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蜉蝣千重

分卷阅读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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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再大的努力,冲开穴道也是在三个时辰之后。

    身子能动弹后,翠浮游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冲出门去,找那不要命的人。结果方才一掌拍开大门,冷不防被人一剑戳过来,铁刃架在脖子上。金属的寒气加上屋外的冷风,让翠浮游猛然清醒。

    该死,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哟,醒了?”

    耳边响起御霏天流氓似的腔调,翠浮游觉得自己眉角开始不耐地哆嗦。

    “短短几个时辰未见,你就开始皮痒了?”他问着,皮笑肉不笑的。

    回答他的是长剑入鞘的声响。

    “你家死相拜托我看着你。收钱办事,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清楚。”长剑扛在肩上,御霏天一手叉腰一手扶门框,耷着眉毛,神色很是无辜。

    翠浮游本不想鸟他,抬脚就像往外走。哪知脚边还未迈出,剑光闪过,只觉长剑再度横上肩膀。

    “你!”难道这人真的是没事找架打?翠浮游开始磨牙。

    御霏天则眯起眼,下巴一扬,“我怎样?”表情凛冽又流氓。

    “找死。”

    翠浮游敢保证,如果自己能看见,他会用眼神狠狠在眼前这人身上,扎他十几二十个窟窿。

    “哎呀,杀气真重。我说,你就真忍心宰掉你家死相为你找的保镖?”原本流氓的语气变成了泼皮耍赖,翠浮游硬生生惊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架在肩上的剑,做样子般蹭了几下,便收回去了。

    所以说,这人到底是来乱的还是怎样?

    见翠浮游那一脸纠结扭曲,御霏天哈欠连连,也不挡人家的门了,转身让开大路一条。

    “要走便走吧。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一旦你出现在你家死相面前,会造成什么后果你自己想清楚。”他耸耸肩,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表情语气,像极了某个摇着扇子的神棍。

    “后果,什么后果?”翠浮游不认为自己一见重昀就会功体爆裂粉身碎骨,更不认为重昀见了他就会杀性大发,一人独挑一国。

    “哎呀你真正是不明白,所谓关心则乱。如果有一天我上战场,我家羽仔不顾死活来找我,那么我宁可自己战死,也要护羽仔周全。”御霏天一边说,一边肖想着御宇为他四处奔忙的样子。

    就算看不见,翠浮游大概也猜出这人现在是个什么猥琐神情。冷哼一声,他转靠另一边门框。

    “只怕不用你护,小羽上战场,第一件事就是将你砍个十刀八刀的……”

    “住口!胡编乱造什么!我家羽仔才舍不得!!!”

    真舍不得你就不会阻止我说下去了。翠浮游抽抽鼻子,却没发现话题已经悄然转变,而自己也不再坚持前去寻人。

    “等吧。等待最磨人心,也最考人情。等到了便是你的,等不到,也只是空磨一场。”

    抱着剑的人突然蹦出这么句话,随后眯着眼睛什么都不说了;看不见的人只笑,抱着肩的双手却捏紧了手臂上的布料。

    说起等待,翠浮游等的日子也不少,可接下来的五天,对他来说堪比人间炼狱。

    每一日早起饭后睡前,他都照三顿捉了门前的侍卫,硬逼着送一只飞鸽到薛依虹的军营,得到回信也不管什么机密不机密,当场拆了逮着身边的人过来从头读到尾。

    也许他根本就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心焦,脸上除了笑,还会挂上别的神采。

    可再心焦都是没用的。一连五天,送了十四只信鸽过去,回了十三只,却没有一只提到重昀情况。这事要搁在御霏天那种人身上,着急上火的,嘴上早就戳了几个燎泡。但遇上这劫的是翠浮游,便注定要比嘴上生燎泡要悲惨。

    五天下来,这本来就没多少肉的人直接瘦下一大圈,身板看着更薄许多。最后连月笙的朝臣都看不下去,深怕他们这位亲王哪天出门,被那呼呼的风夹雪给刮上天去。

    然后,在第五日的黄昏,风雪停歇的时候,重昀的红鸮飞回来了。

    大鸟带着一身的尘、一身的雪,滚到翠浮游怀里。他慌忙解下鸟儿脚上的信筒,还没读信,却突然觉得是出了什么大事,胸口揪紧了说不出来的痛。

    正要将信筒拆开,房梁上却突然垂下个鱼钩,把信筒钓了上去。

    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了。

    “御霏天!这不是玩,快将信筒给我!!”说不定,说不定里面就有重昀的消息。

    “痴呆,给你你看得见吗?”一个白眼翻过去,御霏天倒出竹筒中的字条,作势将竹筒往翠浮游脸上丢。后者抚手接过,正准备说话,不想房梁上的人又开始唠叨。“你现在心烦意乱的,我就不信你能摸得准几个字。”顿了顿,阴暗处传出纸制品揉捏的声响。“我看看我看看……重昀重伤,速来…速来……”御霏天措了措身,瞧了眼底下等得焦急的绿衣人,眨眨眼,咽了口唾沫。

