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月下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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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轩正在房间内整理回家的衣物书籍,泽一裹了一身棉衣,一条大红色毛线围巾,掏出包里的钥匙,打开门走进来。他的脸色不正常的红润,鼻息也很重,坐在床头看子轩折好旧牛仔裤,放进半新的行李箱。

    “感冒了?”子轩走过来,关心地问。

    “嗯,前天出去取景,受了点风寒。”泽一突然提起,“对了,你的换寝室申请怎么样了?”

    “宿舍长说,只要我下学期开学去阿姨那里签名报到就可以。”

    “那么,你下学期搬过来吗?”

    “泽一,我。。。。。”子轩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慢慢地咽了一口唾沫,眼睛不自觉飘向别处。

    “你不用说了,我能理解。”

    >  “……”

    “下学期,我的画展,你来么?”

    “恩。”

    ☆、蛇石

    蛇石

    子轩在拥挤的车站,独自登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

    人口不多的小镇盘踞在一处高山盆地,满脸风霜的父亲裹了一身厚厚的土棉衣,顶着灰色毡帽,站在寒风中的车站出口等,头顶上的天空比城市更蓝更清澈。

    山区温度低,新年前夕,接连下了几场大雪,远处连绵起伏的大山一片白雪茫茫,小木屋内,几个从附近小镇赶来的亲戚好友聚在一起,忙碌着准备除夕夜的食物。

    穿着土棉衣的莫子轩站在屋外檐下,思绪神游天外,脖子上的蛇石在雪后阳光中越发晶莹夺目。蛇石内储藏的丰富却凌乱的记忆纷纷涌入他的脑中,背剑的锦衣少年,弹琴的美丽男子,老得不能再老慈眉善目的师傅,骄横野蛮的师姐。。。。。。无数奇异而清晰的景象,在遥远的过去,在恒久的未来,时间和空间彼此交错,又纠结不清,融为一体。而他站在时空的洪流中,茫然四顾,停滞不前。

    新年的第一天,莫子轩一个人站在西岭雪山顶峰,远处是连绵的白雪世界。天空澄净如水洗过一般,他站在万丈悬崖之上,温暖的阳光覆盖在身上。双眼紧闭,张开双手,感受雪山的静谧与深沉,胸前的蛇石发出奇异的光彩。雪地靴一半在石岩上,一半悬空,他放松地向下倒去,仿佛一只掉了线的风筝扑向那片熟悉的土地。

    【赎罪】

    一次勇敢的时空跳跃,他站在千年以前的土地上。公元304年,永嘉之乱以后,塞北匈奴、鲜卑、羯、羌、氐五个胡人游牧部落,趁中原西晋王朝衰弱空虚之际,大规模南下,中原地区大乱,五胡十六国的乱世拉开了序幕。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太阳发白的光从天顶上直射下来,没有风,沙土静静地沉睡在地上,覆盖在干枯的灌木和荆棘上。

    所有的一切都是黄色的,泛着一点点的灰,同时散发着硫磺的臭味,就好像披着霉烂的尸衣。炽热的空气牢牢束缚着大地,所有的东西都在这样的环境中扭曲,无论是地平线,还是那些巨大建筑的残骸。远远望去,它们参差不齐的轮廓线条都在弯曲、颤抖。

    寸草不生的三门峡古道上,尘土飞扬,横七竖八的尸体发出难闻的恶臭,变黑的血水从他们空洞的嘴里涌出来,引来大批苍蝇,在阳光照射下,一片绿荧荧的反光。

    一辆破旧的驴车穿梭在戈壁之中,向东面洛阳前进。丞相冉闵下令打开国仓接济灾民,青、雍、幽、荆四州离流失所的汉人百姓纷纷赶往洛阳。连年战争导致饥荒遍野,瘟疫流行,恶鬼横行。活下来的人不

    多了,即便这些幸存者的脸色和眼神也像死人。

    车上一家四口人,男主人专心赶驴,年轻的妇人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儿喂奶,老人带着一定破草帽,低头闭目养神。莫子轩坐车上遥望天空,一群群乌鸦在青蓝的天幕中拍打翅膀,却听不到一丝声响,世界如此寂静,寂静得令人忘记了恐惧。

