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珏没有答话,而是指着远处太和殿的方向,玩味的说:“文卿,你觉得为什么人总是那么贪婪呢?不知足,有了一就想要二三四,朕看上去就那么好说话?”
“皇上,早晨有些凉,露水重,您添件衣服吧?”林睿旸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你不回答朕就不穿。”永珏难得孩子气一回。
面对闹脾气的皇帝陛下啊,林睿旸只想扶额,干脆抖开披风,踮起脚给他裹上。
永珏一侧身想躲。
林睿旸沉下脸,不悦道:“皇上,微臣有伤在身呢,一直举着披风肩膀疼啊,您就不能把衣服穿上嘛!”
哎哟,昨晚那一巴掌把这小子的勇气给弄出来了?
永珏诧异的挑眉看着对方:“爱卿,你这是跟朕撒娇?”
“皇上,不管您怎么想的,请不要拿龙体开玩笑!”林睿旸郑重的说。
“成啦成啦,听你的。”永珏接过披风,从善如流,顺便调戏了小美人一把,“唉,你可真是朕的小管家公啊,哈姬兰的活儿都叫你干了。”
林睿旸站在他背后半步远的地方,犹如一棵青松巍然不动。
等待上朝的这段时间,足够粘杆处马力全开调查清楚,何况还有对孙子出色表现万分满意的雍正爷在背后使力。
听闻昨晚宫变各怀心思赶来的朝臣们赶来差点被血红的广场吓尿,哆哆嗦嗦的走进大殿,当看清里面被御前侍卫五花大绑看守起来的三位皇子和大马金刀跨坐于丹墀脸上血都没擦干净的皇帝时,心里有鬼的某些人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永珏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们一眼:“爱卿平身吧,你们也别怕,这不还没到血溅当场的时候么,用不着行此大礼。”
任凭王公大臣们站在下面忐忑不安,个个心律不齐,皇帝陛下倒是很有闲情雅致的看起了粘杆处的奏折。
这次造反,有两个皇子主动挑起,带着三个包衣家族,为数不少的满汉八旗大臣,以及个别宫妃参与,而且犯下了累累血债。
这其中,领头人是永琪和永瑆,永璇对此事知情而且默许了妻族参与,永珹知道两个亲弟弟意图谋反,也保持了沉默,不过并未参与。
永珏登基后虽然什么都没做,依然把小燕子给唬得不轻,又惊又怕,噩梦连连,就怕永珏像书里说的那样将自己包各(炮烙)虫分(虿盆),一来二去生生把自己给吓死了,连带着肚子里五个月大的孩子。
小燕子一死,永琪丢掉的智商又回来了,痛失爱侣之仇让他生吃了永珏的心都有,却因为弱小不得不忍下。
最后他报仇心切,与永瑆结盟。
永瑆造反的理由那就更简单了,他是皇后养子,算是半个嫡子,乾隆也挺喜欢他。
当时老三十二十五死了,老四老六出继,老八脚疾,老五为了一只鸟闹得死去活来,眼看自己离那把椅子只有一步之遥,谁知一场宫变叫永珏得逞,永瑆心里那个恨啊,从此就惦记上了篡位。
这个针对永珏的陷阱从去年林如海逝世就开始了。
乾隆乳母所在的内务府甄家负责在林如海日常用品里参入慢性毒药和相克的食物补品,令他身体虚弱,最终病逝。
不过,单凭一介包衣也只能在这些方面做做手脚,林如海最主要的死因是积劳成疾,由于去年盐政问题频发,林如海忙得焦头烂额,又有后宅阴私雪上加霜,这就一命呜呼了。
而能让一个三品大员忙晕头,就只有同为江南要员的大臣才能做到了。比如,连续做了二十多年总督,在江南势力如虹的尹继善。
当然,尹继善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罪魁祸首是他第六个儿子章佳庆兰。
由于尚了公主,又是皇帝心腹,章佳庆桂被尹继善认定为爵位继承人,但这就引发了同为嫡子的庆兰的不满。偏偏这两兄弟不是一个额娘生的,本就有些龃龉的感情这下立刻反目成仇。
无独有偶,庆兰一母同胞的妹妹是永璇嫡福晋,永璇得知此事后便为庆兰和永瑆牵线搭桥。
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林如海的死就是庆兰向永瑆投诚的凭证。
第二步是明瑞的死。
这是永瑆和永琪联手做下的,当年永琪得太后乾隆看重,珂里叶特氏的势力也壮大了不少。
明瑞领兵前往缅甸的时候,瑜妃的小侄子和永瑆奶娘的儿子便参军,一番精心安排设计下成了明瑞帐下亲兵,于是……
后来发生了什么大家也都知道。
第三步是沙俄侵犯,第四步是哈姬兰的死。
这两件事除了永琪的谋划,还有乾隆爱女和敬长公主的功劳。
当年永琪在孝贤皇后膝下长大,与茉雅奇关系颇佳,这次在草原上动手,他专门修书一封,将永珏逼宫篡位之事添油加醋写了进去。
孝贤死得早,诸多儿女里乾隆最疼爱的就是茉雅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高傲骄纵如和敬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
她一边借着额驸科尔沁亲王的势力密谋联合沙俄,承诺事成之后将漠北蒙古分给对方,一边调动孝贤皇后留下的人脉在西山猎场动手脚,本想放冷箭杀了永珏,却没料到他身边还有个哈姬兰。
