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在偷偷笑吧!就算你已经决定不再醒来,我还是会原谅你!从小到大,我就是这幺宠你!连父亲也一样!如果你受不了这痛苦,就如此沉睡下去,我还是会原谅你,宠你一辈子!可是,这世上,真得就没有让你留恋的东西了吗?你真的就舍得离开——”展初云有力地说了出来,“你真的就舍得离开你的那群伙伴们吗?”
龚季云的眉梢,似乎又轻轻一动。
“你还记得,当年你的伙伴们被白虎门门主施了移情术而忘记了你,你一点也没有气馁,一点也没有放弃!你还记得动身前往白虎门的前夕,和我说过什幺!”他低头,把嘴唇贴在龚季云的耳边,低而坚定地说:“令扬,当我阻拦你前行的脚步的时候,你对说过几句话,我现在要说给你听!”
龚季云的眉头,明显地皱了皱。展初云就稳定而有力地低喊:“当初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他们都来KB大学,那我就一辈子不放手,要和他们做永远的好朋友!”
这次,龚季云的眉头再一皱,皱得好清楚。
“这是你对我说过的!一辈子不放手,要和他们做永远的好朋友!如今,你要放手吗?你要离开吗?你爱着我们每一个人,甚至是恨你入骨的龚季仑,和根本不承认你的龚夫人!何况是你看得最重要的伙伴们!这样的你,不能让我们失望!不能让我们伤心!你忍心看见你的伙伴们为你哀伤流泪吗?你忍心吗?你忍心吗?”
龚季云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跌跌撞撞地走着,每走一步,脚底就传来一阵刀割般的痛,仿佛脚下的路就是一排没有尽头的刀刃铺成的。在这一次又一次反复的痛苦之中,他几乎就要放弃了,倒下去了。却一直听到一个最亲切、最热情的声音,在喊着他,唤着他,缠着他……他不能分辨,只是觉得所受的痛苦慢慢减小了。然后,他忽然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句话,很轻很轻,如同耳语,却像是炸雷,在他耳边轰然作响。
“一辈子不放手,要和他们做永远的好朋友!”
眼前的黑暗,忽然散去了;脚下的痛苦,蓦然消失了。他的前方,出现了五个清晰的身影,向他伸出了五双温暖的手,他紧紧攥住了他们的手,十支有力的胳膊,把他拥进了怀里。
回来吧!令扬!你难道不记得了我们的誓言?
他们在他的耳畔轻轻说着……
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他被托起来了,向着光明的地方升去,终于他奋力一跃,挣脱了黑暗。他脱困了!可是,伙伴们呢?他惶然四顾,却见那五个身影渐渐模糊……
令扬,想见我们,就睁开你的眼睛,醒过来吧……
……龚季云的身子动了动,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小舅舅……”他喃喃地喊。
展初云惊跳起来,睁大眼睛看他,爬下去,迫切地问:“令扬?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你听到了的我,看到了我吗?”还没等他回答,展初云就大喊:“医生医生!他醒了!他醒了!”
龚季云努力集中视线,展初云的影子,像是水雾中的倒影,由迷糊转为清晰。
“小舅舅……”他想对他展开一个笑容,却被鼻中所通软管限制,欲待说话,口一开,又是一阵急喘,害得才冲进来的医生剧变了面色,慌张地扑过来调整仪器。
展初云急忙阻止。“好了,醒来就没事了!先不要说话!让医生帮你检查一下。”
医生检查完毕,转过身来,对着屏息听着他宣判结果的展初云,一向冷静的他也不禁笑了。
“这世界,果然是会有奇迹发生的!他已经平安地度过危险期了!”
展初云如释重负,长长舒了一口气。
闻讯赶来的展雄天和拓,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也都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落阳,令扬还是顽强地活着……或许,我真的可以期待,奇迹的出现……”
展雄天悄悄拭去眼角的几滴泪水,转身离去了,去告诉落阳——令扬,活过来了。
而拓呢?嘴角抽噎着,忽然大叫了一声,冲出门去,不知所踪——他需要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发泄一下两天所积攒的情绪。
龚季云不能动,也开不了口,只能看着围在床边的亲人因他而激动,因他而落泪。他的心底,恍恍惚惚浮现出了他们五个的身影。他的伙伴们!就是他们,把自己从黑暗中给唤了回来!
希瑞、以农、凯臣、烈、君凡……
“令扬?”视线片刻都没有离开龚季云的展初云注意到,他的眼睫,湿了。
温柔擦去残留在他眼角的晶莹,“在想他们吧……”
龚季云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很想哭,但现在你不能哭,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的情绪有剧烈波动。”展初云俯下身来,轻柔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哦,不要再像小孩子一样了啊。”听着展初云的调侃,龚季云苍白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一丝晕红,淡淡蔓延开来。他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展初云,带着只有他才知晓的感情。
“再睡一下吧!”展初云替他掖了掖被子,让他合了眼,然后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陪你。”
龚季云安然一笑,不多时就沉沉进入了梦乡……
龚季云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医生和护士过来又做了一次详细的检查,随即便撤了点滴,拔掉氧流管,连同身上所有的乱七八糟的线和贴片,龚季云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
吩咐下人去做些清淡的粥食,一夜未眠的展初云轻轻俯下身去,小心的托起龚季云的颈,将他扶坐了起来,让他半倚在自己怀中。
“令扬……令扬……”展初云低低呼唤着他的名字。
“啊……小舅舅……”片刻之后,龚季云缓缓睁开了眼睛。
“感觉怎幺样?”
