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双绝之海晏天青(出书版)

分卷阅读24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凌冱羽虽早已有了面对一切责难的觉悟,心中的准备却多是针对昔日伙伴可能的责难而起,却是及至今日才猛然忆起:不是所有姻缘,都能像师兄和东方大哥那般顺当美满。

    望着眼前热腾腾的早膳,以及身旁师父关切又期待的目光,青年只觉胸口一阵酸涩升起,却终只是微微笑了下,而后按着长辈的意思捧起碗筷用起了早膳。

    ——无奈这个早晨似乎早已注定了与【清静】二字无缘。桌前的凌冱羽才刚剥了馒头吃上两口呢,不想房外却已是熟悉的足音匆匆由远而近,却不是正惹得他心绪难平的西门晔是谁?不愿让对方察觉自己的异样,凌冱羽深吸了口气才想摆出一个一如平时的明朗表情抬头相迎,怎料身旁的师父却于此时搁了手上的碗筷猛地一拍桌,朝门口方推门而入的西门晔扬声问道:

    “姓西门的,你竟还有胆来此?说!你身负婚约的事儿究竟是真是假?”

    “仅是口头之约,亦未有任何实际的文定议程,做不得数的。”

    西门晔本是听闻情人受伤的消息才会匆匆赶来,不想人还没进门,最先迎来的便是【岳父】的高声质问……幸得他自打决意和冱羽厮守后便已将诸般情况梳理过一遍,对于此事亦早有计较,自是想也未想便顺口答了过,“此约本就是因利益而起,至多再给对方一些补偿也就是了,想来柳林山庄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他一心顾念着凌冱羽受伤之事,回答后也无暇在意长辈的反应便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至了青年身畔;听着的聂扬虽觉他的处理方式多少有些无情,但思量着若不无情、吃亏的可就是自家徒儿了,便也只得悻悻闭上了嘴,任由那个不请自入的混帐近前、于打方才便有些闷闷不乐的徒儿身边坐了下。

    “冱羽,你的身子……”

    西门晔犹不知昨夜行动背后的【真相】,听人说凌冱羽中了景玄一掌、又听说他人现下正在上青阁歇息,关心之余自然理所当然地将两件事连在了一起……尤其眼前青年的面色虽不如何苍白,神气却明显不足,更让瞧着的流影谷少谷主心下一紧,不由眉头一皱,问:“白冽予呢?听说你中了景玄一掌,他这做师兄的怎么没来好生照料?”

    “师兄已经帮我处理好伤势了。只是他家中出了急事,所以在将事情交代完后便和东方大哥先行离京了……我刚刚才送他们离开。”

    “是么?但你……”

    尽管西门晔多少有些好奇能令白冽予匆匆离开的【急事】为何,可见眼下情人明明伤势无碍,整个人却显得毫无精神,深知其脾性的流影谷少谷主哪还不知事情有异?不由一把握上了青年掌心,同时朝一旁额际青筋微跳的聂扬开口道:

    “前辈,不知能否劳驾您回避一下?”

    “回避?这可是我……”

    听那混账竟然敢提出这样胆大包天的要求,聂扬心下一火便待拍桌发作,却在瞥见一旁徒儿那令人怜惜的郁结神情后彻底没了劲儿……于心下暗暗叹了句“徒大不中留”,满心不甘的黄泉剑终在留了个“你可别给我胡来”的警告后起身出了自个儿的房间。

    ——若在平时,见着西门晔这般【尊重】长辈,凌冱羽少不得还会帮忙打个圆场什么的。但眼下他心思郁郁,要想将满心的不安与无奈掩饰住尚且有些勉强,又岂有顾及这些的余裕?只是如此反应却反倒更坐实西门晔的猜测,而在确认长者已然离去后、一个张臂将青年拥入了怀中。

    “你是在意婚约的事儿么?”

    若问眼前有什么理由可能引得青年如此消沉的,西门晔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方才长者的那一声喝问……“我知道你或许会对我将婚约之事于利字沾边、又轻易毁弃的做法不满,但人的心力有限,对我来说,能顾得了你才是一切。”

    “晔……”

    听着那并不如何温柔、在乎之情却溢于言表的话语、感受着身周自打昨夜诛杀景玄后便一直心心念念着的气息与温暖,凌冱羽低低唤了声,却说不清心口此刻蔓延开来的究竟是暖意亦或酸涩。

    “我并非不信你的话,只是……有些承诺,并不是说了就有办法达成的。”

    “你是指……我们之间的事?”

    解除和柳胤的口头婚约,自然不在青年所谓“并不是说了就有办法达成”的范畴内,是以西门晔一听便隐隐捕捉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你在担心咱们没法……如愿厮守么?”

    “……嗯。”

    青年轻轻应道,音声间的苦涩至此却已是再难压抑:“你需要顾忌的事情太多,又如何能……如师兄、东方大哥那般不婚不娶?尤其之前也提到过,我终归是要回到岭南的,也绝无可能站在师兄的对立面上。既然如此,你我之间,又如何能不彼此为敌?”

