总会笑他,在电话那端开玩笑说:“你别看球了,看我就好。我这么帅,还不够看的吗?”
迟熙言紧攥着自己的手,看着已经正是开始的比赛。
他大概再也不会收到第一时间打来的分享心情的电话了,但他依旧还是本能地紧张记挂。
——“这个球不好!哎呀!明子熠的这个台内球明显冒高了,给了菲恩拧拉的机会。一开局就连丢四分,这个开局不太有利啊。”
——“的确是,而且这两个发球他做的也不太好,之前那个球就发球出台了,让菲恩很舒服地就直接上手进攻了。明子熠平时发动得挺快的,不是慢热型选手,但今天好像进入状态有点慢了。”
——“可能会有些紧张吧?毕竟是五洲运动会的决赛,作为一名二十岁的小将,是不是经验和心理上,要比菲恩稍微欠缺一点?”
——“也不一定,明子熠虽然年纪不大,但成名很早,也算是位久经沙场的名将了。而且他之前也在世锦赛这样的大赛上经历过逆转取胜、决胜盘、决赛这类的考验,心理素质还是比较稳定的。今天可能还是状态没起来吧?”
容珩看看臂弯里紧张得浑身僵硬的迟熙言,伸手掰开他攥得指节发白的手,握到自己手中,说道:“一紧张就掐自己,掐得不疼吗?”
迟熙言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容珩,蹙着眉,表情里满是揪心和担忧,也顾不上倾诉对象是谁了,对着容珩说道:“他状态不对劲。你看他打完一个球就盯着自己球拍望,他平时不会这样的,现在明显注意力没有完全放到比赛上,是不是球拍出什么问题了?”
——“回球下网!很可惜啊,5-11,明子熠失掉第一局,以大比分0-1暂时落后。”
——“嗯,他需要赶紧调整状态,找到比赛的感觉啊。关指导应该会给他一些鼓励和具体建议。”
——“咦?明子熠是不是说他球拍手感不对?他的球拍怎么了?”
现场收音把局间时明子熠与关致远的对话清晰地传播了出来。关致远一再强调要减少无谓失误,加强发球质量,接发的时候搓他一板摆回去,不要给他上手拧拉的机会,把节奏控制住。而明子熠则在局间休息结束转身回赛场时小声嘀咕了一句,说球拍感觉不对,控不住球。
——“好的!这个球菲恩发球,明子熠接发,摆了个质量很高的正手小三角的半出台球,这个球很难处理,菲恩为保上台拉了个高吊弧圈,但是弧线拉得很高,正中明子熠下怀,直接一板拍死!10-10,比分咬得非常紧,但无谓失误比第一局明显下降不少,看来明子熠是逐渐进入状态,手感有所回升了。”
——“这是个好现象。我们的工作人员刚才去询问了一下明子熠的球拍的问题,得知在开赛前,明子熠被通知球拍检测不合格,需要更换备用球拍参加比赛。所以他现在用的球拍并不是他的主拍,可能上一局的不在状态也和临时换拍有关系。”
——“球拍不合格?是厚度超标了吗?”
——“是的,海绵和胶皮的厚度超过4mm了。可能胶水刷厚了吧。”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每一支球拍在发力的火候和弧度上都会有一些偏差,而且备用球板通常也不会太勤地更换胶皮,弹性也不会在最佳状态,这对于手感非常灵敏的运动员来说,会导致相当大的影响。除此之外,决赛临阵换拍,这对心理的影响也是难以估量的。希望明子熠能克服这些不利影响吧。”
是那支球拍吗?
