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知沐浴在王者慑人迫力下是何滋味的他,这会儿是着实体验了一把如万顷针芒直刺背脊的感觉。
值得铭记。
把人领到月王寝殿,越烽火推开宫门,尔后垂首退到一边。俨然一副谦恭臣子的模样。
翠浮游在寝殿门口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进去了。
殿内空旷,没有多余饰物。这样的所在对与翠浮游来说最是不利——空间太大,他难以辨出内中家具的正确所在。
正当他踌躇着该往哪走时,身后霍然传来低沉而尾音翘起的一声呼唤。
“碧苍……?”
碧苍。
这个忘了多少年的本名,今日居然又被人唤起。
“哈……”
低笑,脸上却是连自己都不察的阴冷。
“臣弟罹安,见过月王。”转身,他向背后之人深深施了一礼。
对于兄弟来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亲弟弟对自己以礼相待。
月王看着面前对自己行宫臣之礼的翠浮游,正想上前将人搀起,却在脚步迈出一瞬,被一句“月王”击得顿在原地。
“……碧苍,你……”你可安好。
最后四字无论如何是说不出了。月王无言上前,正想将人扶起,不料却被对方一掌挥开。
“劳烦月王大架,罹安受之不起。”后退一步,翠浮游一脸受宠若惊,语气确是冷然。
维持着手被推开的动作,月王怔了好一会,待回神,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还在怨我。”顿了顿,君王苦笑,“我不奢望你原谅,只是,我真的有苦衷……”
“苦衷?哈!”冷笑一声,翠浮游扬手甩袖,竟是将那翠玉面具,掷在月王脚边。
“这……这是何物?”
“何物?您真是贵人多忘事!”顿了顿,“这玉,可是我母妃‘私通’犬戎使臣的罪证啊!”他咬着牙,“私通”二字说得极重。
只凭在犬戎使节府邸发现的,一块连母妃的侍婢都不稀罕的破玉,就断定母妃与犬戎使节有染;只凭自己长得不像月王,就断定自己是母妃与犬戎人的“野种”。说什么“皇子被人掳走”,笑话!分明是月王下令斩草除根!他发着高烧拼死逃出来,月王为掩盖丑闻,臆造的这么个“叛臣掳走皇子”!!!
心口如撕扯般剧痛,翠浮游藏在袖间的手紧握成拳,略长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刺出了血,仍浑然不觉。
☆、第六章 兄弟间的隔夜仇
都说兄弟没有隔夜仇,但如果那仇是隔了六七百多个晚上呢?
光是想想都觉得此怨难解……
事实上,翠浮游和他哥也没什么可歌可泣的深仇大恨,硬说有的话,也只是和他们的父亲关联颇深而已。
作为月笙的皇子,翠浮游的身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悲戚的。
他的母妃,就算生下来的孩子天生目盲,老月王对她宠爱仍是不减,然而相较母妃得到的恩宠,翠浮游的境况就不止一句“凄惨”可以形容的了。
虽说顶着个“王子”的头衔,翠浮游在宫中还是频遭排挤,其中最不待见他的,正是他唯二的兄长之一,日后继承了月王王维的二哥碧琼。
碧琼总是当众讥笑他的目盲,再不然就是偷走他的盲公竹,导致他即使是在自己的宫殿里走动,也会摔青了胳膊摔肿了退。
…………这,未免太过悲戚了不是吗。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在月笙,没有能力的人就会受到族人排斥,哪怕你的身份是尊贵的皇子。更何况翠浮游目不能视,在外人眼中基本与废物划了等号。
所以,在这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凄惨境况下,翠浮游熬了六年。然后在六岁的时候,母妃遭人陷害,被月王打入冷宫。翠浮游自己则是被自己的父亲指令追杀,在高烧不退又目不能视的情况下,蹒跚着跑出了宫城。
那天下着大雪,小孩赤着脚踩在雪地上,眼前是六年来未曾变更的黑暗。
为什么父王不喜欢我呢?哥哥也讨厌我,母妃…母妃不在了……那现在只有碧苍一个人了吗?
小孩跑啊跑,想啊想,直到体力透支摔倒在雪地上,他仍未想出答案。
事实上,直到现在翠浮游都没想出一个最正确的答案。
说实话,他不怨他哥。毕竟是人都会有犯傻的时候,那时候的碧琼估计正处在小孩子犯傻的时期,再怎样,翠浮游的不怪他。
翠浮游怨的,一直以来只有月王,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
男人让他存于世间,却连话都没和他说上一句,甚至抢走了对于还是孩子的他来说唯一的亲人。
所以,一向重视亲人的他,怨极,怒极。
而当翠浮游得知月王在极力找他时,沉寂二十余载的恨火轰然而起。
你不是讨厌我吗?你不是爱看我的笑话吗?你不是指望着我死吗?!现在想要我回来,是一句“小弟回来吧”就可以的吗?!
门都没有。
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就想别人原谅,谁要认你这样的人当哥哥。
…………
好吧不得不说这确实挺孩子气的,但翠浮游不在乎。本来嘛,赶人家走了二十多年不闻不问,这会突然一声不吭接人家回来,是个有骨气的都不会答应这种要求。
就算答应了也会在见到那个万恶的哥哥时两耳刮子扇死丫的。
事实上,翠浮游也真的一巴掌抽在了月王脸上。
冰凉凉的指尖狠狠扫在对方同样冰凉凉的脸上,响亮清脆的巴掌声在殿内回响的同时,也招来了一直尽职尽责在殿外守着的越烽火。
越君刚跨进殿内,余光瞥见一抹翠绿身影从身旁闪过。
越烽火眨眨眼,决定还是先看看王怎样。然后一抬头,他就看见人高马大的月王愣愣的站在那,右颊上挂着道明晃刺眼又透着些许悲凉的五道杠。
“这……”该如何是好…………
越烽火眉角抽搐着,心说罹安亲王真不愧是王的兄弟,连王的耳刮子都敢抽。是说他能找准王的脸在哪,这点也很让人钦佩来着。
“王,哎……”越君扶额,摇头悲叹,“咳…您…脸……”
“无妨……”月王一脸怆然,生物电中隐隐传导出委屈的情愫,“脸痛不及心痛……”
“……”
你这拽个甚!直接说被你弟弟打击得心碎成秋天的叶子一片一片的不就行了吗!
抹了把囧成一片的脸,越烽火走上前,搀着被打击得风中萧瑟的月王往殿内走去。
早说让您别急着认弟弟,这不,悲壮了吧……看你明日上朝的时候怎么和那帮神经质的朝臣们解释您老脸上这五指山。
想着,越烽火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叹得如此无奈?”
“担心罹安亲王会迷路。”其实是为您老脸上的印戳悲哀来着。
沉默许久,月王发出一声苦笑,“但愿这一巴掌,是碧苍原谅我的证明……”
“但愿吧。”
事实上,翠浮游这一巴掌真的纯粹只是一巴掌而已。
手掌甩下去的时候,他的大脑整一片空白。
等到反应过来时,他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四周一片北风呼啸,听身辨位这招在这里基本毫无用处。耳边环绕着风声水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叶的味道。
难不成一口气跑到荒郊野外了?是说月都宫城里最多就冷宫花园吧,哪来的荒郊野外……
嘴角抽动着吐自己的槽,挣扎片刻,翠浮游一脸凝重地抬起手,摸索着慢慢前行。
这下,真是标准的瞎子了……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