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机会来了。」暗影中,那静远眸色渐渐对上栏外的目光,几分的莫测、几分的坦然,分析道:「当时穿越四魌界的任务成功,凯旋侯为此离开佛狱。死国又逢内讧,导致万妖炉受制,现在是重新洗牌的绝佳时机。」
「如何取胜?」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进军苦境,有几名高手必须先铲除。」千叶缓缓道:「吾有几策,听不听在你,事成之后,吾与长空要先离开无日囚。」
闻言,军人背后的手指微动,敏锐的气息游走在彼此之间,已是暗许的条件交换。
「首先,是擎海潮……」
一计又一计的计策,自那平静的嗓音道出,字字惊心动魄,句句掌握局势与人心,是为黑暗中杀出生路的代价,是这段日子来的殚精竭虑,为他自己、为深深伤害过他的那些人,必该如此做……
在世人眼中,他千叶传奇是个居心叵测、不择手段之人;为所谓大局,更早已是不忠不义之辈,既然世人看他有如蒙昧,成见已深,那他不妨再次置局,颠覆这江湖红尘。
滔滔浊水,玄莲惊尘,惊心智计,从来只有一人明局、一人负累、一人伤悲。
他从来不需要别人明白,因为,从来无人明白。
今此,来自无日囚深处的布局,再次为武林局势搅起惊天动地的巨变。
◇◇◆◇◇
宫帷静垂,凉风穿堂入内,衬显偌大的紫微宫分外单调。关山聆月诊完脉,收拾手边的针卷,轻手压上早已凉透的茶盏,肃容道:「下人皆已经退开,雄王有何事情,不妨明说吧!」
那日夜中大变,集境高层人尽皆知,而事后千叶传奇与万古长空两人遭禁无日囚,聆月亦无能为力,忧心之余,反复回思「医」之一字必有深意,只得伺机而为,好不容易,待到紫微宫传出圣帝身体不适的消息,必是想寻医托言了。
此言一出,言行如同痴愣的「圣帝」即刻卸下伪装,收手拢袖,低声道:「祀嬛好眼力、也好胆气。」
关山聆月轻轻一笑,嫣容如雪,镇定道:「当时吾意外得千叶传奇的提点,便料事情应有后续。如今千叶受难,也只能放胆一试了。」
「集境并非毫无医者,祀嬛能通关前来,必也下了不少功夫。」
「好说,太阴司虽不涉政务,但对人心亦是洞悉。对于毫无反抗之力的祀嬛而言,弒道侯想为难也无从为难。」顿了顿,意有所指:「何况吾过去在众院殿中算小有医名,代表安稳民心的圣帝身体抱恙,难道不该尽责吗?」言锋暗展,毫不避让。
雄王笑了笑,捻须长叹,「吾走这一步亦是险棋,对破军府而言,当他们不需要紫微宫时,便是吾该命绝之刻。今天我敢以抱病为由,引有心人前来,就代表已做好放手一搏的准备。」过去太阴司为圣帝效忠;而他为残宗雄王,实理而言,他们本该对立,然而局势遽然改变,立场已是微妙的矛盾相和。
作为旁观人,关山聆月却对于当中蹊跷早猜出一二,她从容起身,华贵的紫红衣裙带动一身珠玉香绕,眼底清若流水:「在此之前,吾只不过曾相助离魂弓一事罢了,中间事端,了解有限。不过,残宗如今尚能放手一搏,也有几分原因是千叶传奇为你们挡下这一劫。不是吗?」
有意相护的话语,听在雄王耳中却大为刺耳,不禁道:「祀嬛此言犹可琢磨。吾跟他不过是利益交换,他至今不把残宗供出来,只因为残宗对他还有用处。」
「吾曾暗闻当时流云谷一役,鸦魂一路虽受佛狱连环追杀,最后却因千叶所派的援兵协助,因此脱困。他虽利用,终究没做绝。」聆月抬起极亮的眸子,胆大道:「雄王,今日吾代他前来,不外乎是与你继续商讨连手对付破军府一事……残宗如此否认,难道是要过河拆桥?」
雄王沧桑老练的脸容一沉,语调却依然平稳:「是真心留情,还是因为尚有用处而留有一手这并非重要。祀嬛,今日妳既然算是为千叶传奇而来,不如将重点放在未来的局势吧!」
论拥兵掌权的实力,一名祀嬛又岂能与老江湖相斗?聆月心知肚明,只道:「请说吧!」
「在此之前,吾想询问祀嬛,对千叶传奇的目的了解有多少?」雄王凛凛问道。
「除了对付破军府,必是与日盲族有关了。」
雄王摇首,双目炯炯,张口之刻,竟全盘托出计划来:「祀嬛,妳不了解。他要的不只是日盲族,还有拿下整个集境。他之所以与残宗合作,只是为他自己的利益!」
