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2503字)
“子君。”叶将成声音在颤抖：“住手。”
当然，子君置若罔闻。看着山崖下那尸体堆成的山，鲜血染红的海，叶将成的眼角突然滑落泪水。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冲着子君大吼：“快住手，子君！”
盘在水柱上的子君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叶将成，满眼的蓝变得深邃。咬着嘴唇露出委屈的表情，但是很快，委屈消失不见，剩下的，是一个叶将成不认识的刘子君。
子君看了一眼叶将成，歪着头发出细微尖锐的声音，如同打量新鲜事物的雏鸟。甚至，他探过身体，在叶将成的身前嗅了嗅，然后舔了舔叶将成的脸。叶将成僵硬着身体，他知道面前的不是子君，子君不会用猎食者的眼神看他。
子君真好奇地试探叶将成，山崖下却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水声。
夜沉如墨，一股淡青色的火焰突然从尸山中窜出，螺旋着攀上天际。而在其中心的，正是嫠诺，他异色的双眼在黑夜中如同虎狼一般，淡青火焰将血海尸山包裹，顿时，血肉特有的焦臭随着海风飘散。
山崖上，子君的蓝眼反着微光，他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张合间露出了尖利的犬牙。
突然，他仰天长啸一声，卷着高高的海浪冲向嫠诺。
螺旋的淡青火焰也同时从天际落回，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包裹着嫠诺。
水火相撞，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两股巨大的灵力震慑着所有生灵。海滩周围的树木皆被强烈的灵力波及而断折，海中的生物都因无法承受这灵力的冲击而逃回深海。叶将成被这冲击逼出一口鲜血，差点就被吹落悬崖。他匍匐在地面，心却高悬在崖边：“子君……”
火与水的对抗依旧在继续，但是慢慢地，火焰的光芒逐渐减淡。海水却是源源不断。子君和叶将成看不到，被包裹在火焰里面的嫠诺——他浑身浴火，身体半透明地波动着，只有一双眼依旧如同琉璃一般亮丽，蓝紫的色彩更加明显。
“咳……哇。”火焰突然散去，嫠诺腾空躲过倾泻的海水，跌落在岸边的时候不断地吐着血，仿若就要这样把生命耗尽一般。虽然身体上的火焰已经消失，但是嫠诺的指尖却变成了变得半透明。嫠诺看着自己的指尖，露出意义不明笑容。
不等嫠诺再次恢复灵力，汹涌的海水在子君指尖翻滚，变成无数条手臂粗的水龙盘旋在子君身周。嫠诺只是一笑，子君那满是深蓝的眼中的兴味意味着什么，他很明白。天真而嗜杀，却是最残忍的组合。
“想玩死我？”嫠诺站起来，一柄实质的玄铁长剑出现在手中：“太任性了吧。”
话落，风动。
水龙发出高亢的尖啸冲向嫠诺。玄铁的长剑握在嫠诺手中，没有动用丝毫的灵力。剑身横扫、侧砍、直刺，一招一式没有丝毫的多余，这不仅仅是长年累月的训练的来的，若非经历过残酷的搏杀，是无法遮掩毫不犹豫地刺出每一剑的。
“啊——”子君被叶将成的躲闪回击气恼，怒吼着卷起一条巨大的水龙撞向嫠诺。那庞大的身躯用极快的速度将大半个沙滩冲毁。
水褪去，嫠诺无力地倒在海滩上。
今夜没有月光，周围黑得像是要把人吞噬。
子君看到嫠诺不再动作。慢慢从水柱下来，走到岸上已经重新幻化出了双腿，海藻般的长发包裹他赤-裸的身体，他整个人都发着淡蓝的光芒，变成了这夜里唯一的月亮。
来到沙滩，子君蹲在嫠诺旁边，伸出手愤怒地拍打了嫠诺的胸膛两下——因为嫠诺和他作对，所以他认为嫠诺是错的。该打。
嫠诺没想到，居然会挑这个时间发作，虽然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恢复，可是这短短的时间，也足够现在的刘子君杀他千万遍了。
“唔……”子君的嘴里的话，是鲛人的语言，低声、短促，如同珠落玉盘。
“已经不会说人话了吗？”嫠诺讽刺地笑了一下，看了看遥远的海平线。虽说是黎明前，但是时间已经不够了吧，看来只有日后麻烦一些来取回神玉了。