    晚上,沙漠鬼城地带,他们遇上了另外同样前往洛阳的三个兄弟姐妹。于是决定一起度过凶险的夜晚,人多总是更安全一些。很快,一堆小小的篝火在黑暗中亮起来,把他们周围的一小片空地照得红通通的。大家挤在巨大岩石后面挡风处,一起取暖,一边分享仅剩的馊馍馍。睡觉时,几个人轮流守夜。

    “食人魔来了!”不知谁高喊了一声。这个是非颠倒的世界,每当太阳落山之际,就是邪恶漫延之时,恶魔都从梦的最深处跑出来。

    所有人条件反射一般跳起来,抓起一直带在身边的武器,围成一圈,凭借火光,紧张地盯着四周。夜雾中,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相貌丑陋,肚子奇大的怪物以极快的速度,手脚并用,匍匐着奔过来。

    每个人为了活命,不顾一切地和怪物做生死搏斗,子轩捡起身边一根木材,当做竹刀,剑道社短暂的练习现在派上了用场,虽然不够熟练,但是自保足够了。

    忽然,半昏暗中,无数枝闪着蓝色荧光的箭射过来,扑到人身上的怪物嚎叫不止,倒地翻滚,最后失去了动静。

    岩石之上,站着一个引人瞩目的蓝眼异族人,手中持一把弓,黑色兜帽被风吹落了,露出用紫色头绳高高地扎在头顶的金发。金发随风飞扬,仿佛一把撒开的金线。

    他身侧蹲着一头顶着头角的神兽,它身上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所到之处,一片祥光,所有污秽被瞬间洗涤。剩下的食人魔瞪圆了双目,显露出无比恐惧的表情,一步一步向后倒退,怪叫着四逃而去。

    “祭司大人!”有人惊呼,所有的人怀着敬畏的心情,伏地膜拜。子轩有些不知所措,同行的老妇人拉了拉的袖口。他混在匍匐在地的人中,悄悄地抬头,赫然发现高高在上的巴尔德也在研究他,眼中带着迷惑,他在丰富而混乱的记忆极力中搜寻有关的信息。子轩刻意低下头,黑色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视线。

    刺耳让人不安的警报声从前方传来,那里发现了食人魔。巴尔德立即收了手中的弓箭,翻身跃上神兽的背。一人一兽,迅速消失在众人视野之外。

    “如果不是祭祀大人,我们也许早就葬身魔怪之腹了。”跪在子

    轩旁边的老妇人闪着泪花,低声喃喃。

    有人小声应和:“他是我们的恩人啊。”

    “他是仙人,从天而降,带回了走失的神兽。。。。。。”

    “你们知道冉胤这个人么?”子轩突然插嘴。

    “冉胤?你是说丞相的小儿子么?说来真是奇怪,很长时间没听说过他的消息啦。”一堆人聚过来,七嘴八舌。

    “。。。。。据说他在寻找神兽的途中神秘失踪了,丞相找了一直在派人四处寻找。。。。。。”

    “冉胤天资聪颖,学识渊博,为人正直善良,深受这大家的爱戴,可惜了。。。。。。。”

    两天后,一行人终于进入洛阳城内,马车在泠清的大街上摇摇晃晃地前进,沿路的商铺绝大多数已倒闭,不少乞丐在争抢刚领来的干粮。前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丞相府前在发放粮食,莫子轩混在散发汗臭味的人群中。

    高高的台阶之上,金发蓝眼的外族人朝这边看,他跟一身官服的冉闵小声说了几句后,走下台阶,向这个方向走过来。

    子轩悄悄往后退去,离开嘈杂的人群,转进长满野草破败不堪的小巷,偶尔走过一个拄着拐杖,衣服肮脏的老乞丐。

    “冉胤?”巴尔德追上来,小声试探着询问。

    “对不起,您认错人了,我叫莫子轩。”子轩转身直直看向那双熟悉的蓝色眼睛。

    “祭司大人。”

    “我们见过面吗?”