迟熙言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不由自主地闭紧了眼睛,几乎不敢再看。
他给的哪里是幸运之吻啊,迟熙言恍然发现,其实他带给明子熠的,从来都不曾是幸运。
——“这一局开局打得有些乱啊,明显感觉明子熠有些急躁,上来就跟菲恩在反手位相持对拉,有点被菲恩带入节奏的样子。看来上一局14-16没能拿下,还是给明子熠带来不小的心理影响的。”
——“发球自杀!明子熠真的需要稳一稳啊。啊,关指导叫了暂定了。这时候叫暂定还是很有必要的,明子熠是得缓一下了,照这么崩下去,第三局也危险,要是打成0-3,那这场比赛就很难打了。”
“你特么打的什么玩意儿!满场跟人对拉?!还都特么人怎么舒服你怎么给!”关致远一边把拧开的水杯递给明子熠,一边劈头盖脸地训道,“你是给人喂球当陪练呢?!”
明子熠头上盖着大毛巾,猛地灌了两口水,拧着眉头地顶回去:“控不住!这球板我特么就没法打!”
“你特么弃权认输算了!没法打!”关致远快被他气死了,但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不能跟着他一起头脑发热,“你跟他着他的节奏跑干什么?你脑子呢?他巴不得你这样,你还不带脑子跟他对轰!别老主动退台,你就跟他打变化打台内打前三板!也别跟我说什么球板没法用,第二局打得就很好,继续按这个思路来,没问题的。”
关致远按着明子熠的肩膀,抓紧一分钟的暂停时间,尽可能地安抚他焦躁的情绪:“你听我说,不管主板副板,都是同一个型号,而且哪块都是你从一大批球板里亲手挑出来的,所以它们根本没那么大的区别!这块板的胶皮是你开赛的时候换的,也就换了一个来星期,打得不多也没怎么损耗,胶皮状态也还是可以的。不要慌,信任它,你是来干什么的。冷静下来,不要瞎想,控制住节奏,知道了吗?稳住啊,稳住!”
“你睡着了吗,阿言?睡着我就关电视了?”容珩看着迟熙言,这人死死攥着他手,眉头紧锁,眼睛紧闭,时而睁开看一眼又火速闭上,想看又不敢看。容珩见状忍不住逗道。
“别!”迟熙言连忙出声阻止,睁开眼睛转头看想容珩,见他嘴角一抹了然的笑意,才发现自己是被逗弄了。
“就这么紧张?”容珩搂紧他,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你不信他?”
“不是。”迟熙言说道。
“菲恩这场打得一般,也就正常发挥吧。明子熠打他不成问题。”容珩客观地评价道。
容珩不算对乒乓球一窍不通。皇帝挺喜欢打乒乓球的,几个皇子并迟熙言小的时候都被带着一起玩过,只是迟熙言那时对乒乓球实在没什么兴趣,总是找理由躲掉,皇帝并不勉强他,也就随他去了。而容珩的球技则比迟熙言高明得多,就算称不上爱好者,现在再看起比赛来倒也不难看得出些门道。
“我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这些迟熙言自然也能看得出,他相信明子熠如果能及时地调整好心理,应该还是能够取胜的。可难就难在,他不知道明子熠能不能迅速地调整过来。谁都能看得出明子熠现在的心态有问题,但或许只有他真正明白,更换掉那支球拍,会给明子熠带来多的心理影响。
“你担心他的心态?”容珩一眼看穿了迟熙言的心思,说道,“他的心理可能比你想象得要更强大。你应该也知道,他父亲是明盛集团的第一大股东,爸爸是位舞蹈家,他是家中独子,这么个本该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却因为兴趣而执意当了职业运动员,还走到了今天这个高度。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怕,有无数条更好走的路可选,却仅凭一腔热爱就能坚决不动摇地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这样的人,意志品质和执着,恐怕都是惊人的。”
这一番话,终于让迟熙言舍得分出些注意力给容珩。他转过头,微仰着脑袋看着容珩,柔软的发丝在容珩脸上擦过,脸颊温热的皮肤贴在容珩嘴角,像是一个求吻的姿势,可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的?”迟熙言问道。明子熠从未对外界说起过自己的家世,这些怕是连最铁杆的粉丝都未必知道,而容珩此时却能这样淡淡地谈起。
“你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调查清楚。”容珩也并不瞒他,“说实话,如果不是你喜欢他,他这样的人,我应该还挺欣赏的。”
迟熙言转回头去,心中一时滋味难辨。
第22章 第 22 章
随着明子熠的一记正手拉直线得分,本场比赛也落下了帷幕。明子熠最终以大比分4-3艰难取胜,获得了这枚珍贵的金牌。