聆月闻言,杏眸圆睁,浑身惊怔,雄王又道:「现在根据内线消息,日盲族已经恢复如昔,但在苦境舆论压力下,只能独居一处;至于千叶传奇,听闻烨世兵权伤他双足禁行,自身也难保。所以吾不妨直言,祀嬛,如今集境已容不下多余的波动,而日盲族也需要他之领导。残宗如能助千叶传奇出无日囚,便请他助残宗灭去破军府后,退出集境之争!」
连番震惊的猜测自雄王口中一一兑现,聆月剎那思绪陷入浑沌,连退数步,难以成言:「原来日盲族已经恢复,灵气不是救他自己,那千叶他现在……」
「祀嬛,怎么了?」雄王见状,忙要关切。
「不……没事。」聆月强自回过神来,万念混乱中抓住一丝理智,勉强应道:「苦境既然无日盲族容身之处,提出这种条件,无非是在压迫他。」
雄王缓缓拾阶而下,举手投足间,龙袍冠冕气势盖地,早非任人摆布的傀儡王者,一回首,已锁住对方的眼仁,直透肺腑:「聆月祀嬛,吾只希望妳能站在集境人民的立场看待此事。过去我们虽属于敌对关系,但历经夺*权后,相信我们的想法皆有改变。今日,吾在此允诺,只要祀嬛能答应残宗这个条件,除了与千叶传奇的合作继续之外,吾此生必还集境一个安定的天下,鞠躬尽瘁!」
安定的天下,鞠躬尽瘁。重然的承诺,却彷佛在撕扯着心口,聆月身一震,迎视着对方,只感心底凉一阵热一阵,竟不知从何言起。作为祀嬛,她不该怀有私心,然而她确实在意他的处境、他的安危,他为日盲族的所作所为,她皆看在眼底、为其伤忧,即使流云谷一役失败,到底他曾为这目标努力如此之久,最后却迎来这样的打击与条件,他能接受吗?能吗?
千百质问直扣心底深处,纷念杂然,万无头绪,意识间却彷如有道声音硬生生切入,告诉自己:只要集境与日盲族安好、只要他的性命安好,永远远离这些风波,那其它什么都别管了、别管了,这样的自私,她愿承受、她愿承受……
聆月颤颤地抬起眼,眸色迷离而坚定:「好,请雄王勿忘今日之言。」
局势翻覆,争斗永无休止,她明知他胸怀大业,却一心只愿他安好,保住性命、莫再自伤……因为这条路,已太多惊险;而缘分,却是太过沉重。
待那紫红身影走远,一道人影方从暗处步出,商谈道:「破军府有消息传出,最近集境的行动是由千叶传奇一手策划。看他这次出手毫不留情,恐怕不用残宗相救,他靠自己的能力就能出来了,何必……」
「鸦魂,你看不懂。」雄王盯视对方疑问的眼神,势在必得道:「不管是他自己出来,还是残宗助他出来,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说服关山聆月答应条件,迫他让步!」
闻言,鸦魂略一怔愣,随即了然,苦笑道:「雄王,连你也变了,变得更善于算计了。」
「有过去种种的折辱,还能不变吗?」雄王漠然言罢,旋即转身迈入殿阁深处,一步、一步,那昏暗的阴影渐渐染上他皇袖上长须利爪的蟠龙,带着一种扭曲而诡异的华丽讽刺。
◇◇◆◇◇
巨石激起千层浪,江湖风波掀惊澜。
屈峡谷一战,集境众军自右侧山口直袭苦境腹地,烨世兵权挥军肆虐,斩敌将一臂,灭主军泰半,战绩辉煌。
数日后,燕子口再爆战端,佛狱众军被迫退守,苦境从中阻挠无果,战役持续三天三夜,赤红染满天际,不见云归。
此间时日,苦境不得安宁,战火更胜前阵,人人自危……
武林道上,紫白身影匆匆而行,那快行的轻功如疾羽,奔得脚步发颤,可见情况危急之至,骤然路至一半,前方身披刀剑的剑客自林间出现,举手拦行。
「叶小钗?」素还真面色忧切,出声道:「为何要拦住素某,难道?……」
剑客长声叹气,运剑行文,顿时沙尘飞扬,几字骤现。
方才他已探查过,集境的动作雷厉风行,虓眼军督等人早已成功完灭敌手,苦境有数名战友生死不明。
「怎会如此?」心头宛若抽空,素还真方寸略乱,坚持道:「让素某再去看看,也许——」又是起步奔行。
蓦地剑客自后温和而坚定地拉住了他,素还真有感,转身道:「叶小钗?」
剑客点点头,眼里沉静,彷佛有安定心神的力量。
「素某非是不明白,但近月以来,众人已大受打击了。」素还真长叹,仰目四望,景物枯黄萧索,心中尽皆黯然:「近来集境的动作非但出人意料,更每每切中要害,让正道多名侠士折损。先是擎海潮前辈生死不明,后是苦境众人连番受创,如此狠准的行事作风,素某一直怀疑……是千叶在背后策划!」言至此,素还真更不由得心切,忧悒道:「流云谷事变必定对他影响不小,他身在集境,只怕转与烨世兵权合作是必然之事。」
叶小钗颔首,再以剑行字:战略。