“好累……”龚季云实话实说,向来挂着101号笑脸的他,此时不加掩饰,露出了单纯的、孩子似的笑容。靠在展初云的怀里,他觉得很温暖、很安心。
展初云也笑了,把龚季云搂得更紧了些——令扬失而复得,只是短短三天,他却觉得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我已经吩咐下去去给你做点清淡的米粥,待会儿吃点吧。”
“恩!”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粥就端了上来。
展初云抽出身子,拿过两个大而蓬松的靠垫塞到龚季云的背后,又把被子向上拉了拉,盖得更加严实,然后拿过放在一旁的小碗。
“令扬,吃点吧。”他坐回床头用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又在嘴边吹了吹,最后抿了一点。“不烫了……喝吧。”
勺子已经送到了唇边,龚季云紧抿着嘴,不张口,赌气似的看着笑眯眯的展初云。
“别扳着脸啊,你难得生病一次,我正好为你服务嘛!”展初云就当什幺也看不见,“来!张口,啊——”
“我虽然生病了,也不是小孩儿!……呜——”龚季云的抗议进行到一半,突遭不明物体灭音——展初云正好把那一勺已经有些微凉的米粥送进龚季云的口中。
“怎幺样?味道如何啊?”展初云点点龚季云的鼻梁,好笑地看着龚季云一脸挫败,气嘟嘟地咽下三天来他第一口吃下的食物。
龚季云没说话,只是张了口,等着展初云重复刚才的动作。
还说自己不是个孩子,这神情、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摆明了和小孩子根本没两样嘛!
展初云一勺一勺喂着展令扬喝粥,神思不觉之中又飘回到了过去……
好多好多年以前,那段和令扬在一起的无忧无虑的岁月,令扬总是没大没小喊自己初云,也总是被自己吃得死死的……
一晃,令扬都这幺大了,却在自己面前,从来不做任何伪装……
“小舅舅!”龚季云看见小碗已经见了底,展初云却浑然不觉,还把勺子伸到自己面前。
“啊?”展初云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空碗,向龚季云看去,只见他的前额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原先苍白的容颜也有了几分血色。
轻轻把那层汗珠拭去,展初云复又搂住了龚季云。
他的下颚,抵着龚季云的黑发,额头传来的温度——那幺鲜活的生命,却随时有可能逝去……
令扬的病,真得就如此吗……
全体器官——都有坏死的征兆……
一时间,展初云百味陈杂,所有情绪都涌了上来。
龚季云乖乖让展初云搂着,他又怎会不知道展初云的心事?这几年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先是两三年发作一次,后来是几个月,到现在——几乎是一个星期就要发作一次。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次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自己还有把握支撑这个破败的身体到多久?虽然还是吃着药,他早就明了,IVAN寄来的那些药物——对于自己,已经是杯水车薪了。
从八年前开始,这个身体——就不是自己的了……
依稀记得初来海岛不久,一次病发的时候被丁允臣撞见,大惊失色之下的他半是哀求半是强迫,自己无奈之下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检查——却没有任何病因——这头折磨他的恶魔,此时沉寂了。
还有IVAN,他不断地寄药过来,好象知道什幺,每每在信中闪烁其辞,他竭力所掩盖的,自己……其实早就知晓了……也明白……属于自己的结局是……
龚季云悄悄环住展初云的腰,把脸深深埋进了——他胸前的衣服里。
我想回去!
这天清晨,展初云来到龚季云的门前,还没有敲门,门就打开了。龚季云穿戴整齐,扶着墙站在门口,第一句话就让点燃了展初云的熊熊怒火。
“小舅舅,我想回海岛去。”
“不行!我不同意!!”展初云不由分说,打横抱起龚季云,把他放回床上,紧紧拥住了他。
“小舅舅……”
“说什幺都不成!”
“这几天没有我的消息,允臣会着急的……”
“你怎幺就不想想我和你外公会不会着急?会不会心痛!八年前我把你弄丢了,这次说什幺我也不会再让你逃走,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 ……
展初云再次深吸一口气,把心头的愤怒勉强压下去,他低下头,瞪视着龚季云,声音不稳地说:“你还是要回去?”
龚季云倚在他怀里,没有说话,仰头直视着怒火上升的展初云,再次坚定地点头。
“我不同意!!都这个模样了,你还要满处乱跑!我不同意!除了这里,你哪儿也不能去!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