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锅碗瓢盆筷子调羹扫了一地,大敞的橱柜里连点食物的渣都不剩,灶台那还咕咕地直发出诡异的声响顺带冒黑烟。
被闹得乌烟瘴气厨房,怎么看怎么像是刚遭千军万马扫踏过的战场。
“…………”
………………
……………………奶奶个腿的。
抿嘴沉默的清虫眉角一抽,一股黑蛇般的深不可测的黑暗力量以他为圆心嗖一下冲出来以横扫千军之势将方圆一里内所有轻省物件卷起然后甩出庄外。
远处传来惊悚的瓷器落地砸个粉碎的声响。
满屋子的诡异黑烟没有了,战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台风过境般的厨房。
通身畅快。
清虫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迈着轻盈的步伐蹦跶着钻进厨房,动手收拾那些没被卷出庄外但仍被扫到墙角的大件物什。
远处的千虫山庄门口,裹着被子抱着毯子的翠浮游缩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很是凄苦地抽鼻涕。他手边放着一个缺了个口的大盘,盘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只仿佛遭虫蛀过,只剩俩翅俩腿还算完好的烤鸡。
不远处,影虫正屁颠屁颠地在砸碎的瓷器渣里蹦跶着,肉呼呼的小手精准避过瓷器碎片,抽出被埋在渣子底下的,砸不烂的筷子。
小屁孩的身后跟着一脸老大不情愿但还是默默弯腰拾筷子的重昀。
【事发前一刻钟】
蹲了一下午认草药的重昀因为腿麻所以在草药坛边缓了一会才慢慢站起来。
正当他打算去厨房给清虫打下手顺带寻摸点吃食的时候,就见一整天不见影的影虫不知从哪蹿出来,揪着他的袖口就把他往庄外拽。
这小孩干嘛呢这是?
重昀很疑惑。但一想这孩子估计是有事找他帮忙,所以也就没说什么,默默地跟上了。
影虫一路把他拽带庄门口才停下。
然后他看见了披着被子裹着毯子的翠浮游蹲坐在庄门口的门槛上那萧瑟凄凉的背影。联想到他平日里一派温和优雅的模样,二者间的反比差让重昀滋生出一种相当微妙的感觉。
“怎么了。”重昀走到翠浮游跟前,发现这人脸颊还是红扑扑的,显然烧还没退。
后者听见询问抬起头,一脸茫然。
怎么着,感情这位病号也是被影虫给拽出来的?
“重昀,”很突兀的,翠浮游动动淡色的嘴唇,吐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厨房是清虫地盘。看见脏乱的地方他会很生气。”
重昀眉角一抽,“什么意思。”
翠浮游抽了下鼻子,瓮声瓮气道:“我不会,也不能做饭。每次去厨房不是烧了衣角就是切着手指,所以清虫三令五申不准我进厨房。”
重昀了然状点头,某种程度上说这可算是管家儿子对笨蛋阿爹的细致关怀。
“所以呢。”
“今天下午我醒来,有点饿,就让影虫带我去厨房找东西吃。厨房的橱柜里有些剩菜还有一只烤鸡……”
“讲重点。”
“……我想煮汤喝,但是不知道汤锅摆在哪,所以就去找。谁知道灶台的火突然烧大了,我一急,就把之前取出来摆在灶台边准备热热的剩菜当扑火的物件扫进火堆里。结果动作太大,袖子把放锅的架子扫倒了……”
“…………”
重昀有点明白这人想表达什么了。
“打住,”他抬手,两指按住还在叨絮的翠浮游的嘴,“直说,清虫看见后的反应。”
后者那扇子似的长睫毛颤了颤,脸红扑扑的,没说话。
重昀不明所以,准备开口再问,只听厨房方向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抬眼望去,就见一股沙尘暴似的气流夹带着瓷碗碟盘杯筷勺叉,北风一样呼啦啦地向他们袭来。其间还不断有小件物什从大部队中坠落,冰雹似的重重砸在地上,压死不少院中花草蛇虫,响声刺耳。
整个人已然呆愣的重昀目光一直紧随着那堆呈抛物线状飞出庄外的餐具,直到那为数可观的瓷器重重落地发出的放鞭炮似的声音戳进他的耳膜他才慢慢回神,同时他也明白了影虫为什么要把他拽出来。
安静了一会,蹲在重昀身边的翠浮游抽了下鼻子,幽幽道:“出谷置办餐具需要相当的一段时间,所以这几日我们的盛饭工具可能是我房里的古董。”随后他仰起脸,冲站在自己旁边的人温和笑道:“为避免往后几日我们吃手抓饭,所以麻烦你和影虫把筷子给捡回来吧。”