「战略?」林间白茫的轻雾拂来,益发使人清醒。素还真纷纭心念复转稳定,与剑客渐渐走回琉璃仙境,思索道:「嗯,集境最近的战略说得上完美,但确实别有蹊跷。屈峡谷一战,如果烨世兵权自环南山攻入,将可斩杀更多将士,取得更大的苦境腹地,但他并无这样做。而自青山派传回来的消息,护军铁卫所到之处有说不出的诡异,似有隐情,而擎海潮前辈至今也未见尸首……」
同样的一种结果,却可以用不同手段达成,差别的,仅在于影响的程度。这样的结果可切合虓眼军督的心意,却未必对集境的未来最有利。素还真一念及此,豁然开朗,仰首道:「如果战火避无可避,只能退而求其次。千叶的心思缜密,也许这一局并未结束。」
剑客听得分析,亦是颔首。却料此刻,一封信凌空射入,叶小钗即刻收住,素还真接过摊开一看,竟是死国的结盟邀约,恭请一叙。
死国的反动者天狼星等人早与苦境合作已久,死国竟胆敢释出结盟之意,只怕是因前些战时,万妖炉暂时受挫,不得不先选择减少一名敌人。
素还真反复研析一番,缓缓道:「看来局势暗中又有变动,这一次,该换素某出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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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大概提过,雄王的病蛮棘手,大概是千叶跟破军府一起在管的(只是破军府不知道千叶暗中帮雄王解了毒),而千叶又精通医术,所以基本上雄王有问题的时候,是千叶在管的,但现在千叶被困无日囚,雄王那边又出了问题,理论上应该是要千叶去看的。可惜千叶无法抽身,所以当初留了暗讯给聆月。
从文中前面可知,聆月的医术本身就不错,所以聆月在经千叶提示后,听到寻医的消息自然会一试。而雄王这方因为也知道计划生变,他涉险装病的目的可能是看破军府会不会因此放出千叶来替他看病,然后他们暗中商量调整计划;或者是看千叶那边派出谁来跟他交涉。因为雄王知道,知道他暗中已经解毒的人只有千叶那方的人,只要他发出需要看病的消息,千叶那派的人一定会积极把握这机会,来的人,就是他雄王会谈的对象。当然风险就是,破军府觉得他很烦的时候,搞不好就把他这傀儡解决掉了。
这点文中没有写太明显,但前面算都铺陈过了,稍微推一下应该还算OK。
話說第三部第八章萬千那樣程度都要被鎖了,那我後面怎麼貼啊……搞不好標題就被擋下來了Orz
☆、章十:前尘梦影
毫无生气的监牢,多的是巡兵来往的灰暗影子,空气回荡着脚步声,间以不时掺杂的闲言杂语。
「你有听到消息吗?军督近来重创多位苦境人士,又抢占多处要地!果然军威天下!」
「这可不好说,听说这些战略都是千叶传奇在背后策划。」
「被关在另头的那位吗?那件事闹得可不小,怎么会是他?」
「这你就不知了,从前段时间开始,军督就常来探望他,你不在值班,自然不知道……欸,还是快快巡逻吧!」
「太阳之子……」细碎的耳语在石墙铁栏间穿梭,万古长空坐困牢中,每听一字、每听一句,掌心便愈加攥紧,脑中天翻地覆般,难以清醒。
——与苦境相对,屈于他人军威之下。
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实,竟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了。
终究,是谁逼得他们走向如今的现况?是谁逼得太阳之子只能低头合作?
他想恨,却无从恨起;他想怨,却无从怨起。因为连他自己,也是促成现况的一人。
有许多事情,只能成全其一,不能成全其二,否则只会是两败俱伤。如今……他方明白。
长空阖紧眼帘,彷佛连呼吸入胸的空气都如此晦涩讽刺。隐约中,耳边有橐橐靴声传来,唤醒了混乱的神智,他闻声睁眼,只见到那一双琥珀色眸子在壁火中绽放。
四目交迫相对,长空沉默了一阵,缓缓站起,脚边沉重的铁链在地面上拖曳擦响,划破冷冽的宁静。与此人,他几乎少有交集,但他的命运,却也间接的被此人影响着。
「他现在如何?」长空双手握上栏杆,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