而昨晚进行的最后一步,逼宫,就是各派势力联合出手的后果了。
永琪用王仁和王家的前途套住了王子腾,永瑆嫡福晋的父亲则用金银珠宝和高官厚禄的许诺打动了侍卫总管,而叛军之所以能在皇宫里长驱直入,也少不了内应的支援——顺妃瓜尔佳氏。
要说永瑆也是个智多近妖的少年英才,他娶顺妃兄长纳克书的女儿就是为了瓜尔佳氏在后宫和西北的势力。
永瑆派人找上顺妃,与她结盟,承诺日后封顺妃为太后,四阿哥绵悌为铁帽子亲王,瓜尔佳氏一门家族兴盛。
本来顺妃是不答应的,可惜永珏对嫡长子绵忻的宠爱倚重让她昏了头。
纳克书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做妃子的妹妹和一个做皇后的女儿,这之间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永瑆一找上门,他二话没说就投了诚。
至于为什么永瑆出力最多,昨晚打头的却是永琪,这就是永瑆的诡计了。
他知晓永珏深得民心,追随他的臣子也很多,这次连环计能成功多半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很有可能失败,到那时顶罪的就是永琪。
万一永琪赢了,他也能打着替永珏报仇的旗号杀了永琪,荣登九五。
其实雍正嘴上说要看看永珏的能力,暗地里还是帮了自家孙儿一把的,不然布顺达一个十二的小丫头也不可能大半夜孤身一人顺利找到丰台大营。
这封奏折很长,长到等永珏看完时不少老臣已经两股战战,摇摇欲坠了。
永珏纤长的手指敲了敲封皮,若有所思,他从不怀疑粘杆处的效率,可今天这回……是不是太迅速了?
还是说,背后有人推动?
收起心中不合时宜的猜测,永珏招手命新任总管戴权将折子念了一遍,从小跟着他的大总管刘顺昨晚为了保护皇帝已经死了。
戴权念到一个名字,就有一串粽子跪下去,磕头如捣蒜的求饶。
然而,永珏只是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他们一边声泪俱下的表忠心,一边请皇帝治罪。
“急什么,朕都说了今儿还轮不到你们。”皇帝懒洋洋的说道,招招手,命人抬出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个小巧的木质转盘,一壶酒,两个杯子。
众人疑惑的看着皇帝。
永珏捧起御案上的玉玺,信步走下丹墀,将东西也放在桌子上,然后示意侍卫给永琪松绑。
“你什么意思?”永琪黑着脸道,“成王败寇,我输得起!”
“你觉得杀妻害子之仇不共戴天?因为你那见鬼的飞禽随意一撞,朕的福晋撒手人寰,朕却连报仇雪恨都做不到,爱新觉罗永琪,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朕是什么感受?”
永琪哑然,无言以对。
永珏目光凌冽的盯着他,道:“永琪,你不是总说昨晚是效法当年的朕么?那今日当着众臣的面,你敢不敢与朕赌一场?”
“赌什么?”永琪不解。
轻轻抚摸入手温凉的玉石,永珏冷笑着说:“赌谁是真命天子!你敢吗?”
“你说什么?永琪很明显楞了一下,不敢置信。
永珏却懒得回答他,伸手摘下永琪的荷包,里面有个浅黄色的纸包,打开轻轻一嗅,“你居然随身带着毒药?”他意外的赞赏了永琪,“有胆色,不愧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正好!”
在众人一片哗然中,他先倒了一杯酒,摆在转盘上,然后打开酒壶,将毒药撒进去,摇匀,再倒一杯,盛了毒酒的杯子也摆上转盘,并排放好,随即轻轻一拨——
永珏波澜不惊的浅笑着说:“一场豪赌罢了。”
“你?你疯了!”永琪惊呼。
收起笑容,永珏冷冷的翘起嘴角,指着转盘道:“你不是想篡位吗?不如来看看你有没有做天子的命!若是你胜了,桌上的传国玉玺归你,天下也归你,若是你输了,便到九泉之下与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团聚去吧!”
“一句话,敢不敢?”
破釜沉舟的厉喝一时间镇住了所有人,他们看皇帝的表情像看一个疯狂的赌徒。
“你先,还是朕先?”永珏嘴角含着笑意问道。
永琪眼神游移,嘴唇翕动,手指在两个酒杯间移动,触电一般颤抖着,最终认命了一般搭在永珏面前那杯上。
不甚在意的哂笑,永珏淡定的举起另一杯。
“等一下!”永琪脸色一变,换走了永珏手中的杯子。
对于此情此景,永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大不了,偏偏这蠢货如此神来一笔,不论输赢都落了下乘。
到底是被那只飞禽迷得死去活来的白痴!
“皇上!皇上!不要喝!”林睿旸扑过来,抱着永珏的胳膊,拼命挣扎着,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求您了,皇上,不要赌啊!”
“文卿,你让开。”永珏试图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