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眼望一下身边把一头白发挽成了两个髻,也一脸端庄地坐在桌边的少女,心里想难得她也会为了这玉皇诞,略略认真。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嬷嬷,行了一礼,招呼道:“探月大人吩咐小枫、知语两位小道长过去一趟,说是房间里的铜壶滴漏摆歪了。”
两人答应一声,跟着那嬷嬷便走出去了,偌大的探月阁便只剩下她与她。
桌上摆放着素八珍,龙眼虾仁,素鸡抱蛋,松仁烩香菇,种种菜品,不一而足。她从早晨起便没有什么饭食下肚,如今已经是饥肠辘辘,但仍然端正坐着等探月来,不敢造次。
谁知刚才还坐得好好的她,偷偷探身过来问道:“嗳,你是不是饿了?”
她看了她一眼,说:“快坐到那边。探月大人还没有来呢。”
只见她毫不在意,往桌子上扫视了一眼,筷子也不用,伸手便往盘子里拈了一条水灵的菜薹,送到她嘴边。
她连忙避开,道:“不能这样,好无礼!”
“吃,怕什么!”她用命令的语气说着,硬是把那菜薹塞到她嘴里,一面笑,一面调侃地道:“这菜有个好名字呢,叫做绿嘴白鹦哥。”
她满脸通红地嚼着菜,担心地望着门口,生怕探月忽然走了进来。
而反观她却又伸手去拈了些旁的菜色,吊到她嘴巴里,自己也偷了两口,吃着吃着便也还嗤嗤地笑起来。
她满嘴是菜,万分狼狈,但看着她那偷吃后的小得意的笑容,也忍不住难为情地咧嘴一笑。
不多时探月带着小枫与知语进来,两个管事的嬷嬷也跟来伺候。两人连忙坐正,幸而没有被人发现。
一餐无话,只有她时不时背着人掩嘴偷笑。席间用筷子指着那菜薹豆腐,故意拖长了语调说:“静湘,这‘绿嘴白鹦哥’,味道可还好?”
她不回答她,只是埋头吃菜,脸上亦是憋不住的笑意。
戊时已过,走廊外也敲了梆子,是巡夜的丫头在叫唤众人沐浴更衣,以备子时开始斋天之礼。
冬夜薄凉。她去了外穿的长袍与亵衣,凈了手,熏一笼早先备下的柏香,诵完经文,试了试浴桶里的水温度略好,便整个人浸了进去。
水波微晃。她仔细梳开自己乌黑如漆的一头长发,捧一抔净水洗脸。
忽然听见门口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她惊讶地回头,看见她捧着一条手巾,身上几乎一丝不着。探头往外看了几眼,她轻轻把门掩上,走了进来。
“你做什么?”她有点局促。
“我的水被那几个嬷嬷晾得太久,都凉了。这个天气,岂不是要冻死我!”她抱怨着,然后根本不等她同意,自己就爬进了她的浴桶。
她连忙转过身背对着她,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不知道是水热,还是心热。
忽地闻到一股香气,她有些惊讶,低低地问:“你……用了檀香?”
“正是。刚巧我屋里的香都用完了。”她说着,把自己一头白发解开,浸入水里,极其享受的样子。“静湘,嬷嬷真是偏心,你的水都是烫的了。”
“可是,戊不朝真,天律禁檀,你……”她仍然不敢看她。
“我爱用什么香,就用什么香。”她说着,拨开水,慢慢游到她身后,托起她背后的头发,摩挲一阵,赞叹道:“鬓发玄髻,光可以鉴。”
“别拿我取笑!”她劈手夺过自己的头发放在胸前,却惹得她哈哈一笑:“哎哟?你怎么脸红了?”
