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不孝。”沉闷的钝响,叶将成直直跪下,认错之后却依然不依不饶地说:“但今生来世只此一人。”
“你!你!”
最后,愤怒的老人一脚踹翻了叶将成旁边的木凳,摔门而去。
夜风灌进,凉凉地吹到了叶将成的心里。
“主子。”叶秦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垂首站在叶将成身边。
原来……竟走了神。没有用灵力护体,叶将成撑着桌边站起来,膝腿都已麻木没有了知觉。
“我……”跪了多久了?
“主子,已经近一个时辰了。”叶秦站在他身旁也近一个时辰了。
“是吗。”没有用灵力消除腿脚的痛苦,叶将成苦笑着坐下看着叶秦:“让你看到笑话了。”
叶秦明明也是年轻的一张脸,却总是老成地沉着眉眼,此时更是皱起了眉。对着叶将成似哭的嘴角大不敬地说道:“笑不出便别笑了。”
闻言,叶将成却笑得更起:“还以为你会一直恭恭敬敬地呢。”在叶秦发作前,又叹息道:“子君说笑久了,心中的包袱就会轻的。可是这些年我试下来,却发现,那些包袱不过是都藏了起来……”
无关的话,慢慢地讲述,是他和子君相处的短短日子。有些片段叶秦几乎都能一字不差地默出来……比如说阳光之下,和风书院中教书先生的那一个笑容;比如说冥峰祭祀,看到石锅海鲜时,那人的惊喜又心疼的复杂神情;再比如小小的厨房,那人脸颊沾着面粉认真做着晚饭的模样……许许多多,叶将成都如数家珍,这三十年的时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每说到入神处,他的脸上也会露出孩童般的神情……
让人心酸又心疼。
“啊,我又多嘴了。”叶将成摇头失笑,碰碰自己的脸颊,似乎有些肿了。
叶秦不接他的话,只是瞟了一眼那红肿的痕迹:“可要用些药?”
“不了。”叶将成转头,满眼狡黠:“让娘看看才好。”
……这才悲苦地痛着,就使起了苦肉计?
“那,主子歇了吧。刚才江家递了帖子,请主子过府一聚。”
“嗯?”叶将成瞪了眼:“怎不早说?”
叶秦今晚的胆似乎肥了点,淡淡地看了叶将成一眼:“插不上嘴。”
…叶秦这种人,总是板着脸,主子主子地十分恭敬,但是他若生气了,却也能不动声色地噎死人——真的是不动‘声色’,半点表情没有。
叶将成摸摸自己的脸,叹气:“还是拿些药来吧。”
灵力虽然方便,但是他已经在三十年前就习惯了不用灵力疗伤。
“是。”叶秦恭敬地退下。不一会就拿了最好的药来,等叶将成用了,才退下。
到了门口,被叶将成叫住:“叶秦……这一巴掌我是必须挨的。”
“……”
“早晚也得挨,并非不惜身体。”
“……跪了一个时辰。”
“……走神了。”
“主子歇了吧。”转身,关门,之间还是恭敬地低着头。
世间总有些人有怪癖:厨子恨别人浪费食物;裁缝恨别人不惜衣物;而医师……有的恨别人浪费药物,有的,则是恨别人不惜身体……叶秦,便是后者。
没错,除了叶家头号管事,叶秦还有个头衔——叶将成的头牌医师。
☆、第八十二章 (35字)
苦肉计自然是没用上,第二天早饭时候叶老爷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叶将成。
心下苦笑,这只是个开始。
临出门,还看到叶老夫人柳眉倒竖地扯着叶老爷的衣袖,愤怒地说着什么。
只怕今夜回来的时候,也不好过吧。叶将成无奈叹气。
叶秦抱着一个礼盒,掀起了马车门帘,微微弯着身体:“主子。”
“……”叶将成瞟了一眼叶秦,低着头看不清脸。这就是还在气着。跨上马车,叶将成暗自郁闷:这么些年,他很少犯到叶秦的忌讳,而这忌讳一旦犯上,少不了要找些稀缺珍贵的药物来讨个顺心。
黑市中,应该会有吧……
若不然,就把去年比剑从他手里赢来的那盆看起来像是莲菜的东西还给他?记得当时怕他心疼专门挑了一盆不起眼的,结果……哪知却是他最心疼的一盆。
正寻思间,马车已经停下了。叶秦平平板板的声音响起:“主子,到了。”
江府……是江府吧?包揽了沿海产业的大家……
怎的就一处小院?没有门匾?
