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舰最下层关押重犯的……」察觉到皇太子冷冽的视线，少校连忙补充，「我马上要他们换个地方！」
「不必了。」
罗杰希尔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他的动作很快，雪诺只有小跑的跟在他身后，一边琢磨着王子难以捉摸的态度。
皇太子专用的直升电梯一路降到庞大舰艇的底
层，电梯顶部过于明亮的光线投在王子脸上，厚重睫毛下的阴影使他的眼珠看起来是深深的蓝色，深沉中透出一丝压抑。
「我昏迷了多久？」
过于静谧的空间里，王子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雪诺哆嗦了一下。他马上回答，「大约三小时。」
「抓获的过程顺利吗？」
罗杰希尔的问题越来越有跳跃性，长年的近卫官生涯让雪诺不禁猜测王子的思维此时是否也是一团混乱，尽管从外表上完全无法鉴别这一点。
「嗯？」皇太子提示性的又问了一声。
雪诺回过神来立即小声，「很顺利，基本没有遭到什么反抗。是我亲自把他带到这里来的，不过在我临走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斟酌再三，他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他说，如果得知您没有大碍，务必要告诉他一声。」
「……没有其他要求？」皇太子的声调很平淡。
「没有了，之后不管我们问什么，他都不再说话。」
王子的脚步猛地顿住，雪诺这才惊觉他们已经来到了目的地。
由于是在军舰上，所谓的牢房其实只是关押犯人的囚室，并不显得多么阴森恐怖。但是为了节省能源，这里没有温度调节系统，只是依靠接近动力舱将气温维持在零度左右。空气中的含氧量也较为稀薄，长时间处在这个环境中会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皇太子在门口停了好一会儿，才示意近卫官将门打开。
室内光线昏暗，罗杰希尔花了几秒钟才看清在将近二十平方的房间最深处，有一个模糊的黑影被锁在墙壁上。一步步走近，眼睛逐渐适应了黯淡的光线，他花了很久才确定，这正是五年间他每天晚上都会梦见的那个人。
只是，他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被囚禁的罪犯穿着款式简单的黑色衣裤，干净却掩饰不住陈旧。原本回忆中光滑紧绷的蜜色皮肤失去了光泽，双颊和眼窝凹陷下去，嘴唇毫无血色，过度的消瘦让他整个人看来憔悴而虚弱。更加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下巴两侧和额角原本应该隐藏在皮肤下的血管，呈深青色/树枝状凸起在他的皮肤表面，远远看去就像一副诡异的人皮刺绣，浅浅浮现在黯淡的脸上。
他被绑住手腕、双脚离地吊在墙面上，头颅无力的低垂着，因为缺氧和寒冷，手脚都泛着青紫。
从这样的角度看去，似乎连呼吸都已经停止，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失色的英俊男尸。
仿佛为了看得更加清楚一点，罗杰希尔又靠近了一些，空气中，那只属于他的、淡淡的香味弥散开来。
r> 里维的鼻翼细微一动，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睛。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交汇在一起。
里维用了很长时间来看罗杰希尔，他的视力似乎也已经不太好，只能眯细了眼睛寻找那个金发少年的残影。但他面前，只有一个戴着白色手套、军装严正、表情冷酷的俊美男人。
男人取下墙上的皮鞭，用鞭稍抬起他的下巴，「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里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用力的看着他。
在这样的视线中，罗杰希尔咬紧了牙齿，「这次……是联盟军把你引诱过来的。五年前，你为什么没有回去？」
「……」
「当时你有很多机会拿到我的DNA，为什么最后却要采用那么明显的方法？」
「……」
「为什么你要毁了联盟的复制人基地？」
「……」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在这短暂的时间过后，仿佛已经将这个全新的皇太子刻进脑海，里维又默默低下头。
仅仅是这个抽离视线的动作就已经激怒了王子。
「谁让你低头的？回答我的问题！」
鞭稍又一次擦过里维的脸侧，可他不但没有转头，反而闭上了眼睛。
强烈的情绪在皇太子眼中爆裂。
「啪！」
狠狠的一鞭抽打在里维的胸膛上。
那是浸过水的牛皮鞭，虽然构造原始，给人带来疼痛的效果却一点不比现代的电击设备差。被吊住的人体仿佛离水的鱼一样弹动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即使强行忍住遭遇剧痛的反应，但里维的额角仍然滑下了冷汗，黑色的上衣也被拉开了一条口子，被鞭子带过的地方马上红肿起来，泛出血丝。
看着那些血色，罗杰希尔似乎也被人抽了一记，他紧紧攥住皮鞭却再也抬不起来。
里维还是闭着眼睛。
这样漠视且不合作的态度让一旁在雪诺也坐立难安起来。
