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看着眼前的情形说:“看样子,龙兵屿上的人可以控制事态的发展。”
沈夜道:“幽云祭司钟玉为人聪慧谦谨,素有口才,因此我才选定他作为烈山部的使者,与外界人沟通。”
他并不喜欢钟玉,觉得他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在流月城的时候,钟玉也是坚定不移反对他政策的人,他就一直把他关押着,直到最后才放出来。他选他做使者,很重要的一点是,他是烈山部中少有的对下界人不存偏见的人。
谢衣道:“师尊知人善任,这个职位放眼整个烈山部,只有他最适合。”
沈夜看着钟玉在一水之隔的那岸指挥大局的样子,说:“他也确实没让我失望,假以时日,多些历练,说不定就能成为烈山部下一任大祭司。”
烈山部下一任大祭司,本来有个更好的人选。在他心里,谢衣曾是烈山部所有的希望,后来他自私了一点,把这个希望亲手给毁了,他突然说:“其实你还可以回去。”
谢衣惊讶的看向他。
沈夜说:“那里有我们的族人,有你施展才华的天地,而且关于破军祭司的一切都已经被抹去,你是没有污点的人,回去还可以重新开始。”
谢衣道:“现在就是重新开始。”
一百二十二年前他叛逃流月城的时候,大致猜到了沈夜的计划,却没有猜到他为此牺牲一切的决心,此后在下界的每一天,随着他对局势越来越深的认识,他才惊觉他对沈夜的不了解。
有的时候很奇怪,你觉得最亲近最熟悉的人,其实是最不了解的人,因为对他的认知,掺杂了太多自己的情绪在里面。
那时候他是他信心满满的小徒弟,怎么忍心见自己最敬爱的师尊深陷血污的泥潭,他想要为他分担一些东西,想要为他改变这一切的僵局。
所以他的出走只是暂时的,等到他找到解决一切的方法就会回到他身边,对他说,师尊你看,我们不用做那些害人性命的事也可以活下去。
可是没等到那句话说出口,所有的误会和猜忌就演化成冲突,直到难以挽回。后来守在沈夜身边那些黑暗漫长的岁月,他才一点点知晓,他隐藏的情绪和责任。他决定站在他这一边,哪怕要让自己的双手也染上鲜血。
他其实一点也不恨他将他变为初七。
正在这时,却见乐无异、夏夷则和阿阮从龙兵屿出来,谢衣施术将二人的周身隐匿起来。那三人拱手向祭司钟玉告辞,走过以法力凝化出的虹桥,进了瑶泽芝林,三人说话的声音也逐渐清晰。
乐无异道:“不知道闻人回去,会不会受到很重的惩罚?”
夏夷则道:“百草谷军令严明,闻人擅离职守外出,受到处罚是一定的,但是她与秦炀联手粉碎了流月城的阴谋也算有功,将军应该会从轻发落。”
“但愿这样吧,岛上有清和真人斡旋,大家应该也不会再为难烈山部了吧。”
“只要他们保证不再作恶,不去破坏下界生民安稳的生活,龙兵屿地处偏僻,修仙门派也不会刻意为难。其实让大家颇为忌惮的一点是他们身上的魔气,毕竟魔力消失于远古,重新出现在世间,让人不得不担忧。”
“好在他们目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而且远在龙兵屿,承诺永不踏入凡间世界,他们也是生灵,天地仁慈,应当给他们一个生存的空间。”
“修仙门派也可通过他们身上的魔气来熟悉魔界的力量,万一有魔界袭击人间的那一天,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说起魔力,我又想起最后出现在流月城的那个人,他的力量真的太可怕,即使是集众人之力的劫火,也只毁掉他的一条胳膊。”
“但愿真如他所说,他此行只为带回砺罂,那股力量永远不会踏入人间。”
乐无异摸着头说:“龙兵屿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我也该回家看一看了,娘三番两次派偃甲鸟来啰嗦催我回家,狼王也写书信给我,邀我去西域,仙女妹妹,夷则,你们也与我一同去吧。”
阿阮笑道:“小叶子好受欢迎呢。”
夏夷则道:“鉴于阿阮的身体状况,我还是先带她回太华山,寻找抑制灵力扩散之法。”
阿阮道:“小叶子,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找你去玩,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乐无异道:“一定。”说着放出馋鸡,馋鸡瞬间变为畅翔九天的鲲鹏,携着他高飞而去。
夏夷则握上阿阮的手:“那我们也走吧。”
阿阮点点头,踏出两步之后望向前方的芝林,眼中渐渐浮起疑惑,说:“我感觉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可是他们面前,包裹着霭霭雾气的仙林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夏夷则道:“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感觉到了……谢衣哥哥……”
“阿阮,谢前辈已经过世了。”
“我知道,只是这个地方有一股很像他的味道,不是我们在静水湖遇到的谢衣哥哥,也不是在神女墓遇到的那个暗杀者,而是我在巫山水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谢衣哥哥,这种感觉,熟悉极了。”
“阿阮……”
“大概是这里灵力清纯,和巫山有些相似,我才有这种错觉吧。夷则,自从我们从流月城回来,我感觉……”她看向自己的手:“我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在一点一点消失,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很模糊,反而是很久以前的那些事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你说,这是不是说明,我马上要变回去了?”