子君打够了嫠诺，见嫠诺并不还手，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于是开始好奇地研究嫠诺。他伸手触碰嫠诺的发和脸颊，最终，被那一双异色的眼吸引了注意力。
“唔……”惊喜的短促鸣叫。
嫠诺却冷下了脸色，被现在的刘子君感兴趣，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挖眼，可是很痛的啊。
和嫠诺相反，子君一脸的开心，他的手指绕着嫠诺的眼眶打转，试图伸进嫠诺眼里的时候，被眼睑挡住。子君不满地嘟着嘴。看了嫠诺一会，他笑了。
指尖本来随着他幻化为人形而缩回去的指甲又冒了出来，细细长长，尖锐地让人胆寒——特别是当那尖锐的指尖悬在眼眶半指处的时候。
子君很喜欢嫠诺的眼珠，所以他并没有直接戳破嫠诺的眼睑。而是用指甲在嫠诺眼眶周围滑动，只是轻微的触碰，嫠诺的眼眶周围便出现了一圈血痕。细细的伤痕，慢慢浸出了血珠，从眼角滑落犹若泪滴。
但是这样却依旧不能取出眼珠的，大概子君对嫠诺异色的眼是格外喜欢的，所以才会这样小心——虽然对嫠诺来说是巨大的折磨。
子君微微加力，顺着原来的伤痕再次划过。
受伤的皮肉被重新破开，更深的血肉被利刃撕裂。更何况是眼周这本就比其他地方痛的位置。嫠诺皱眉，忍着痛对子君怒道：“小鬼，干脆杀了我吧。”
重塑身体的痛，也比这慢慢的折磨好过。
“唔？”子君疑惑，却也明白了嫠诺语气中的气急败坏，于是手上的力量没了轻重。血线从伤口漫出，汇成成片的血迹染脏了嫠诺的脸。
终于，子君收回了手，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嫠诺，似乎在考虑从哪儿下手。思考不过片刻，很快，子君露出欣喜的表情，他张开五指，指尖暴伸出细长的指甲，握成一小圈的形状，迅速地往嫠诺脸上刺去。
就在这时，突生变化！
子君的动作停下了，周围翻滚的海浪也安静了，夜，变得平静而安逸，似乎之前的一场厮杀只是人的错觉。
但是，海风中血腥的味道却在告知一切都不是幻觉。
嫠诺诧异了，他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子君。
一只裹满冰霜的手，从光洁子君的背后。刺破肌肤、撕裂血肉、碎了骨骼，穿过了子君的胸膛，血淋淋、冷冰冰的手，正抓着一团模糊的血肉。
‘咚、咚……’
微弱的声音——那团模糊的血肉，正是子君的心脏！
☆、第七十三章【卷二·完】 (2613字)
子君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前冒出的手，疼痛后知后觉地从胸口蔓延到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肉，但是他却没有力气哀嚎了。
抓着心脏的手松开，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落到了嫠诺身边，却在落地的刹那，化作了一片猩红的液体玉石，窜进了嫠诺的身体。
冰霜褪去，那只手从子君的胸膛抽回，子君的身体也同时软倒下去，被身后的人接住。
“你……”嫠诺只说了一个字，便再说不下去。他并非无情，叶将成的行动出乎他的意料。是妥协还是无奈，他说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叶将成现在痛得要死。
“……”
安静的，静得人连呼吸都沉重。
叶将成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子君冰凉如水的身体。然后用脆弱的姿态把头埋在子君的胸前，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入子君的伤口中，融进血液，看不见了。
沉默的恸哭，他的世界无声地崩毁。
嫠诺恢复了力气，却没有动作，他躺在冰冷潮湿的细沙上，看着前面融为一体的影子。听着叶将成压抑不住的微弱哭声——在他听来，那是足以撼动天地的声音。
慢慢地，叶将成从子君的怀里抬起头。泪水像是不会停止一般地滑落。他抱着子君，抱着他支离破碎的世界。
