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着疼痛把那根嵌在肉里的银针拔出来,带出一串血珠。
匆匆系好衣带,她上前查看凈玉的情况。凈玉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死人一般。她把她扶起来,触动自己伤口,疼得又是眉头一紧。
“小师姐?”微生童叫了好几声,凈玉才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头马上又歪了过去,似乎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脖子。
“没事了,”静湘说道,“雪猫走了。”
“师父。”凈玉醒转后第一句话便问,“雪猫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静湘不知该如何应对,沉默不语。
“我真的是叫顾玉狐?”凈玉追问道,“我父亲呢?”
“死了。”静湘道。
“怎么死的?”凈玉还要继续问。
静湘犹豫了一会,道:“被雪猫杀了。”
凈玉看着她,许久,才又道:“那真的是像雪猫说的那样,师父以前是因为父亲的原因,不喜欢我,不想收留我?师父跟雪猫之间的过节,也是那个时候因为父亲结下的么?”
“我没喜欢过顾清风。”静湘只是干脆利落地说了这么一句。
“那师父当初为什么不想收留我。”凈玉问道。
静湘看着她的眼睛,眼眶红肿着,一副坚决的神气。她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最后说道:“我觉得我不会是个好师父。”
凈玉像是自言自语地,把目光移开,对着窗外说:“可是我自小就只知道有师父,师父教我学走路,教我学说话,教我道术,教我读书,教我做人的道理。我生病了师父亲自去药房给我调药,伤了师父也亲自给我治疗。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母亲,只知道有静湘师父。如果说静湘师父还对我不好,那再没有别人能这样对凈玉好。就算师父现在说讨厌我,一直厌弃我,我心里也只有师父一个,想的只是师父能时时把我带在身边;师父有危险,我哪怕是赔上性命也甘愿。”
静湘别过脸去不看她。“我只是你师父,还不甚合格,不值得你这样拼命。”
“师父,”凈玉哽咽着,“你听我说,若你真只是我师父,或许我只对你有敬。可是现在凈玉的眼里只有师父一人,旁人再无容身之所。没了师父,凈玉的天就塌了,凈玉之所以跟着师父,不是因为师父是师父,而是因为凈玉爱师父,想跟师父在一起。师父若是喜欢上别人,凈玉会难受;没了师父,凈玉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还能怎么过。”
“胡说八道。”静湘说。
“凈玉一直跟着师父,心里其实有个不成器的愿望,就是师父哪天喜欢凈玉的心,能跟师父喜欢弟子不一样。凈玉也能强大到可以保护师父,而不是总让师父保护。”
“够了。”静湘打断她的话,“今天你说的这些,我当你是还没清醒时候说的混话。以后再这样,我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
凈玉顿如五雷轰顶,一时呆住。
“童儿,你也听好,”静湘严厉地道。“你师姐说的这些混帐话,你回去一个字也别说出去。记下了?”
微生童站在那里,像是傻了一般,机械地点了点头。
“扶她回去。”静湘说完,把怀里还软绵绵的凈玉推到微生童怀里,自己一面匆匆整理衣冠,一面推门出去。
微生童抱着凈玉,看着她眼泪一串落下,呜呜地哭到几乎不能站立。
“小师姐,”她迟疑地,缓慢地,问她,“你真的……喜欢静湘师伯?”