“主子。”叶秦见叶将成久久不动,不由出声提醒到。
“……走吧。”
上前,叶秦扣了门,院内脚步声响起。开门的是一个小丫头,十来岁的模样,倒训练得体,沉稳模样一如叶秦……不由得看了看旁边的那个人……一脸平板。
“叶公子,我家小姐在院中备了琴,候着呢。”小丫头的声音倒是十来岁该有的清悦好听,只是那笑容却含蓄了太多。
“劳烦带路了。”
“请。”
虽然院子外面看起来太过寒酸,但是里面却也是精致清雅得很。两人跟着小丫头一路走到了后院,叶将成对花草不大懂,不过一眼看去,姹紫嫣红的,十分漂亮。
院中凉亭,一上一下地坐着两个女子,一人抚琴一人捻棋。旁边熏香缭绕,繁花锦簇倒也是一副美景。
“小姐,叶公子到了。”
抚琴的女子按住琴弦,隔了一片花海看着叶将成。这情景,要让多少有志儿郎倾了心神,乱了心跳。只是,叶将成算年纪也是快到半百,虽然有了深厚的灵力,寿命得以延长许多,但是这阅历和心理历程却是一步步刻下去的。更何况,心早已有所属。
嘴角噙了潇洒笑意,接过叶秦手里的礼盒,施然走下去。
“江小姐好兴致,叶某略备薄礼,望小姐不要嫌弃。”至于备的什么,只有叶秦知道。但叶秦的眼,从不会错。
“叶公子客气了。”江若水亲手接过,然后递给了一旁引路的那个小丫头。
这时候,捻棋的女子莲步轻移来到了江若水的身后,倒也不拘束地看着叶将成,神态自若,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若是没有想错……
“这位是齐桑王长女尚落梅郡主。”
果然。
叶将成露出吃惊的表情,弯腰正欲下拜,却被尚落梅凌空拖住了手:“叶公子不必多礼。我对叶公子的事迹早有耳闻,如今一见,果然俊朗非凡。”
“郡主谬赞了。叶某今日能见得郡主真颜,实乃三生有幸。”面上如玉儿郎,心下却织了细密的网丝丝计较……这齐桑王的郡主,可不会恰巧今天来这里串门吧。
“好了,咱别来那虚的客套话,正巧郡主愁没人陪她,不如就叶公子和郡主对弈一盘吧。”江若水言谈间尽显亲昵。
叶将成却忍不住冷了冷眼……这女人……他何时给她‘尽可献媚’的信息了?举动言谈竟把自己当做了叶将成的什么人,这不过是第二面而已。
虽然心头发毛,叶将成还是笑得妥帖。
“如此,郡主承让了。”
两方坐定,江若水清清淡淡地抚起了琴,流水叮咚的清悦声音入耳。
下棋是最能看透人心思的东西,运筹帷幄、攻守进退,一盘棋下来,若遇眼明者,为人心性也会被摸个一二。
但是,这郡主似乎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而已。
一局完,已是一个时辰过去,叶将成输掉半子。
“叶某甘拜下风。”
“嘻嘻……”尚落梅小女儿姿态地娇笑着说:“若非叶公子想让,我怎能赢你?”
既然被揭穿,叶将成却还是谦虚地道:“叶某自觉不能赢,便耍了小聪明想得个体面,没想到,却被郡主看穿,实在惭愧。”
“嘻嘻……叶公子真是风趣。”
讨了笑脸,总是对的。
江若水此时也停下了琴音,接过小丫头端来的热茶亲自替叶将成和尚落梅添了,却是先添的叶将成,其中意味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