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霎那,肖将军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迎风细柳面若桃花,说话语气如三月春风内容却似地狱业火的男人,真的非常之不好惹。
索性,这位不好惹的先生貌似并不打算真拿谁开刀。他只是让那二位出来撞刀口的大臣一口心血呕出之后,淡淡丢下一句“若无事,众臣可退”,然后转身背着手,不说话了。
包括肖梵天在内,众臣如临大赦,一口一个“臣告退”尔后转身溜之。
肖将军本欲随着大部队一同撤离。
“肖将军。”
却闻罹安亲王如沐春风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于是就见被叫唤的那位猛然转身,噗通一声单膝落地。
“亲王有何吩咐。”基本上是从牙缝里磨出的这几个字儿。
跪着的肖将军一脸离奇,心说我没事跪个甚呢,我又没犯事。但实际上他还是低着脑袋,跪得四平八稳。
翠浮游眼睫颤了颤,纤长的手指头轻轻刮过平整的书桌桌面,细微的声响就像一把钝刀架在肖梵天肩上,缓慢而用力地划拉着他脖子上的肉。何其痛苦。
好吧亲王我错了,我真心知道错了,我不该说您是娘娘腔,您老威武了真的。站那儿一笑几千大军顿时溃不成军,眼泪哗哗的。
肖将军痛苦地肝颤着,最后在他即将血溅五步爆体而亡之前,翠浮游终于大发慈悲一开金口。
“听说你来了个远房表妹?”
“……”
打死他都不信亲王留他下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家常到让人牙痛的问题!
于是肖将军选择沉默。
没听见对方回答,翠浮游皱着眉头“嗯?”了一声,下一刻他就听见铿锵有力的一声“是”。只不过尾音稍稍有点发颤。
大略是知道这厮在想个啥,翠浮游略颔首,轻笑道:“只是想了解一下。”……
您要了解个甚啊……难不成您看上了我妹?!
当然肖将军没那么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多谢亲王体贴。是这样,小妹自幼体弱,送去中原医病,前些日子才回来的。”
“这样,”拖长音顿了顿,“月笙冬日酷寒,让令妹注意身体。你下去吧。”
“是。”赦令下,肖将军顶着一脸玄妙,脚下却逃似的蹿离气氛压抑到诡异的书房。
听着脚步声在匆忙中渐远,翠浮游嘴角的弧度扯得大发了点。
“师兄,他说的你应该听见了吧。”他仰头,对笼在一片阴影中的房梁一角笑道。下一刻,就见一黑影从中跃下,轻巧落地。
“听见了听见了,你三师兄我又不是敖千机那个未老先衰的老年痴呆,我耳朵还很灵光。”来人叨叨着扯下罩面的黑布,唇角略勾,凤眼一挑,眉目中透着六分鄙夷三分不爽一分疑惑。
“那厮纯粹是个笨蛋吧,人家偷龙转凤换了他妹妹他都不知道。只能说他妹算白死了。”
凉凉说着,鳯十三依着桌沿,环手抱臂很是不屑。
“哈,按他说的,他妹妹自幼不在他身边,现在认不出来也不稀奇啊。”
“你听他鬼扯!”一掌狠巴在梨木雕花的案几面上,鳯十三拧着嘴角笑得狰狞:“冒充他妹的女人取下假面具的时候他就在对门房!没理由看不见!”说着,他一掌巴在桌面上,震掉了一层木屑。
事实上,昨夜鳯十三潜入肖梵天家内院,看见的不只上述那么点。因为一直猫在屋顶,鳯十三不敢确认自己看得多真切,但他可以保证,那个假冒伪劣和她上司汇报情况的时候,他看得一清二楚。
“那厮绝对是知情的!就跟你这儿装而已!”
“啊呀?那你之前还说他是妹妹被换了都不知道的笨蛋?”翠先生略外头,笑得颇灿烂,“不是有常言道,笨蛋是不会骗人的吗?”
“我!……”
“你怎样?”
