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是个货真价实的魔鬼。
“三十年来,”雪猫用力一劈一挡,静湘被震得虎口发麻。“你对谁都没有说过真心话。”她攻势凌厉,利爪快而狠,几乎看不见影子。“伪君子!”
“我说过,”静湘的声音沉厚而淡定,“我从来只知道有大唐,不知道有慕容静湘。”
“那我现在就算是杀了你,”雪猫一爪格在静湘的长刀上,嗡嗡作响。“也没有什么关系。”
“知语,小枫!”静湘回头喝道,“带两个孩子快走!有梅,出去给她们治伤!”
一直在旁边待命的夏有梅答应了一声,带着知语小枫和两个弟子迅速撤离。
雪猫似乎毫不在意她们的去向,只是畅快淋漓地与静湘缠斗在一处。有梅原想将受伤的师妹安置好后助她一臂之力,无奈两人动作实在太快,只听到兵器连续相格的脆响,其它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就是断月门道行最深的两个人的激斗,电光石火,生死一瞬。
雪猫的利爪毫不间断地从四面八方向静湘袭来,每一击都要取她性命。静湘连续挡架,心下暗暗吃惊;距上次与雪猫交手也已有十余年,虽说知道她长进奇快,竟没想到专长道术的她,武术白打也有了这样的造诣。
静湘看着雪猫眼露杀机逼近自己的脸,忽地想起十七年前,她坐在探月的膝下,抿着嘴笑着看师妹们习武。
那时,她多两分清纯,少一点妖媚,娇娇娆娆,风姿绝代。
“静湘,你那一刀刺偏了!”那时的她调笑着,似是无意地叫道。
不再容静湘多想,一分神,雪猫的利爪已经擦着她的脸颊过去,险些画上一道血痕。
“缚道,白蛇弃鳞,疾!”她身子一俯一仰,空余虚影,已摆脱雪猫的缠斗一丈有余。
好险。
“诸神卫护,天罪消衍。万物万象,皆成灰烬。”雪猫站在原地冷笑并不追击,只是念动真言,直直指向她。“兵道,伏火,疾!”
怒焰低吼着窜向静湘,她挥刀左右劈砍,将火龙斩做四散的火星。
她忽然发现,面前的这个妩媚妖邪,眼眉倒立满脸戾气的女子,竟是如此的陌生。
曾几何时,她也一袭白衣,站在长安城西小院中,安静地扫一地散乱的落花。
静湘忽然无端生出了一丝悔意。
“呀——”一声凄惨的尖叫自大厅门口传来,静湘惊觉回头,发现是凈玉呆呆地站在那里,微生童本能地把她护在身后,一脸错愕地盯着地上纵横交迭的尸体。
“你的好孩子来了。”雪猫得意地微微仰头,下巴对着凈玉。
“凈玉!”静湘有些意想不到,她虽然知道这个弟子平素行事异想天开不顾后果,但并未料到她竟这么快就会尾随自己赶回断月门。“你怎么到的这里?”
凈玉并不接话,傻了一般,看着满地断月门众或削去小半个脑袋或开膛破肚的尸体,最后目光落在呆滞地瞪着天顶的探月身上。
虽然做好了断月门已经灭门的准备,但她也许还是没有想到,真实的场景竟会残忍至此。
曾经无比威严地坐在堂上的探月,僵直的身体上扯出一地内脏,在身上仿佛盘曲着一窝恶腥的长虫,随时会蜿蜒扭动。
“探月大人……”凈玉呆呆地自言自语。“这是探月大人……”
静湘一面警惕地防着雪猫,一面向凈玉退却。“凈玉,没事。快出去。”
凈玉好似全然没有听见她说的话,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比惊恐。微生童回身抱住她的肩膀,说:“小师姐,这里有静湘师伯,我们快出去。”
“童儿,带她走。”静湘沉着地命令。
忽然,只听见一声长长的惨叫,凈玉蓦然跪倒,异常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身子,指甲几乎深深嵌入自己的肉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微生童顿时慌了手脚,想去拉她却被用力推开。
不住地惨叫着,凈玉在血泊里打滚,全身溅满了粘稠的腥污的血。
“童儿!”隐隐猜到了什么的静湘断喝一声,“封住她!”
微生童只犹豫了一瞬,凈玉便抬起头来,抽出腰间双剑,恶狠狠地向她挺刺。微生童猝不及防,虽然及时向后仰倒,起身时脸上依然多了一道浅浅血痕。
静湘当机立断,双手结印,念动真言:“八方鬼绳速出幽冥,六道轮回借我缚形。缚道,黑绳,疾!”