小心而细致地，用微微颤抖的手，擦去子君脸上的血迹，梳理子君耳边乱掉的发丝。贪恋地一遍遍抚摸子君紧闭的眉眼；虔诚地一点点亲吻子君苍白的脸颊、嘴唇。
终于，他开口了。用暗哑的声音贴在子君耳边轻轻诉说。
“对不起，子君。我不能看你变成那样，我知道你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变成那样的。我不后悔这么做，尽管我痛得恨不能死去……”深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不会哽咽：“子君，我知道你很坚强，我知道你一定会活过来的，对吗。我会等，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直等下去。时间也许会很长，但是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然后我会抱着你，亲吻你，牵着你的手，再不放开。”
海风微起，海浪的声音寂寞地在海上徘徊。叶将成看着天边的微光——天快亮了。他嘴角噙着凄凉的笑容，手掌盖着子君胸口可怕的伤口：“我能感觉到，子君的灵体。”
嫠诺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于是从地上坐起来，尽管神玉融进身体的痛让他的血液都在散发着沸腾的温度——现在，谁能比叶将成更痛呢。
“把他放进海里，他是魅蓝一族，只有在海里，他才有复活的可能。”
叶将成的笑容倏尔消失，抱着子君的手臂突然收紧，他全身的肌肉紧绷着，如同护着巢穴的孤狼。尽管他知道他留不住子君的尸身，可是……
嫠诺忍着身体的难受站起来，看看天边越来越亮的光芒，暗下眼神对叶将成说：“我知道你难受，但是你得尽快把他放进海里。”
突然，叶将成狠狠地扭头，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嫠诺——没有恨、没有杀意，只有沉浓的痛和绝望。嫠诺毫不示弱地迎着他的眼，几近冷漠地说：“如果你想他永不复活，那就留着他的尸身吧。”
“啊——！”叶将成突然低吼，尾音却变成了哭泣的哽咽。
他懂，他明白。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明白。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子君一步步走向死亡，他只能看着子君像一朵柔软的花一样凋零，而他无能为力。这是唯一的选择。
声声的嘶吼戛然而止，叶将成咬破了嘴唇。他强迫自己站起来，强迫自己一步步往海水中走去，迎着海浪，每一步都寒入骨髓。
天边慢慢染上了温暖绚丽的色彩，世界开始回温。
叶将成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缓慢地弯下腰：子君的脚被海水淹没，子君的发被海水淹没，终于，子君的身体沉入了水中。隔着一层薄薄的海水，却隔开了两个人的世界。
无法放手，叶将成低下头，抵着子君的额。海浪一下下漫过他的鼻头——腥咸的味道，和泪水一样的味道。
“子君……子君……子君……”
阳光终于跃出海面，整个世界一瞬间苏醒过来。而奇迹也在这时出现——子君睁开了双眼。蓝色的眼瞳，里面有叶将成熟悉的温和色彩。
“子君！”叶将成欣喜的声音都变了调，他收紧双臂想要抱起子君，但是，手臂却从子君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他一下僵硬了动作，茫然地伸手触碰子君的脸，能碰到，却是微弱的。就像是隔着海水的一层薄纱，而再探进一点，却已是海水。
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滑落，叶将成在子君面前褪去了全部伪装，他痛哭，就像当初被困在假山中的孩童。
“将成。”子君的声音，却更加清悦好听，是子君的声音。看到叶将成低下头怔忡不自觉地止住了哭泣，子君笑了：“将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