“…呃…………”
向日葵般的笑颜下,鳯先生颓然垂下头,表示完败。
翠浮游倒是不打算和他师兄拧,在人低着头嘟嘟哝哝脚尖刨地的时候,他慢条斯理道:“除了肖将军的妹妹以外,你在将军府还发现了什么。”
“啧啧啧,”多云转晴般抬头眯眼笑,鳯十三竖起左手食指左右晃了晃,“不是‘你’,是‘你们’。你家死相也去了。”
“重昀?”翠浮游愕然上前一步,差点没把书桌上的东西给撞下去。
“诶诶,少激动。你家死相好得很,这会在客栈补眠,你别这么忧心忡忡的。”顿了顿,鳯十三那双本就眯得只见缝的眼眯得更细,“难不成你是怕那呆头鹅看上人家家小姐,然后把你抛弃了?”咧着嘴角,笑得很是三八。
翠浮游略掀眼皮,扫了他师兄一眼之后,又缓缓合上眼,一句话没说。显然是无视了那个三八的问题。
自知自讨没趣,鳯十三讪讪笑了两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纸包放到翠浮游手上。随后想到什么似地,噗地一声之后便转过身,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着嘴,轻微地哆嗦着。
翠先生瞧不见他师兄那憋笑憋得要死不活的样,他皱着眉头,挑开包着纸包的细线,拨开层叠的牛皮纸,然后敏感的指尖触到的,是一堆花种大小的米粒状物体。
“这什么?”不明所以的翠先生一脸迷茫。
“这啊~”憋笑憋得险些岔气的鳯先生咳了一下,闭着眼摇头晃脑道:“此乃月笙灵物,月神宝藏是也!”说完,偷着睁开一条眼缝
只见翠浮游两手拈着一粒种子,揉揉捏捏半天,然后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没错,这的确是草本植物种子的味道。
“……”
“…………”
“…………翠儿?”
“…………你说,这是那个宝藏?”
翠浮游缓缓抬头,面部表情是由惊诧、苦闷、不可置信等等拧在一起所成的扭曲。
☆、第十二章 山雨即至(上)
如果说这包不知是个甚的草就是那万恶的宝藏的话。那么不得不说,向来只有他耍人没有人涮他的翠浮游,这次是结结实实被薛依虹摆了一道狠的。
想当初那厮提到月神宝藏的时候,他说的真真儿的,说那是什么万金不足以求、十个中原一百个月笙都无法换取的稀世珍宝。
比得上万两黄金和十个中原一百个月笙的,就是这万恶的一包不知名的草种?!最主要是为了这包种子他和重昀差点丧了命,现在他还不得不在这个万恶的所在帮他的哥哥料理本不该由他处理的事。
这么琢磨着,只见翠浮游没什么表情地把那包东西放在桌子的一角,然后缓缓抬手,一掌把月王的梨木镂雕靠椅给巴成了一堆碎柴。
说到底,会变成这样,这全都是薛依虹的错!
这边,难得一见师弟震怒,鳯十三抿着嘴,心说薛夜霖你惨了,你看小师弟不一巴掌拍死你。随后此君干咳两声,探手拿过摆在桌上的纸包,一边慢条斯理地把它绑好,尔后又塞回翠浮游手上:“这包东西是从那个假的肖小姐那搜到的,你家死相已经去查了,大概晚一点就能知道是什么。”
没什么情愫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末了翠浮游突然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鳯十三,后者身子直接僵住。
“翠…翠儿……”你是有哪里不爽快……
僵硬的嘴角微微咧开,鳯先生就见他师弟笑得各种灿烂。
“是不是月笙的宝藏,那得它们长出来之后才能确定。”笑容扩大了几倍,“你说对吧,三师兄。”
“…………对……”才怪!
心说这人绝对是气大发了,不然也不会变得那么狰狞。鳯十三咳了一声,转手将纸包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咳……种子的事情先稍微等会。你不想知道那个假冒伪劣究竟是谁吗。”
“不想。”拒绝得很是畅快流利。
嘴角抽了一记,鳯十三抹了把脸,面色难得严肃。
“你还记不记得沈静莲。”
回应他的是一声没好气的冷哼。
那看样子是记得了。
“除了她是你家死相的师父以外,这女人其他的丰功伟绩你应该也忘不了吧。”
“尽说废话。”
“哈,”垂下眼睫,鳯十三轻轻扽着鬓角垂下的发,“要不是那个女人,师父也不会孑然此生,那神棍也不会……呃,有父无‘母’……”
“你究竟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