霎时八道黑光游蛇似冲向凈玉,瞬间死死将她缚住。凈玉还要挣扎,那黑光却似勒入了肉,教她再也动弹不得。
微生童目瞪口呆,看着疯子一般的凈玉,才发现她的双眼眼白正在逐渐变成红色,双手暴突青筋,看上去极其可怖。
“慕容静湘,如何呀?”雪猫调侃地说。“你的小弟子,还真是听话呢。”
“雪猫!”静湘的声音里,隐隐的怒气一触即发。“你竟给这孩子用了罗刹蛊?!”
“又如何?”雪猫微微歪了歪头。“说不定,她以后还要感谢我。”
静湘的眼里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怒,突然发难,长刀向斜里劈刺;雪猫差点不及提防,只有向后躲闪一步。
“想不到,这孩子在你心里还挺有几分分量的。”雪猫的声音里带了点讥讽,“你不是说除了大唐,你心里连你自己都没有么?”
静湘并不答话,紧接着一个反手回砍,谁知向来刀法缜密的她竟现出小小破绽。
雪猫趁此机会欺身向前,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离她不足一寸的距离。
她闻得到她身上混合了血腥味的撩人熏香。
“你看我怎么把你撒的这个弥天大谎,”她的脸俶地贴近她的脸,有一丝漫不经心却一字一顿地道,“一点一点地戳穿。”
说完,她就在慕容静湘的胸口,挑衅地结印,真言:“缚道,白蛇弃鳞,疾!”
“站住!”静湘怒喝之时,面前人影已渺,只余满眼阿鼻地狱。
她回头看时,有梅正在给知语和小枫疗伤,裴惜、秦月珠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而微生童,看着被道术捆缚的凈玉,心急如焚却不知所措。
“她为什么要跑?”知语咬牙切齿。
“也许自知与静湘姐姐一对一没有胜算。”高小枫气息微弱地说。
静湘环视了一眼周围,黑靴踏过粘腻的血泊,径直向凈玉走来。
微生童护在凈玉面前,惊惶地问道:“静湘师伯!小师姐这是……?”
“罗刹蛊。”静湘道。“别让她受到刺激。现在还没有彻底发作,念净心咒制住就好。”
“是雪猫下的?”微生童看着凈玉颠乱的样子,渐渐怒不可遏。“什么时候下的蛊?居然没有人发现?”
静湘却避而不谈,只道:“先出去。把这里的尸体都烧了再说。”
有梅看着她心事重重的脸,默不作声。
第九话 动摇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荒凉的海滩。静湘将长刀缓缓插入刀鞘,那通往海底的水箱,铁索被砍断后,一刹那就没入涨潮了的海面。
知语和小枫默默地看着最后一丝水纹恢复平静,寒风中嘴唇都被冻得干裂。
“师父,”裴惜瑟瑟发抖,“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回来做什么?”知语冷冷地说,“一个人都没有了。”
微生童看着昏死在自己怀里的凈玉,揉揉发红的眼睛,看着有梅跪在地上,施展道术为高小枫疗伤。
武功造诣在断月门大弟子里排行末尾的夏有梅,却是天下第一的医师,下至江湖郎中,上至皇宫御医,绝无人能出其右。
“小枫师妹真气消耗过多,经脉又被打断,要恢复,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有梅低声道。
“有梅姐姐,”高小枫挣扎着说话,“不打紧,我还能做机关。不施法也还能操控机关兽,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知语蹲下身来,抚摸着她的额头,温柔地道:“你放在断月门里的机关兽已经全部被雪猫毁掉了,重新做也还要时日,你这几天路上多多休息就好,别想那么多。”
平时霸道昭彰,脾气火爆的知语,只有在面对小枫的时候才有如此温柔的语气。
“我还有最后一只做好的机关兽,”小枫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戾天白虎,一直放在长安城的地道里。只是放的时日有些长,估计要略略修理才能用。现今叛军压境,也许可以拿出来救急。”说完,询问般焦急的眼神望向静湘。
“洛阳怕是不保了。”静湘道,“且不说机关兽,我们之前在断月门外的最后一个据点也在长安。纵观中原,怕也只有长安一个地方可以去了。”
昏迷过后的凈玉渐渐醒转,发现自己躺在微生童的怀中。她强自支撑起身子,看见静湘师父一袭青袍,站在风中,秀挺的眉头微蹙,远远眺望着山陵的那头。
“静湘师父。”她微弱的声音叫道。
静湘扭转头,发现她已经醒来,便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把手轻抚上她的额头,道:“现在还有不舒服么?”
师父冰凉柔软的手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凈玉只感到安慰的感觉暖暖地传遍全身。
“我是怎么了?”她问。“这是第二次了。”
“你身体里有雪猫下的罗刹蛊。”静湘道,“你不能受刺激,不能动肝火,否则罗刹蛊发作时,你的道行会成倍增长。身体容纳不了突然增加的修行,便会产生发泄乃至杀人的冲动,不能自控。”
“一直都是她害我。”凈玉握着静湘的手道,“她还教给我名叫十方阎罗的邪门道术。”
静湘听到这话,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