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旁边的三人也大气不敢出一声。
太后看着裴炎,“哼”了一声才开口说道:
“往日你们不是总喜欢说,明崇俨善驱鬼神,必定是被鬼神所杀么?今日假鬼来了,倒捉出了你这真鬼。你害我儿子不说,前些年蛊惑先帝杀了突厥降臣,使国家失信,君王失德,酿成战事,这般反反复复的小人,如何配为我大唐的宰相!”
太后挥手召来兵士将裴炎拿下,王溥和苏无名从水榭外走了进来。
薄千张也有些意外,刘仁轨和娄师德也十分好奇,他们问王溥,方才是怎么做到幻影消失的。
“当然是明大人留下的奇书里教我的,不告诉你。”王溥刚才面对着裴炎和太后,只有他的角度看到,太后对“明崇俨”身中几处弩箭惨死的样子,依旧感到十分心痛。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5 章
裴炎下狱后的第二天,太后的旨意下达裴府,裴炎的妻妾、三个儿子、一个儿媳,还有两个孙子均获罪,大理寺出动了两百人,将他们带到了大理寺关押,当然,被关押的也包括任大理寺丞的裴东来。
大理寺上下,都惊叹于这场惊天变故,废太子的死,牵出了丞相,又牵出了多年前尉迟真金与明崇俨的疑案,东来的下狱,让不少原本羡慕他的人不再眼馋。
含元殿里,太后和薄千张在商议着裴炎的罪状。
“裴炎假借拥立废太子为名,暗自招兵买马图谋不轨,又因事败而谋杀废太子,嫁祸旁人,意图湮灭罪证,裴炎及其子绞刑,妻妾、儿媳及孙子罚没为奴。”
太后念完薄千张拟定的罪状书后,抬眼看看对方似乎有话要说,又犹犹豫豫的样子,问他道:
“裴炎罪大恶极,已经不可饶恕,你这是要为谁求情?说吧。”
薄千张听闻此言立刻下跪,伏在地上紧张地说:
“裴炎的幼子裴东来,是他妾室所生,又一直在大理寺供职,勤恳敬业,未有证据表明他参与了此案,如今臣虽拟定了判决,但心中仍十分不忍,恳请太后开恩饶了他的死罪,贬为庶民。”
太后听了之后,先是不置一词,后来又说:
“薄卿倒是和尉迟卿一样心软,需知斩草要除根。”
她转而对站在旁边侍奉的上官婉儿说:
“当年你祖父的事,你也知悉了,本宫当日想要重罚,原本不留你的,是尉迟卿求了情,只按律罚为掖庭奴婢,裴炎是你祖父的学生,于你倒是有恩,如今你看该如何?”
婉儿吓得跪下说:
“臣不敢妄言。”
太后又对薄千张说:
“他家里的男丁不能再留,你无需心软,退下吧。”
于是薄千张遗憾地回了大理寺,在一片昏黄的灯火中,一名司直向裴炎及其族人宣读了判决。
晚间,狱卒来通报,说裴东来的母亲想求见寺卿。
薄千张在提审的囚室见了她,相比东来的满头白发,她除了脸上有些皱纹,反倒是一头的黑发,头上的珠钗都已卸去,粗布的囚衣难掩她的风姿。
千张看出东来与他母亲的容貌十分相似,虽然这名妇人眼神中有些忧伤,但神情十分坚定且有话要说。
“大人,如若东来不是裴炎的儿子,是否可以脱罪?”
此言一出,薄千张惊讶了,但他再仔细一看对方的容貌,才感觉到,原来,裴东来的相貌并不像裴炎,平日他并未想过此事。
“我与裴炎在一起时,已经怀有身孕两个月了,东来的父亲抛下我走了,那时我没有依靠,他说会照顾我一辈子,于是生下东来后,我也只有跟着他。”
东来的母亲在讲述着自己的经历,千张在旁静静地听着。
“我们母子在裴府中,常受到夫人和两位正出的公子排挤,东来从小被欺负,性子也有些偏激,只是总算也还能平安度日。裴炎将东来安排入大理寺,又时刻要我以聊天为名,探听大理寺的情况再告知于他,那年东来奉命去捉拿一个姓秦的道士,谁知竟然被那妖道的毒药所伤,他丝毫不心疼这孩子,我也只能忍气吞声。后来我竟然偷听到,他也与那道士有勾连,先是与大皇子弘一起密害尉迟大人,后又让道士给二皇子贤秘药以祸乱宫闱,事败后道士被捉,东来却无辜被殃及,变成现在这样,我只求母子俩平安,如今恳请大人向太后求情,请她饶恕东来,不要被这个小人所连累……如此,犯妇感激不尽……”
这样一段秘闻,确是让人震惊,于是千张又将她带到了太后面前,讲述了这些往事。
太后的玉手在御座上,不断地捏紧了雕刻着金龙的扶手,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这厮经营了这么多年,真是太小看他了……从弘儿开始,他竟然就有份参与,到今天才浮出水面,也算是他的能耐。”
薄千张在台阶下跪着,等候着太后发话,他抬眼看了一下太后,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去。
“既然此中有这样的内情,本宫就开恩,放了他们母子俩吧……本宫已没有了两个儿子,你们母子俩就好好过日子去吧……”
东来的母亲听到她也被赦免,吃惊之余向太后磕头谢恩,又谢了薄千张。太后摆手让他们退下,又跟婉儿说道:
