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齐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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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头看去,半山半山的绿,半山半山的红。

    嘿,这山真逗,多像自己。半边儿的草包——绿的,半边儿的心——红的。

    齐开哈哈哈哈哈笑了一阵,忽然便有些明白了。

    没有书,他无所谓。没有官儿做,他更没所谓。可若是没有秦功呢?

    高深的话儿他齐开说不出,但没有秦功,他定比那些个悲词伤赋里写的还要难受上千倍万倍。

    齐开在山顶上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下山了。

    有的事情,想好了就要做。不然气泄了就再没胆了。

    齐小公子火速下山,跨上马就上路,一路狂奔,比来时不知快了几倍。沿途的花草树木刷刷往后退,风亦是刷刷地往脸上刮,久了便疼得不行。可他却只想快点、再快点。

    到齐府门口时,齐开的头发都被吹得有些乱了,衣服上也粘了大大小小的泥印,那是上山时蹭的。可饶是这样,齐开的一双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亮。

    门童见到他笑喊一声公子,却被他一把挥开蹭蹭蹭地跑进了屋。

    齐太傅正在里屋用午饭,听到响声后便放了碗筷折脸去看。

    只见齐开直挺挺地立在门边,一双眼睛亮的跟夜猫子似的,一身的勇气全现在了笔直的背上。

    唉,要是以往每天都能这么精气神儿倒也好。齐太傅想。

    谁知齐开嘴一动,连点过渡都不带,张口就说:“爹,孩儿想好了,孩儿这辈子要么不娶,要娶就一定得娶自己喜欢的。”

    齐太傅一怔,心想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再一想,哦,想起来了,敢情是前几天跟他说的秦功那事儿给激着了……再一联想三年前,这傻孩子突然一夜高烧的那回,就差不多明白了。难道这孩子看着混不当心的样儿,其实早放了个人在心上?

    齐太傅对儿子想媳妇儿的事倒不反对,毕竟男大当婚,于是便笑着问道:“那你喜欢的,是哪家的?”爹给你说去。

    齐开直直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毫不犹豫地道:“秦功。“

    “我喜欢秦功。”

    齐太傅像是没听懂般呆坐在椅子上,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散去,眼神也由疑惑逐渐变得迷茫。齐开看着父亲木木然的神情,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愧疚。他定了定神,一狠心转身便走:他要去找秦功。

    谁知刚转身,身后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巨响。齐开心底一惊,下意识地便转头去看。齐太傅不知何时已两眼通红地站了起来,两手握住那张黑檀木椅的扶手就朝齐开甩了过去。

    齐开一闪,椅子砸在了脚上。

    那檀木椅取材地道,本身就十分厚实沉重,再加上齐太傅怒不自抑的力道,砸得齐开当场就倒下了。

    左脚脚腕折了,由于人是往前倒的,本就伤得极重的脚趾指骨便折损得更为厉害。

    急急赶来的大夫叹了口气继续道,养着吧,养得好那便还能走,养得不好……大夫摇了摇头,递上了一根精巧别致的拐杖。

    大夫走后,齐太傅一脸疲色地立在齐开床前,定定地看着齐开露在被子外面苍白的脸。

    齐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拽住齐父的一片袖子,张了张嘴:“爹。”

    齐太傅一把拂开齐开的手,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齐开手挂在床边,也不知道收回去。

    他从没见过父亲那般气过,从小到大,他爹给人的印象都像是一杯水,也许有时候是凉的,有时候是热的,可这杯水从来没有晃出来过,今天却因为自己而一股脑的翻了。

    说不痛那是假的,脚痛,头更痛。

    大夫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漏,可要问他是什么感觉……齐开尝试着动了动左腿,牵动了伤处抽了两口冷气后,他笑了。

    不就是瘸条腿么,小爷瘸得起。本来回来坦白便是拼着口气带着条命来的,他知道这种脸齐家丢不起,秦家更丢不起,可那又怎样?说了,还有一线生机,不说,小爷这辈子憋也给活活憋死了!

    椅子砸过来的时候,因为闪得快,只赔上了一只脚。那么拼着的那口气呢?齐开摸摸自己的胸膛:很好很好,气也还在,足足的。

    有了小命保底,又有这口气争着,便没什么好怕的。

    他齐开找不了秦功,也是可以换做秦功来找他齐开的。

    齐小爷这么想着,便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一回见着了人,便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缠着赖着,敢娶媳妇儿?哼哼哼,齐小爷在内心将秦功踹倒,接着嘿嘿嘿地又补了一脚。

    府里的小丫头见他在床上笑得诡异,扮在门后好半天没敢进去,最后实在慌得狠了,便在门边边上对着齐开嗫嚅道:公子公子,老爷让奴婢转告您,秦小将军跟着秦老将军到边地打仗去了。教您安生着别再想,好好养病。

    于是齐开一着急,不小心把心里的那个小秦功给踹断气了。

    怎怎怎怎不给他说一声就走了??!!齐小公子一慌神,立马忘了自个儿是个伤患,支着胳膊就要爬起来,结果脚上稍一带劲儿便嗷的一声惨嚎起来。小丫头吓得赶紧跑了进房,眼泪汪汪地扒在床边,碰都不敢碰期开一下儿。