    “……速来收尸。”

    说完话他便破窗而出,深怕扫到台风尾。

    一刻钟后,御霏天失望了:月王的书房里并未掀起毁天灭地的风暴。他小心翼翼措过去,没等他戳破窗户纸,只听衣袂裂风之声。等他推窗来看,屋里早已没了翠浮游的踪影。

    完了……

    一颗冷汗自御霏天额角滑下,本是打算追过去,但转念一想,人走都走了老远,又何必累死累活去追?给重昀收尸这字条绝对是薛依虹那大神棍的手笔,而且他确定那厮是有预谋的!至于这目的何在,他御霏天就管不着了。

    偷闲躲懒的心思一上来,御霏天便开始发挥他懒骨头的本质。进了屋,关门落锁跃上房顶。抱着他的剑便开始打起了盹。

    此时月笙东南方的铁蹄坳中,已是尸横遍野。硝烟甚浓,显然是大战不久。周围只剩犬戎兵的尸首,而不见犬戎大军驻扎,想来应是犬戎败了,退了兵。

    不过看这架势,月笙与中原的军队亦是吃亏不少。这满地狼藉中,亦不乏中月两军的战甲头盔。

    不过眼前的惨况,架马疾行的翠浮游是看不见的。他连抽马鞭,铁蹄下,那些本就形容狼藉的尸身直接血肉模糊。

    催马扬鞭数时辰之久,等翠浮游一身尘土到了中原大军军帐,下马入营,却不想迎面撞上一人,当场就是一阵头晕眼花。

    “噫呀~这位兄台走路小心点,薛某人手上的烫水不长眼……小翠?”

    耳边嗡嗡响的调侃话突然变成讶异的惊呼,翠浮游刚缓过神,心说怎么撞上这神棍师兄,却听铜盆落地声响,接着手腕便被人拽住了。

    “薛依虹!你……”

    “你随我来。”说着便将自己往里拉。

    在一阵左跑右拐的奔忙、“见过军策”的声响过后,翠浮游感觉被拉到了一处温暖的所在。忽然的空气不通让他觉得有点头晕,可接下来他却在这暖暖的空气中,嗅到一股子血腥味。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的心没来由地揪了起来。

    “薛依虹,这是哪里?”他反手揪住身边人的衣袖,却没得到答案,反被人往前带去。

    脚下突然踢到硬木的物什,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会,却发现这大帐中,除自己之外只有两人的气息。一个是薛依虹,另一个,正是那让自己担忧了将近五天的存在。不过听这气息,他应该是睡着了还没醒。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翠浮游舒心地叹了口气,接着迅速转身,两手揪住薛依虹的衣领。

    “我想你应该稍微解释一下。”他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八颗白牙在帐篷内油灯的照射下,映出有点瘆人的光。

    闻言,薛依虹一阵干咳,同时奋力掰开翠浮游的手,“呃,那张纸条是我写的。你不用担心,重昀无碍了。只是……唉罢了,他现在还没醒,等他醒了你们俩好好说说话。我先出去,王爷还有事找我……”这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翠浮游懒得理他,探身摸了摸,在床沿坐下。

    一时间,大帐中一片静默。

    其实翠浮游是憋着很多话要说的。担心、焦虑、责备,想说的很多,可现在听这人平缓的呼吸声,他又觉得就这样静静坐着也挺好。

    帐外的守军换了一拨,翠浮游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起身,却冷不防被人抓住了手腕。

    “不要走。”面前传来人沙哑低沉的声音。

    翠浮游愣了愣,笑了。

    “什么时候醒来的,怎么不告诉我。”

    他抱怨似地说,又坐回原位。忽地,带了茧的手指冷不防抚上他的眉眼。

    “你眼睛看不见的?”重昀的声音有点疑惑,按着对方双眼的手指,是意料之中,又是出乎意料的温柔。

    重昀的反应让翠浮游莫名心惊,他突然想到一个最不可能的情况。

    张了张嘴,想问,又怕得到的答案真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心凉。

    而他正踌躇,半倚在床上的人又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吾觉得你很眼熟。”

    “…………哈……”居然,真的猜对了。

    只是,这正确的猜测,只让翠浮游感觉坠入冰河,痛彻心扉。他抿着嘴,缓缓低下头。

    重昀正奇怪,怎么眼前这人突然笑得这么苦涩。而且笑完还不说话?刚想开口问,一只手却伸过来,遮住他的眼睛。

    想把那只手拂下,只听略带哽咽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重伤初愈,先好好休息。到时候我再来看你。”

    随即,耳边一阵风声,再睁眼,本坐在床沿的人已经不见了。

    看着已然落下,前后摆动的布幕,重昀忽然感到心口痛如刀绞。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项很重要,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事实上,他好像正是为那被他所遗忘的东西,险险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