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难怪手里会有剑谱排名第十的凌虚剑了。”
“廷尉大人过奖了,此剑乃是子房的忘年之交,韩非所赠。”
听到韩非的名字,李斯如张良料想的那样双眉隆起一座小山,沉默片刻,说道:“既然子房是我的同门韩非的友人,那这场比试就点到为止吧!”
看不惯李斯用这种用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来给自己找台阶下,张良双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谁料没等他开口,站在身边的颜路抢先一步。
“多谢廷尉大人。”
话音落下的同时,颜路扭头冲他使了个眼色,似乎是在告诫他不要鲁莽行事。
他知道,以颜路的身手断不会畏惧几个靠用毒和暗箭伤人的小喽啰,颜路提防的那个人,是李斯。
千里迢迢兴师动众从咸阳赶到桑海,说是为了探望老师,但李斯根本没孝顺到那种程度,然而,若只是想在武力上给小圣贤庄一个下马威,这理由也未免太过幼稚。
小圣贤庄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是李斯想要的。
虽然心中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然而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当朝廷尉,目前张良还猜不透,毕竟他也才刚到小圣贤庄短短数月罢了。
怀揣疑问,他不经意扭头看向愤愤不平的六名黑衣人,他们其中有两个已经被自己所伤。此六人身上的杀气与血腥味绝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能够将这样的家伙网罗在手下,并且还带进小圣贤庄来,李斯究竟安的什么心?
“哦对了,老师,弟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老师能否应允?”
在面对荀子时,李斯向来毕恭毕敬。
“你先说说看,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弟子这次来是奉陛下之命,到小圣贤庄的藏书阁找一本书。”
“一本书?”
“不错。”
眉梢染白的两条浓眉用力蹙了一下,荀子总觉得李斯在图谋什么。然而,在诸子百家之中,儒家奉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受到帝国重视与承认的门派,而李斯与韩非又都是他的弟子,倘若公然拒绝,恐怕会为儒家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再者,儒家典籍若是能为始皇帝所用,对天下苍生而言,或许是一大幸事。
脑中百转千回,最终,荀子还是认为让李斯进入藏书阁对儒家利大于弊,于是回答:“嗯,你想进藏书阁倒也可以,不过……”
“不过?”
顺着荀子的目光,李斯看向端坐在下方板着一张脸,双眸炯炯有神的伏念。
“不过……要由掌门师尊的大弟子陪同才好。”
“你这老头,什么意思,竟然派人监视廷尉大人!”
荀子话音刚落,随李斯而来的武将便发出一声怒喝,震耳欲聋。
“不得无礼!”
挥一下衣袖,李斯扭头甩给武将一把锋利的眼刀。随后转身面向荀子,脸上瞬间戴上了谦恭的微笑面具。
“那就有劳这位大弟子为李斯带路了。”
“嗯……”
荀子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伏念,伏念立即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廷尉大人,这边请。”
就这样,在伏念的引领下,李斯离开了会客厅,前往藏书阁,而他带来的一名武将和六名黑衣人也紧随其后,那些被杀戮与血腥染红的背影,蒙上了一层难以形容的阴霾。
那之后,李斯便在小圣贤庄小住了一段时日,这期间,他每日清早都会很守礼节地拜访荀子,午后便在伏念的引领下进入藏书阁。当初他对荀子说的是“奉陛下之命找一本书”,如今看来,那本书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
今天,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桑海城赫赫有名的有间客栈,在傍晚之际,迎来了来自儒家小圣贤庄的贵客。
“丁掌柜真是客气了。”
“哪里哪里,有间客栈本来就是为小圣贤庄服务的,做点新菜也是应该的嘛!”
丁掌柜挠挠后脑勺,憨厚地笑着。
对面,是一如既往挂着春风般儒雅笑容的张良,以及从来都与他如影随形的二师兄颜路。
他们两人正站在店门口和丁掌柜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为小圣贤庄研制的新菜色——
表面上是这样没错。
“我们荀师叔可是对丁掌柜的手艺赞不绝口呢!”