“我只喜欢她一个人。”凈玉呜咽道,“除了她我再不要别人。能跟她在一起,就算是战死在沙场上也是好的。”
微生童张了张嘴,想说写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只道:“小师姐,我们回去吧。”
迈出阁楼外,静湘发现这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地界,没有方向,樱桃踏雪在不远处安静地吃草。她发现自己已经有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带些青草味的阳光了。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将一束轻盈的草籽吹向半空。
你总是说要同我一起死。可是你哪里知道,比起死,我更想让你在这个四处杀伐的战场上,好好地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深埋水底的断月门,始于东汉末年因为不伦之恋被驱逐出道教本门的水逆月,为免遭迫害而在水底建立起来的神秘门派。故而断月门虽然是源于道教,却已经发展为与道教不尽相同的旁门别枝。
现任门主:探月(挂了)
大弟子 月见山雪 -------> 没有徒弟
二弟子 慕容静湘 -------> 水凈玉
三弟子 夏有梅 -------> 微生童
四弟子 九方知语 -------> 裴惜
五弟子 高小枫 -------> 秦月珠
第十五话 凶兽
军帐里一片沉寂。
“阿惜到底是被什么人弄成那样?”九方知语终于开口,压抑了许久的怒意已经相当明显。毕竟是自己的弟子,得知这样的消息,再冷静的人也会按捺不住。
“我去把她追回来。”高小枫担心地道。
“你不能去。”刚回到营帐的静湘坐在椅子上,有梅正在仔细地为她治疗伤势。“叛军不知道几时便会卷土重来,我们第一要务是守住云中城。”
“那难道就放着我徒弟不管?”知语开始焦躁了,面对师姐也是忍不了的脾气。“去追她的十几个唐兵,竟没有一个回来的,谁知道她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去。”
营帐的一角忽然传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众人扭头看时,却是凈玉,扭着头站在墙角,不由得都面露惊讶之色。
“你当真可以?”有梅有些担心。
“阿惜是我的师妹。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但多半是因为那时我没看好她。”凈玉说着,并不看别人的目光,“现在就应该让我去把她追回来。”
“叫几个人跟她一起去。”静湘吩咐身边的唐兵。
“不用了。”凈玉把双剑往腰间一别,“我自己去。”
静湘不说话了,看着她一个人往军帐外面走。微生童看了看静湘,又看了看凈玉,默不作声地追了出去。
军帐外面是一片龟裂的荒地,不远处屹立着巍巍峨峨的云中城。
微生童叫了凈玉好几声,凈玉不理,还是只顾蹬蹬地向前走。微生童无法,只有向前跑了几步,拉住她的手臂。凈玉回头,冷淡地问:“做什么?”
支吾了半天,微生童才说道:“别跟静湘师伯赌气。”
“我哪里赌气了?”凈玉大声说,“你什么时候见到我跟师父赌气了?”
微生童语塞,讪讪地道:“我就是说说。我还以为……”
凈玉往前又走了几步,忽然站定,回过头来。
“童儿,”她说,“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我害怕你一个人去,有什么事情会应付不来。”微生童辩解道。
“你害怕什么?我都没有害怕过!再说,就算我是被人剖了剐了,虐了杀了,好歹也没人管我;如果我这条命还能换回阿惜,起码还有点意思!”
凈玉说这话的时候,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微生童一下急了,死力抓住她的手臂道:“你说什么没人管你?怎么老是说些小孩子的气话?”
见她倔着脖子把头扭到一边强忍着抽抽搭搭,微生童放缓了语气,道:“我知道你是在跟静湘师伯赌气,可是你想想,你对自己师父说的那些话,要是给师叔们知道了怎么想?”咬了咬嘴唇,又道:“我知道你……喜欢静湘师伯,可是她毕竟是你师父,这事又如何使得?”
凈玉甩开她的手说:“断月门都已经这样了,哪来师父不师父?”
微生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断月门已经灭门,她终究还是你的师父。”
凈玉说:“你也不必来劝我。要说师门内不可有悖人伦,你也还是我师妹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思,我全知道;你对我好,我也都看在眼里。你如今也明白,我心里只有静湘师父一人,你就是再怎么对我好,全是枉然。自此之后,你也只许当我是师姐,不必再有那些有的没的念头;你对我的好,我一概不领。这次我去找阿惜,你也不要跟着我,我信生死有命;如果这次我死了,想也是注定的。”
微生童被她这一番毫不留情地点破,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凈玉转身就走,微生童看着她的身影,心里一急,几步赶上,喊道:“小师姐,你听我说几句话。”
凈玉回过头来,大而亮的眸子看着她,眼眶红红,像只刚受了什么委屈的小动物。微生童心一酸,支吾半天,终于有些哽咽地道:“小师姐,你对静湘师伯一心一意,我对你又何尝不是?”
看着她的样子,凈玉的语气也不由得放软了:“这样才不好。我本不喜欢你,现在说了省得以后你像我这样心里难受。”
说完,大步向前走去,微生童去拉她,也被她甩开。
“别跟来!”凈玉大声道,“你也应该知道这样做只会惹我讨厌而已。”
微生童顿时楞在那里,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凈玉跳上樱桃踏雪,一策马缰,飞也似的向远远的密林里冲去。
× × ×
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并不难看出哪里曾是裴惜走过的路。
她也许连滚带爬,路边的草有时都会被压倒一片,树上也会留下深深的抓痕。凈玉在被抓过的树干上发现两片脱落的指甲,上面还有薄薄淡淡的彩绘。
“阿惜……”她心里生生地一阵难受。看得出一路挣扎过来,裴惜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唐兵的尸体隔一段路便出现一具,都是被开膛破肚后丢在那里,内脏全部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