重昀安静地低头俯视病厥厥蹲坐在自己脚边的病号好一阵,直到远远看见先前不知躲去哪了的影虫捧着一只被蛀得很惨烈的烤鸡屁颠屁颠地奔过来,他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第九章 夜曲天琴
原本再好好养个四五天就痊愈的小风寒,让翠浮游这厮蹲在庄门口小风一吹小肚一饿的这么一闹,当天夜里再度发烧,且高烧不退。胃酸都吐出来了不说,那白惨惨的脸都给咳绿了。
这本来就不怎么圆润的翠绿团子再这样折腾,那可是更加的……绿得相当不圆润。
而一个病号病情加重的结果则是其身边的三个看护人员都忙碌了起来。
翠浮游整夜的咳,清虫着急上火结果把脑子里的药方全给忘了,最后干脆整个人扎进书房里翻医书,正方偏方一股脑的全翻出来用上。
因为煎药的那位扎书堆里了,所以影虫自告奋勇地拿着蒲扇钻厨房看火熬药。于是照顾病人灌药擦身换湿巾等事全落在正处在养伤最后阶段的重昀身上。
兄弟们可别忘了,这位从天而降被人捡回来的重昀先生当初可是带着一身可谓恐怖的伤进的千虫山庄。
现如今他快好了,救他的那位反倒病得不省人事。真不知道是这二位八字相冲还是老天爷故意拿他们开涮玩。
翠浮游房间的门窗关得死死的,只有离床最近的那扇窗户给支开了一条小缝。
重昀背靠着床框,一条腿盘起搭在床沿,另一条腿垂下来,弧度极小地前后晃悠着踹空气。他眯着眼睛,透过窗缝正好瞧见外面那弯挂在漆黑的天幕上的上弦月。
这会病号先生的脑袋正枕在重昀曲起的那条腿的大腿上。他睡得很熟,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应该是没做噩梦。
重昀依稀记得,很多很多年前自己也这么病过。那会就跟挺尸似地躺在床上,身体明明疼得锥心刺骨却装得一脸平静,为的就是不想让照顾他的人更加担心。
然后,在很静同时也很冷的夜里,半睡半醒的他听见一首断断续续的、从没听过的歌。哼的是族里的悲凉歌调,唱的是中原的恬静曲词。听着听着,他也就忘了身上的疼,闭上眼沉沉的睡过去。
或许,这么做也可以让这只绿团子好过点……?
重昀眯起眼,开始回忆那首古老的歌。
因为是很多年前的事,歌词他早就忘了。记得的,只有一小段一小段的旋律。
重昀轻抚翠浮游的后背,想到哪念哪地哼起那个几近支离破碎的调调。
他想,自己应该是在发神经。不然干嘛像哄小孩一样哼小曲哄人睡觉。
可他想归想,嘴里哼出的有点走音的调子还是没停,断断续续的。
拿人家的大腿当枕头使的重病号眼睫颤了颤,然后那双经年呈下圆弧状闭着的细长眼睛睁开了——翠浮游的确是双目失明,但这并不等于他的眼皮没法掀开。
扇面一样长而直的眼睫遮住半开的眼缝,黑色蒲公英似的睫毛后藏的是一双无焦距的琥珀色眸子。
半掀的眼皮颤了颤,随后又重重落下。就跟这人从来没睁过眼似的。
从嘴里哼哼出的调子怪怪的,没有天琴奏出的味道。
唉。
闭着眼的重病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下意识往人怀里蹭了蹭。
翌日,重昀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本来只是枕着他睡的那只绿团子不知几时已然上胳膊上腿地挂到他身上,有点像海鲜市场卖的新鲜八爪鱼。
轻手轻脚把人拆开平放在床内,重昀捞起被人踹到地板上的棉被,抖抖灰又给盖在睡死的那位身上。
他的脸已经没昨天那么红,这意味着他的烧可能已经退了。
重昀看了翠浮游一会,继而在余光扫到床头柜上摆着的那碗已经凉透的药汤之后,脸色骤然凝重。
……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俩小孩曾经进来过,看见他们俩这么缠在一起睡的模样,然后又一声不吭地出去…………?
“……”重昀突然觉得脸上有点烧。
躺床上那位一侧身,把被子卷成春卷状连抱带夹箍在怀里,似乎睡得挺美。
重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端着凉掉的汤药离开房间。
房门打开又轻轻带上,房里安静了一阵,翠浮游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这次眼缝带的有些大,可以清楚地瞧见眼眶里的琥珀色眼珠。频率极慢地眨巴几下眼睛,在听见小孩由远及近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之后,他又慢慢阖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