“是嘛是嘛,那还真是过奖、过奖啊!”
满脸堆笑,丁掌柜将张良和颜路迎进来,随手关上了有间客栈的大门。
然后,小心翼翼地插好门栓。
转身的同时,脸上那种迎客的职业性微笑消失了,而张良的一对黑瞳也在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真是麻烦丁掌柜了,子房在此谢过……”
“哎,说什么见外的话……”
闻言,丁掌柜摆摆手,“反正我外头的朋友多得是,能帮上张良先生的忙,也是我的荣幸嘛!”
这样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了一张纸。
“张良先生让我打听那位之前就出使秦国的韩非的下落,我问我外头的那些朋友了,他们搜集了一些情报,全都写在这上面,给,你瞧瞧。”
“嗯,多谢丁掌柜。”
拱手行了一礼,张良再次道谢,随即接过纸,仔细看来,这纸更像是一封折起来的信。
自从每日陪同颜路一起给荀师叔送饭,他便和丁掌柜逐渐熟识起来,某日偶然之际,他顺口说出他一直在寻找一位远赴咸阳的朋友的下落,结果丁掌柜告诉他说自己有很多仗义的朋友,搞不好能帮他的忙。于是,才有了今日的相会。
不过,打听韩非这件事,他并没有让除颜路以外的其他人知道。
对小圣贤庄的人,他只信得过他的二师兄。
由于儒家向来有“君子远庖厨”这样的礼法,因此此行,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借口——丁掌柜研制的新菜。
这就是为什么他和颜路一开始要站在有间客栈门口那样和丁掌柜寒暄,毕竟桑海城始皇帝耳目众多,特别是在当朝廷尉来访的这段时间里。
收下信,张良便在颜路的陪同下离开了有间客栈。
此时外头已是夕阳西下,风徐徐地吹着,将乌黑的额发吹得缓缓摆动,有些遮挡视线。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林间,穿过这片树林,就是小圣贤庄了。
太阳,一点点沉入了西边的山脉之中,天空仿佛蒙上了一层清冷的纱,变暗了。
闲庭信步地走着,颜路察觉到身边之人的脚步渐渐放慢,最终停了下来。
看来,子房是打算看丁掌柜给的消息了。
不出所料,身旁的张良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那封信,果断打开,紧接着眉头紧锁。
“出了什么事么?”
读出张良表情中的紧张,颜路也跟着心脏高悬。
沉沉地叹出一口气,张良将信收了起来,仰起头,望着飘过几朵乌云的天空,喃喃道:“韩非他……很早就被嬴政打入了秦国的死牢……”
双眸瞪大,颜路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无奈地摇摇头。
“俗话说的好,伴君如伴虎,更何况始皇帝本身就是喜怒不定之人,而且……韩非出身韩国……也许是他不希望始皇帝攻打六国才会触怒龙颜吧?”
“又或许……是师出同门的某位高官不希望他平步青云吧……”
“你是说……李斯?”
扭头注视张良的侧脸,那张脸,一改往日的儒雅谦恭,竟然染上了几分愠色。
这样看来,对子房而言,韩非果然是十分重要的友人啊!
心中不知怎么有点异样的感觉,颜路自然而然地向张良身边靠近了几分。总觉得,这个时候的张良,需要人陪伴左右。
“当初,韩非出使秦国之前我就阻止过他……嬴政那个人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并非他理想中能够真正运用法家思想治国的明君……结果还是……”
宛如把一整年的气都叹了出去,张良一边说一边捡了一块大石头坐下。
林间突然响起沙沙声,是风,变大了。
半晌,风中传来了颜路平静的询问。
“子房你……其实很想光复韩国……对么?”
闻言,张良猛然抬起头,迎上了颜路静若止水的目光。片刻,他又压低下颚,将动摇的视线埋进了脚下翻滚的落叶之中。
“二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