“这些可怜的女子要靠男人来存活,只是这个人这般靠不住,如此心狠手辣,反复无常的小人,你没必要再同情他了。”
婉儿点头称是,又告知太后,工部和户部送来了修建通天浮屠的一些图样和相关奏折,于是她俩又将裴炎的事放在一旁,专注看那浮屠去了。
过了新年,三月开春之后,天气和暖,通天浮屠的外观已能看见全貌,裙裾飘飘的女佛陀像,在神都的中心,俯瞰着众生。看来是快要竣工了。
裴炎被问罪处死之后,东来和他的母亲被释放,两人在街上开了个小小的饼铺,千张和邝照有时也会带着大理寺的同僚们去光顾一下。
一日,王溥求见了太后,说出了他的请求:
“既然裴炎已伏法,臣恳请发布通告,找到徒弟沙陀忠,平反他当年的杀人罪状,让他能出来与臣相见。臣如今年岁大了,身边少个传承衣钵和养老送终的人,求太后开恩……”
于是太后召来了薄千张,让他明发公告到各州府,沙陀忠和赵四谋害侍中尉迟真金的罪名被赦免,可以以公开的身份出来见人了。千张又说道,当年没有找到尉迟真金的遗体,于是他们仍旧希望他还活着。
太后说道:
“至于尉迟卿,想想当年是那般神采飞扬,若说是就这么被害了实在可惜,既然当初没有找到遗体,总还是有一线生机,那就也发一份公文去找找吧。”
公文四日之后送到宁州,张柬之终于解开了心中那个疑团,他未在神都任职,从未见过尉迟真金,也知道一个熟悉永辉律疏,文才武功均是上乘,举手投足间又是贵气十足的人,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谋士。
“早觉得那位黎先生不是寻常人,原来是这样。”
姚崇谈到,当年事这般曲折,因此尉迟大人隐姓埋名,跟着狄仁杰远赴宁州,总算躲过裴炎的追杀,姚崇又说:
“我想了又想,觉得狄大人更不是寻常人。”
“怎么?”
“能让尉迟大人跟着他走,还是他比较有能耐。”
“哈哈哈……有道理。”
于是张姚二人去探望了曹道长和沙陀,让他们俩无事时便可去神都,一是向太后复命,二是让沙陀与王溥团聚。
公文到了越州扬州时又过了几日,敬辉、桓彦范和侯云章也都十分欣喜,侯云章更是写信给狄仁杰,问他尉迟真金现在过得如何。于是狄仁杰在休沐之日,到了洛州城外的村庄,将下发的公文和旧日同僚的信摆在尉迟真金面前,问他复出的时机。
“候儿和老薄,邝照他们几个都念着你,你何时到太后面前去露个面?这样我们也好光明正大地见面,不用再这般躲躲藏藏的,你姐姐和姐夫也想见你。”
尉迟真金一边逗着在腿边绕来绕去淘气的农家小犬,一边跟他说着:
“得跟那几个知道的人串好供词,这几年我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都得跟他们通气了才是,不然太后问你我一个欺瞒之罪该当如何。”
两人商议了一阵决定去神都找薄千张。
马车行驶在路途中时,狄仁杰感觉有些困了,就闭目休息片刻,尉迟真金看他困倦,还让他靠着自己肩膀随他打盹,谁知过了一阵,狄仁杰猛然惊醒过来,啊的一声,似乎做了一个噩梦。
“你这是怎么了?”尉迟真金看到狄仁杰一向镇定的面目,竟然显得有些恐慌。
“我梦见沙陀……不太好,有火光,还有那座即将竣工的通天浮屠,倒……倒塌了?”
这个梦有如此糟糕的梦境,看来不是个好兆头,只是尉迟真金也犹疑了。
“你向来是不信这些鬼神预兆之说的……”
“我不信外国来的那些和尚,但这些年的种种事,让我还是信了道门的。太医要沙陀回来见他,若是他回来有性命之忧,咱们要不要阻止?”
狄仁杰话一出口,尉迟真金便笑了起来,说道:
“梦境怎可当真?你如何让沙陀信你?他会说你定是吃醋吃到现在,我也想见沙陀啊,难道你不想让我见他,哈哈……”
两人的马车行至神都城内,已是夜晚掌灯时分,沿街看着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穿过繁华街道后,即将抵达薄府。
周遭逐渐变得僻静,人也越来越少,一匹马奔了过来,听到马蹄声,狄仁杰掀开车帘看了一下,马上驮着一个受伤的人。
那个人伤势有些严重,撑不住了就摔在了地上。
“是薄兄!快停车!”看到竟然是薄千张,两个人都吃了一惊,赶紧叫仆役停车,下车去将薄千张拖到了车内。
还有一匹马追了过来,上面有一个戴着毡帽的人,看不清楚面目,看到有人救了薄千张,即刻掉转马头走掉。
进到薄府之后,狄仁杰命仆役拿来一些银针,为薄千张针灸止血,再让他夫人派人去请王溥过来。
“想不到……在这样的情景下,再与大人重逢……”千张伤势稍稍好些,左肩和腿上不再流血,喘着气跟尉迟真金交谈。
尉迟真金点了点头,看着快十年不见,千张鬓角也是花白了,让他好好休息,先别说话。
此时在大明宫里,太后和婉儿一同审看着礼部呈上来的新制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