    “如果你能为这段情承担可能来自昔日伙伴的质疑和指谪,我又为什么不能抛下那些?”

    明白情人的顾虑无非还是考虑到了自个儿作为流影谷继承者的立场,西门晔心下怜意愈深,本自紧拥着情人的双臂却已一松,却是转而抬起了那张理当神采飞扬、此刻却显得落落寡欢的清俊面庞……沉眸直对向那双微染阴霾的明眸,神情间带着的,是源自于满腔情意的郑重。

    “你以为我还会重蹈覆辙么?西门晔岂是空口白话之人?既已同你做出了承诺,自是无论如何都要守着的……”

    说到这儿,他微微倾前、于离青年容颜未及寸许处一声叹息:

    “况且……事已至此,我又如何能放你离开?若真一辈子得不到也就罢了。可既然得到了,不论什么原因,都没有让我再放手的道理……我说过,这辈子不会放你离开的,冱羽。”

    “……嗯。”

    “至于立场什么的,且不说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你以为经过家父昨夜的那一场清洗后,流影谷还有给擎云山庄添乱的可能么?真说起来,我倒还要防着白冽予几分呢。”

    “晔……”

    而那番话换来的,是凌冱羽不论音调神气都与先前的郁郁有了绝大不同的一唤。

    青年虽偶有钻牛角尖的时候,却绝非一钻进死胡同便顽固不听劝的性子。眼下得着西门晔连番劝解,心头纠结之处自也慢慢松解了开。

    ——望着眼前早已深深刻画入心的俊美面容,迟疑片刻后,他才抬起了原先静静摆放于身侧的手、一如平时那般张臂攀附上男人宽广的背脊……有若信号的举动换来了男人背脊的微微震颤。下一刻,原只是捧着情人面庞的西门晔已然更复倾前、重重吻住了眼前终得以重染上明朗笑花的唇——

    有花堪折直须折,至于折花的后果么,等真临到头的时候再关心也不迟。

    第十六章

    洞庭湖畔,幽兰水榭。

    白冽予和东方煜依莫九音信中指示到达此地,是在启程离京十日后。

    幽兰水榭本就是当年关清远为其妻兰烟所置办的产业,兰烟亡故后自然成了兰少桦所有。其后兰少桦与白毅杰成婚虽未特地转让房产,可名下物业这些年里却都一直是由擎云山庄所有,一般人便是想远远瞻仰一番也无法,自然让这曾一度名扬天下的院落渐渐淡出了江湖人的视线之外。

    望着那幢于漫天细雪中静静伫立湖面之上的水榭亭阁,感觉着楼台内那股他已十分熟悉、亦是此刻唯一一股能为他所觉察的气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青年微微苍白了脸,却终还是在深深吸了口起后、提步上前同情人一道进入了水榭之中。

    对方并无意隐瞒自身的位置,是以他没费上多少功夫便按图索骥地寻到了那股气息的所在。

    ——那是一间布置得相当雅致、瞧不出多少旧主应有的女儿家习气的书斋。沉稳大气的紫檀木书案后、老者隐带着分寂寥的背影巍然立于窗前,可更快攫获了青年目光的,却是书斋一侧供主人小憩的软榻之上、那仿佛熟睡般安然躺卧着的儒雅身影。

    那双总在眸光深处蕴着浓浓慈爱的眼,如今已然沉沉阖了上;那张掩不去岁月痕迹的面容温文俊雅一如往昔,可带着的,却是白冽予此前从未见过的、释然而平静的笑。

    如果不是那躯体感觉不出一丝活人应有的温暖、听不出一丝活人应有的心跳和吐息,只怕任何见着的人都会以为榻上躺卧着的长者只是安稳的熟睡着,而非陷入了永远的沉眠之中。

    可白冽予在医道和武道上的造诣却不容许他这么欺骗自己。

    虽不知老者究竟是用什么手段保持了榻上躯体仪表的完好,但躯体主人早在数日之前便已生机尽绝却是不争的事实……青年不晓得该为自己不论如何都不可能赶上的事实感到释然抑或懊悔,却在得以厘清这些前便已一股难以自禁的泫然漫开。

    无双面容之上,不知何时已然静静淌落了两道清泪。

    ——没有乍然得知一切时撕裂心肺的悲恸,有着的,只是浓得化不开的思念与悲伤。他就这么静静凝视着软榻之上长辈仿若熟睡的面影,试图借此将之牢牢记入心底……书斋内的静默便这么延续了下去,足过了好半晌,才由书案之后本自静静凝望着窗外的老者打了破。

    “九音说,他人生道路分歧始于此处,所以也该在此处画下终结。”

    沉稳威严依旧的音声,此刻带着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萧索与伤感……若非了解事情始末,只怕任何人都不会以为窗前仿佛悲悼着的老者,便是造成眼前一切的始作俑者。