    “两天前的晚上,鬼城一带,您救了我们一命。”子轩冷静地回答,这个人的记忆总是那么差。

    巴尔德英俊的眉宇间透着疑惑,额前的紫色琉璃珠闪着奇异的光彩。

    子轩站在疯狂蔓延的野葡萄架下,看着亚麻披衣的金发人消失在小巷拐角。许久,他转身走进更加荒凉的城外郊野,在绚丽的夕阳余晖中越走越快,最终奔跑起来,耳边风声呼啸,时空在周围转换。

    【求不得】

    春末夏初,杨柳满长堤,花明路不迷。画船人未起,侧枕听莺啼。

    小船荡过莺莺燕燕的西泠桥,便是西湖边最负盛名的青楼。一女子病恹恹地靠在临湖的圆窗上,茫然眺望天边,轻声吟道:“夜夜常留明月照,朝朝消受白云磨。”

    “小小姐。”莫子轩从渔船上站了起来,仰头轻声呼唤。

    她惊了一跳,低头俯视,仔细辨认很久:“真的是你吗,啊苏?”

    “是我,我回来了。”莫子轩颤抖着肩膀点点头。

    “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美人的凤眼泪

    珠涟涟,小小泣不成声。两人隔河相望,一阵清风扫过,无数柳絮在空中绕着圈圈,落了人满身。这一世,莫子轩生在西泠桥畔一户姓苏的人家,父母早逝,留下年幼的姐弟两人相依为命,小小为了照顾弟弟莫子轩,成了江南名妓。

    白天客人极少,店里很冷清,也没有见到当家人贾姨妈,新来的掌柜告知她回乡下办事去了。莫子轩轻车熟路走上楼梯,当年姐姐为他布置的书斋镜阁依旧幽雅别致。

    瘦成一把骨头的小小裹了一床棉被,坐在迎湖圆窗边竹榻上,丝绢捂口,轻声咳嗽,一边坚持下榻给弟弟泡了今年的新茶。药罐在在泥炉上嘶嘶地响,一股草药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桌上铺着一张宣纸,一首小小刚写的新诗:“水痕不动秋容净,花影斜垂□拖。”

    有一天,苏小小在游玩之时碰到了一位俊美公子,阮郁。两人一见倾心,阮郁到小小家拜访,受到礼遇,晚上便同榻而眠。苏小小从此与阮郁形影不离,每日一同游山玩水。可是阮郁的父亲,当朝宰相,听说他在钱塘与妓混在一起,非常生气,设计把他诱骗回了金陵。苏小小整日企盼,却不见情人回来,终于病倒了。

    “姐姐,阮郁真的有那么好么?”子轩抿了一小口茶,沉吟片刻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情深不寿。”许久,子轩悠悠地说道。

    “当你爱上一个人时,就不会这么说了。”小小从窗外的风景转过来,拉紧了裹身的棉被,一双丹凤眼亮晶晶的,“对了,上个月,有个金发蓝眼的西域商人来过,询问你的行踪。”

    “是么,你说什么了?”许久,子轩轻声问。

    “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你在哪,但是他让我捎带口信,他说,他很想见你,虽然他记性很差,总是记不住你的外貌,甚至你的名字,但是他耳边总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必须找到你。”小小眨着灵动的眼睛,好奇地询问,“那个男人好美,他是你的什么人?”

    子轩认真思考了良久: “一个旧识。”

    “他还说,我快死了,估计活不到秋天,哎。。。。”她苦涩地低头,“人生如梦如烟,只待烟消云散,梦尽荒芜。时间不留人,我已经全心全意爱过一个人,虽然没有结果,也不枉此生了。”

    “我不走了。”莫子轩心情沉重,放下手中的茶杯说,“留下来陪你。”

    “陪我等死么?呵呵,也好。”小小轻咳了几下,笑着说,“有你在,我就很安心。”

    但是,那一刻到来前,他还是

    逃跑了,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胆小,害怕失去,害怕永别,如果注定要失去的话,他宁愿逃避。

    夜凉如水,烛火摇曳,他坐在窗前书桌上,用毛笔写下一行娟秀的隶字,“小小姐,对不起,我再一次不辞而别,但是我保证,我会每年回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