被她这么一说,她的脸似乎更烫,重新转过身去,喃喃地道:“水太热。”
“我来给你搓背。”她说着,拿过搭在旁边的自己的手巾,拨开她的头发。她连忙躲避:“不……不必了……”却被她固执地一把按在桶沿,用力一搓,她不由叫道:“唉,痛——”
“痛么?”她被她这一叫弄得有些心慌,放了手,定睛看了看她略略发红的背,稍加思索,狠狠一口亲了上去,然后拍一拍,说:“好了,没事了,我轻一点。”
她感觉到她皮肤的触感仿佛隔着一层温水传递过来,背上的手劲也真的轻了许多。
水波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荡漾。她转过脸去看着她额发上的水珠,在氤氲的热气里顺着她姣好的面容缓缓滴下。
“阿雪。”她叫了她一声。
“嗯?”她认真地给她搓背,头也没有抬。
她又扭过头去,自言自语了一句:“没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似乎听见她在背后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傻瓜。”
虚虚实实,又是一年草长莺飞。
“静湘,你今日及笄,可以随师姐出门去了。”探月斜躺在长椅中,一手执卷,眼睛都没抬,也不看堂下单膝跪着的她。
她笑吟吟地亲手为她系上一条青色的髪带,道:“从今你可以跟我外出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第一,不许日日这样一副苦瓜脸对着我;第二,要常对我笑;第三,没有我允许,不得离开我五十里之外。”
还未等她同意,她已经牵起她的衣袖,大步往断月门外走去。
“师姐,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她有些忐忑地问。
“怎么,你现在都不叫我阿雪了?”她看着她,明眸如月。
“你我都大了,再按小时候的称呼未免有些不敬。”
“真是呆子。”她飞了她一个白眼。
她笑笑,不以为意。
“拿着!给你的。”她抛过来一把长长的佩刀,她接着,手中顿时觉得沉重。低头一看,那刀有半人长,做工精细,刀身上并没有太多繁复的花纹,但迎着光一看,刀身流露出一股飞扬的神采,似是活物,光映照在上面,便好像会随着刀身流动一般。
“这是……”她惊讶地看着她。
“流光。”她抬了抬下巴。
她抚摩着那把刀,握在手里相当地安心,似乎天生是为她而造。她抬头看着她,她白发胜雪,嘴边带笑。她忽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一同读书,一处坐卧,相伴长大的师姐,竟已出落得如此俏丽,目中含情,媚艳不可逼视。
“发什么呆?”她笑嘻嘻地开口,“快走,不然要赶不及脚程了。”
“我们去哪里?”她问她。
“长安,找一位妈妈的故人。”
“什么名字?”
她回过头来,告诉她:“顾清风。”
断月门依然清冷。她随她走向那机关箱子,四月的天气,正是□美好的时候,她却觉得这东风有些寒意。她想叫住浑然不觉正往前走的她,但不知借什么理由,惟有紧跟她去。
多想无益。
不过是,一池流水,一地落花,随风去也。
作者有话要说:九九铜钱消寒法:消寒图是明清以后才设计出来的东西,有画九朵九瓣梅花的,有写“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的,之前的百姓一般都是简单地画九九八十一个铜钱或横竖道以消寒。以东至为开始,九九八十一天后,便是春暖花开,寒意消退的日子了。
戊不朝真,天律禁檀:道教上香一般来说是禁用檀香的,而用些气味较清淡的香。此处雪猫焚檀香,乃是破了规矩。
PS:小番外结束了。今天看到有大大说想要看某猫跟师父的平行世界的番外神马的。。。XD,,这个可以有。。不过估计要等末世的这上部完结之后了,团子各种懒。。。。囧
七夕神马的……乃们都有好好过咩?嘿嘿
第三十一话 花前
“你来做什么?”有梅收拾着衣箱,听见凈玉进门,只是微微抬头。
凈玉看着她的背影,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我留了药在知语那里。你跟童儿月珠如果有用,去问她要。”有梅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师叔。”凈玉低沉地道,“我想听您跟我说实话。”
有梅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凈玉对自己用这种语气。
“怎么了?”过了好一会,她才问道。
“童儿的那件事,您是故意的吧。”凈玉冷冷地说,“以您的医术,明明一眼看出童儿中了向心蛊,也知道会发生那种事,但您什么也没做。”
“说什么呢。”有梅淡淡地,平静地抻开手中的一件外衣。
“您故意的。”凈玉说。
“凈玉,”有梅终于慢慢回过头来,“我一直以为你应该知道,你对静湘师姐抱有的那点痴妄,根本是不应该有的事情。”
“这与您并没有关系。”
“凈玉。”有梅看着她的眼睛,“我从来没有用师叔的身份压你们,如今我也愿意同你讲几句话。我从小武功不好,专精的只有医术,虽说是探月的入室弟子,却只相当于她和几个师姐师妹的贴身丫鬟而已,逢年过节都不与她们一同吃饭,这你是知道的。我专心服侍静湘师姐这么些年,断月门内里的纷乱纠葛,我都一一看在眼里。”
凈玉也看着她,一脸“那又如何”的神气。
“雪猫与静湘之间的是是非非,不是你所能够理解的。若你是真心为了你的师父,就及早抽身。雪猫的性子我知道,静湘师姐的性子我更熟悉不过。乱了纲常且不论,你便纵是与静湘师姐最后在一处了,又如何?雪猫从小便是个脑袋后面长了反骨的,她又岂能看得你二人好过?”
“我与静湘师父在一处,与她有什么关系?”凈玉说。
有梅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