    “当年,老夫因九音的设计而身受重伤潜伏逃遁时,曾经恨得只想把这个逆徒千刀万剐……他曾是老夫最钟爱的弟子,费在他身上的心血功夫甚至比对少桦的关注还要多上无数倍,却不想换来的竟是如此结局——若非当年和少桦的约定,或许早在他得以晋身宗师级之前,便已被老夫动手诛杀了吧。”

    “只是守着和少桦的约定避居海外的那些年里,除了烟儿和少桦外,老夫心底念得最多的,竟也是这个逆徒。”

    “当时我已收了景玄作弟子,可每次传授他新功夫的时候,往日教导九音的记忆便会随之浮现——景玄的资质虽不算差,却远没有当年九音的灵气,性子也不若九音那般明白坦荡,自然让已吃过徒弟一次亏的老夫越发冷淡疏远,却不想越是这样等若利益交换的师徒关系,便越是让老夫怀念起了以前的日子。”

    “直到回归中原见着给他一手调教成材的你,又和他那样隔空交手合作了番后,老夫才赫然惊觉:尽管已是这么多年过去、尽管曾经恨不得让他受尽折磨不得好死,可在老夫心里,他却依然是老夫最钟爱的弟子;而九音……尽管已在明面上成了‘海天门’的敌人,但在骨子里、内心深处,他却依然是当年那个让老夫引以为傲的海天门继承者……他只是因故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并也因此以不同方式延续了海天门的道统和传承而已。”

    说到这儿,老者——关清远叹息着一个回眸,望向的却不是门前的外孙,而是软榻上亡命于自个儿掌下的徒弟……魔道宗师神丰清朗的面容如旧,但此时、此刻,头上刻画着的,却是前所未有的颓唐老态。

    而白冽予自然不可能忽略这点。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老者的气息比之往日要弱上了许多。可先前本以为是自个儿有所提升所致,却到如今细细一瞧,方知原来是老者自身耗损过大的缘故。

    许是料知了他的心思,关清远略带自嘲地笑了笑:

    “你若想动手,眼下便是唯一的机会了……九音多半是担心此事了后,老夫又会因闲来无事而继续搞风搞雨,这才再次给了老夫一个不得不觅地潜伏的理由……能以一人之力将老夫伤到这个地步,偿罪之余亦不忘预留后手,果真不愧是老夫最出色的徒弟。”

    “……前辈今后不知作何打算?”

    没有回应老者那【若想动手】四字,片刻思量后,沉默多时的白冽予终于开口,音调却是强自压抑着哀伤的淡冷:“有莫叔的遗言在前,若前辈不会做出不利于山庄、不利于冽予至亲至爱之人的事,冽予自也没有与前辈为敌的必要。”

    “……时至今日,你仍不愿叫老夫一声‘外公’么?”

    “对前辈而言,不是发自心底的虚假称呼有意义么?”

    “你还是一样嘴利。”

    因青年的反诘微微苦笑了下,关清远抬眸望向那接替了已逝的徒弟传承了自个儿衣钵的外孙,以及那双正对着自个儿的、复杂中犹带着几分倔强的幽眸,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孩子其实远不如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刚硬。

    如果他【疼爱】外孙的方式不是那么样【特别】,是否此刻他便能听冽予不甘不愿地当着他的面喊上一声【外公】呢?

    想到这儿,老者怔了怔,突然意识到这世上终究还是有着需要自己好生努力才有可能到手的事物。

    也许,他那多半仍颇为漫长的余生……并不如他所以为的那般无趣。

    又自望了眼徒弟的遗骸后,长者心下已然有了决断,当下自怀中掏出了份略有些厚度的羊皮包裹、略一使力将之扔给了面上微露讶色的青年。

    “老夫已事先将青海商肆的半数资产兑换成现银……当年本就还欠着你母亲一份嫁妆,这些便留给你们作日后嫁娶之用吧——下次再见,应该就是老夫有曾外孙可抱的时候了。”

    言罢,他未再多留,一个旋身绕过因他所言而略有些傻眼的孙子与【孙媳】、洒脱一笑后便自离开了幽兰水榭。

    耳听长者地足音渐远,白冽予虽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让对方的心态有了转变,但眼下的状况显然对己方有利无弊,便也无了特意探究的心思;反倒是一旁给忽略多时的东方煜因先前入耳的【曾外孙】三字而不可免地起了某些不好的联想,忍不住抬手轻扯了扯情人的衣袖。

    “冽,他的意思……不会是想找人帮你生吧?咱们两个可生不出来啊!”

    “咱们两个生不出来,不还有飒哥么?”

    饶是青年心中的哀伤仍难以平复,却仍不免给情人的这番【担忧】逗了笑,“虽说接下来还得先操办好莫叔的后事,可先和柳林山庄通通气、确定好嫂子跟飒哥的关系还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