    “公子公子,您没事儿吧?”小姑娘抹了把眼泪,“老爷还让奴婢特别给您说,凡事儿都只能动手不能动腿……”

    齐开气喘吁吁地躺着,顾不得头上的冷汗将那丫头的话打住,满腔急切地问:“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小丫头摇头。

    齐开闭了闭眼,突然猛一捶床:娘!!!!!!!的。

    小丫头不懂齐小公子心中的汹涌澎湃,只当这位小主儿又发疯了,她私下可听人说过这位小齐爷的行径经常不似常人,这下眼见为实登时吓得眼泪吧嗒。

    齐开心里烦躁,一挥手就把人赶了,一个人蒙进被子里偷偷伤心去了。

    秦功又走了,就算不打仗,这儿跟延边一个来回也要个把月。打仗的话……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早知道,早知道就早该把他定下的!给他正名!给他加印!

    齐开难受的不行,憋屈的不行,也委屈的不行。

    如此安安静静地过了许多天。府里的上下都发现,他们的齐小公子变了。

    不出门。这是腿脚的限制。可不说话,却着实让人想不通。

    往先的那些狐朋狗友上门来探望,他也只笑笑,然后手随意往哪出一指,示意人家放下东西后,便开始瞪着双桃花眼冲着房顶发愣。

    于是外边便又传开了,齐家的那位草包最近不发疯了,改发傻了。

    又过了阵子,齐小公子开始拿起了书。

    虽然一天只翻不到十页,却已经让齐太傅感慨万千。

    齐太傅去看他,他便抬了脸笑嘻嘻地叫声“爹”,然后便问日子。齐太傅每每一听见他问这个便转身就走:老夫告诉你,这辈子别想。

    其实齐开哪需要问别人,他都自己在书上好好地记着呢。一天看十页,十天便是百页。

    秦功回来的越晚,他看的东西就越多。也就……越等得值,越配得起。

    可这书他都看完快三十本儿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齐开这么看着、养着、打发着,却从来没有去想过,若是秦功压根儿就不想跟自己好呢?若是秦功原本想跟自己好,却到头来发现还是跟姑娘比较够呢?若是他已经在边地娶了妻子呢?若是他妻子给他生的儿子都已经能满地跑了呢?

    齐开从来都不想这些。

    他只想秦功凯旋而归时,等着问他一句:你跟不跟小爷?

    齐开原本便是极聪明的,静下心来看一些家中收藏的奇文异志时,便也能学得飞快。到后来一天翻完一本也是常有的事。

    他不由就想到他爹说过的那些话。果然,书读得多了,有些东西自然便能心领神会,不点自通。

    就如他此刻脑中想着秦功,却还能将书翻得仔细缓慢。若换了早先,这书能不能保持完好都说不准。齐开心想,也许这就叫做安然。

    一年过去了,他的脚还是没能好,大夫不无可惜地说,大概一辈子就只能这么颠簸着过了。齐太傅对于这点还是颇有些心疼愧疚的,因此平日里只要不是与秦字想干的事,他都乐意跟齐开说一说。

    其实齐开倒不是很在意,他只担心秦功回来的时候,他没法再挤在人潮的最前头,看着那人骑白马,摇旗杆。

    将近年关时,京城洋洋洒洒下了好几场大雪,枝桠间压的,屋檐上盖得,地面上铺的,都要比往年厚实。

    齐太傅看着,对齐开道:看来来年是个好年。齐开笑,瑞雪兆丰年嘛。

    可显然凡事有两面,一年再安稳也不可能稳得彻头彻尾。

    年过了没几天,齐太傅忽然消失了。

    本来齐开并未发现,只因那天太过于寻常。齐太傅照例一大早地起,齐开自脚不好使了以后便也习惯了陪父亲早起,然后两人一块儿用早膳,用过饭后,齐父便赶去上了早朝,而齐开则在院子里锻炼腿脚。

    可早朝过后,齐太傅却没回来。齐开想,也许是临了有什么事,被皇帝留下了。接着齐开便又想,会不会是跟秦功有关的事?

    一直到晌午,齐开独自吃过午饭,齐太傅还是没有回来。齐开稳住心思等。

    到傍晚,天都红了半边了,齐开终于坐不住了,一瘸一拐地跑出去想四处先找找,谁知一踏出门,一股萧瑟之气便迎面而来。

    他赶紧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折返身去拉住哭丧着脸的门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爹呢?!”

    门童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梗着声道:“公子,平日里老爷不让我们跟你说有关秦家的事儿,可这一回,却是秦将军走了……今儿早上刚传开的消息……”

    齐开猛地往后退开一步,跟避邪魔似的弹了出去:秦将军有两个,你指的......是哪一个。

    齐开死死盯着门童的嘴,却见他擦了把眼泪,然后眼睛猛地睁大,对着自己身后小心翼翼地喊了声“老爷”。

    齐开扶着门扭过脸去,却只看见了一个白了半头头发的老人。齐太傅蹒跚着上了台阶,拍了拍齐开的肩,低声道:“是老将军。”然后垂下手往门里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