果然，皇太子在来回踱了几步后对雪诺道，「把随行的医生叫来，让他们准备好抽血的设备。」
「……是。」带着担心的眼神，近卫官只好退下。
在王子说出「抽血」的时候，里维就不易察觉的瑟缩了一下，但这当然没有逃过皇太子的眼睛。
罗杰希尔突然轻声微笑，「既然你不想帮我解开疑惑，那我就只有自己寻找答案……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当年，你曾经和一个叫做瑞蒙的人关系深厚，后来我们还在你住的房间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据查，他是联盟的复制人。所以……我一直对你的身
份也很好奇……」
在这段话的末尾，他刻意拖长了声调，袅绕的余音让一直紧闭眼睛的里维被针扎似的颤抖起来。
雪诺带领的医师团队很快赶到，罗杰希尔退到一旁发出命令，「你们开始吧。」
当针头刺进皮肤的一刹那，在刑求中也一直毫无反应的里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抽血的医生一时没有防备，手指一抖，细长的针头就折断在皮肤中。
「你们都在做什么？还不把他压住？！」
皇太子的厉声命令，让医师们在愣了一秒后就集体扑过去将犯人团团压紧。里维拼命挣动，但他的体力大不如前，根本扛不住五个成年男人的力量，只能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又感到那尖锐的冰冷深入皮下的时候，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目光穿过围拢的人们，直直的望向表情莫测的罗杰希尔。
这一瞬间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让王子想起了那年冬季只属于两人的旋舞结束后，那场无助的表白。
泫然欲泣的湿润的眸子，白木兰上滚落的露珠，料峭的寒风里颤动的樱花……这样毫无瓜葛的意象构成了王子心中代表爱情的全部。
五年前，他可以用最温柔、最疼惜的语气说出「我爱你」。
五年后，他转开了脸庞，逼迫自己不要看那个人，不能有丝毫心软。
这样拒绝的表示打碎了里维最后的求援，他仿佛一个攀在悬崖边的人，终于放开了那代表希望和期盼的树枝，放任自己沉入无尽的深渊。
终于，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第十九章
抽血的工作很快结束，他听见所有人都快速退出了房间，周围又恢复了静谧和黑暗。阒无人声中，连那阵幽淡的香气也渐渐飘散在空气中。
就在这片无声的漆黑中，里维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
有一个人，在其他人面前都是成熟懂事的，却会对他露出顽皮撒娇的笑容；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那么的完美无瑕，却会向他表露自己的伤心和沮丧。有一个人，会毫无防备的让他抚摸那融金般的长发，会为了让他开心放弃最在乎的矜持和骄傲，会想要他们的爱情得到众人的祝福。
他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爱人。
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也不可能再次拥有。
因为自己即将迎来的，将会是生命的结束。
这五年间，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如果当时对他坦诚了所有秘密，是否一切都会有所不同，但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冒险让他得知自己的身份。倘若这个隐秘被揭穿，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呢？
终究是没有
什么不同的吧。
亚历山大二世暴毙的命运，最终也将在自己身上重演，那么就让过去在这里全部埋葬。
在这样的想法里，里维觉得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经过了短短的时间，他忽然听到房门被「咔哒」一声打开，而后在他来不及看清来人之际又被迅速关上。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水在被搬动中拍打器皿的声音。那人来到里维身边停下，将手里的金属容器放在地上。
当他靠近的时候，里维嗅到他身上略微刺鼻的消毒水气息，那是医护人员特有的味道。
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后，里维在对方解开他上衣的时候并没有反抗，果然对方也摸索着找到了他刚刚被鞭打的部位，在小心翼翼的消毒后涂上了药膏。用于治疗的药剂带有略微的刺激性，里维在棉签接触伤口的瞬间闷哼一声，对方立刻采用了更加轻柔的力道，似乎很怕弄疼了他。
「谢谢。」里维轻声说着，这是他来到这里后对雪诺之外的人第一次开口。他不知道这样的照顾是来自罗杰希尔的吩咐或者其他人的周全，可这并不妨碍他的谢意。
来人听到他的感谢后，动作稍稍一顿，接着从带来的热水里绞干毛巾，为他擦拭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