“……”
“我不是害怕重新变回露草,只是害怕我会不记得你。”
夏夷则握紧她的手,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你记不记得我都好,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还有阿阮,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希望的。我们这就回太华山,寻找医治你的办法,如果太华山没办法,我们就走遍天下,天下那么大,总会有救治你的法子。”
“可是夷则是皇子,可以这样一直陪着我吗?”
夏夷则目光温柔:“接下来的日子,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
阿阮偎在他怀里,轻轻笑起来,他们的脚下出现法阵,两人很快不见。
等确定他们离开了,沈夜才从隐身法障中走出来,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说:“她察觉到你的存在了。”
谢衣也从法障中走出,道:“阿阮……”
“不过她周身的灵力都有消散的趋势,这样下去……”
“阿阮原本是巫山神女脚下的一棵露草,随着灵力的汇聚化而为人,随着灵力的消散再重新变回露草。我在巫山水边遇到她的时候,她刚由露草化生为人,那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
沈夜看他有些出神的样子,突然想起书签上的那句“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
那句话是为她而写下的吗?不是有传闻说,谢衣在下界的二十二年里,曾与一位绿衣女子相伴走遍山河,那位绿衣女子看来就是阿阮。
沈夜皱眉道:“既然龙兵屿的事情没有什么大变化,这就走吧。”
他只好跟上他。
走着走着,却感到一股极强的灵力向他们逼近,沈夜望了谢衣一眼,二人防御起来。就在这时,水泽的尽头出现一个人,缓步走来,向他们低声说了句:“隐藏起来。”
沈夜讶然发现,那人正是在海市博卖行与他擦肩而过的人。
两人不及细想,隐起身来。
那人摇扇在手,静静等候,眼前出现一道强势而柔和的太清法阵,从法阵中走出一个人,正是太华山诀微长老清和真人。
那人闲步走上前去迎道:“一段时间不见,清和真人风采依旧,什么时候再到长安来,与在下畅饮弈棋?”
清和真人施了一礼道:“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司徒公子?”
那人笑道:“在下有一友人,素来淡泊名利,他在不远外的珠紫林盖了一座别居,一年里总会抽些日子过去住,他邀我到此处游玩,言道此处风景殊异,别有洞天,真人知道我是一个闲人,闻言岂有不来之理?”
清和真人道:“原来如此……”他不动声色的将眼光扫视向司徒公子身后,又说:“近日一些友人在此处安家落户,山人前来帮忙,途经此地,发现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哦,什么气息?莫非草丛中隐着什么神鸟凶兽?”
“司徒公子这一路过来,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唯见花红柳绿,清雅洞天。”
清和真人将目光收回来,温雅笑道:“山人的这些朋友几番波折才落户对岸的龙兵屿,他们的仇敌也好故人也好,都不该在此时前来打扰,需知众目睽睽之下,一石亦能激起千层浪。”
“这么说来,连在下都算外人了,要速速离去才好。诀微长老不若与我去在下朋友那处赏花饮酒?”
“山人还有些杂事,就不打扰了。”
“等在下得了空闲,一定到太华山找真人谈经论道。”
清和真人微微一笑:“司徒公子需记得,带长安瑰乐坊的美酒来才好。”
“一定。”
施过礼之后,清和真人隐匿在空中。
风声过后,沈夜和谢衣现出身形。清濛的林色衬托出面前的人温和的脸色,白折扇依旧拿在手中。
沈夜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在下司徒念言。”
☆、第十一章
日头斜在司徒念言那一方,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使他脸上温雅的表情显得有些暧昧不清。
沈夜说:“我们在海市也见过。”
锦衣华服的司徒念言笑起来,嘴角有浅浅的笑涡:“公西先生是在下的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