明子熠曾经以为等到这一时刻他会兴奋激动,他甚至曾想过,是不是该冲着摄像机镜头对远方的迟熙言抛个飞吻什么的。但当他真的看到白色的小球砸上网带再弹落在地上,他竟没有感觉到什么激动与快意。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仿佛突然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预支来的精力潮水般倏忽退去,头脑和身体皆是一片空乏。他扶着球台站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来,与对手、主副裁判、对方教练、以及自己的教练一一握手,又机械性地收拾好自己的球包,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一戳一动的被人安排着参加了颁奖仪式。
其实他先前倒也没觉得有多大的心理压力,但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却还是整个人都骤然松了下来,像卸掉了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一般。随着骤然的放松,之前缺席已久的睡意也一下子找上门来,明子熠觉得自己真的倦了,他什么都不想再想,就想好好睡上一觉。
可惜他现在还睡不成,颁奖仪式之后,还有赛后发布会在等着他。
发布会上,明子熠和菲恩并排而坐,两人先各自评价了一下先前的决赛,接着就是媒体自由提问的时间。
“明子熠,首先恭喜你取得这枚五洲运动会的男单金牌。在拿到这枚金牌后,你也实现了你个人的大满贯,请问你现在是什么心情?”有记者率先提问。
“谢谢。”明子熠用胳膊支着桌子,弓着背,上身半趴在桌上,垂着眼,想了一会儿,恹恹地说道,“心情什么的,还好吧,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你刚刚在取胜后并没有做出什么庆祝的举动,甚至看起来很淡定,请问这也是不怎么开心的原因吗?还是说一早就觉得自己可以获胜,所有并不意外,也不怎么激动?”又有记者顺势问道。
“都不是。我刚才就说了,这场比赛菲恩表现得很好,我赢得十分艰难,并且在最后一分落定之前我也没有绝对的信心认为自己一定能赢他。”明子熠有些犯困,本来就不想应付,再遇到这么个挖坑坑他似的问题更让他烦得不行,于是态度不太好地怼了回去,“至于为什么没有庆祝的举动,因为我拿的是备用球拍,比赛之后还得再次检测呢,如果再不合格,那金牌就不是我的了,我那么早激动干嘛。”
“说到球拍,我想请问一下明子熠,今天临时改用备用球拍对你的发挥影响大吗?你今天在比赛中出现的状态波动,是否和球拍有关系?以及,临时换拍对你来说,是对手感之类的实际影响更大,还是对你的心理影响更大。”另一个记者起身问道。
听到了这个问题,明子熠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抬起眼帘望着前方,视线却未真正落到发问的人身上。他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是翻天覆地的影响吧。他和我在一起两年了,我曾以为他会陪我一直走下去,可我们现在却因为这样的我们都不曾预料、又无力阻止的原因而被迫分开。没有他我很迷茫,甚至找不到自己接下来的方向。我对他说过,我是为他而战的,所以我也希望他能正大光明地分享我所有的荣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明子熠说完这番话,会场里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悱恻缠绵的伤感气氛。
许是气氛太过深情缱绻,安静了片刻之后,忽然有一个记者站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明子熠你好,我想代表你的广大粉丝们问你一个私人问题,请问你有恋人了吗?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呢?”
明子熠皱着眉半天不说话。瞧不准他是不是不想答这个问题,发布会主持人刚想接过话来把这个问题打发掉,却又见明子熠忽然勾着一侧嘴角轻笑了一声,说道:“就小乔那样的吧。”
“是指乔松吗?”提问的记者一愣,惊讶地又问,“可是乔松不也是alpha吗?”
“alpha怎么了?双a婚姻早就合法了,你这是性取向歧视吗?”明子熠眉峰一挑,似笑非笑地扫了那记者一眼。
“不是不是!”记者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连声解释着,“只是好奇,能说一下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