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蜉蝣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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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趴在硬木朱漆门上抡起小拳头使劲往上砸的清虫无语地想,其实按庄主的年纪,叫他大哥就成了,干嘛非得叫“叔叔”?而且影虫这小白痴还故意发音不准,把“阿叔”叫成了“阿初”。

    站在哥哥后面的影虫还在拿双手当扩音器,不知疲倦地“阿初”“阿初”地叫唤。

    翠浮游沐浴在他们兄弟俩的召唤声中,慢条斯理换好衣服,然后走到门边开门。

    房门冷不防打开,清虫的拳头刹车不及,嗵一下狠狠砸在门后的翠浮游身上。

    影虫见人终于出来,一个兔子扑菠菜,狠狠扎进翠浮游怀里,“阿初!”

    “…………庄主。”清虫猛地收回手,低着头缩着肩膀,脸都快贴到鞋面了。

    “乖。”翠浮游抬手按在俩小孩头顶,轻轻揉他们的头发。

    或许之前没说过,但在这里可以补充一下——千虫山庄没有下人,有的只是庄主,以及庄主收留的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这么晚不睡还跑到我这来,别告诉我是做噩梦了睡不着。”他轻轻刮一下影虫的鼻子,淡淡地笑。

    这会他没戴面具,月光很亮。略靠后站的清虫可以清楚看见翠浮游那张透着病色的白的脸。那双呈下圆弧状闭起的眼睛扫向清虫,后者顿时产生了被由里到外剥光了看穿的感觉。

    很多时候清虫会怀疑翠浮游根本就没瞎。因为他总是能精准地朝向自己所站的地方,往下遮的眼睫轻轻颤动,每每皆让清虫产生“那扇面一样的眼睫后一定藏着一双能看穿一切的暗色眸子”的错觉。

    这次这样的感觉比以往更强烈。他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心虚吧……

    如果说偷溜去虫谷溪涧玩,结果救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也算亏心事的话。

    ……

    清虫咬咬牙,仰头看了翠浮游一眼,然后抓住他的袖子把他往自己的院子那拽。

    其步履中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怆。

    翠浮游任他拉。他把空着的手稍稍缩进袖子里然后抬手捂嘴忍笑,看起来跟女孩子家水袖掩口没多大差别。只不过他做这个动作看起来更加好看就是了。

    跨入清虫兄弟俩所住的小院,翠浮游立时嗅出空气里弥散的淡淡血腥味。

    他在房门前停下脚步,反手拽住准备推门而入的清虫的手腕。

    “清虫,这次你救来的,应该不是小熊小鹿这么简单吧。”

    “………………嗯……”

    清虫几乎是下定了决心般,缓慢点头的背影看起来颇有点沧桑沉重的味道。

    小孩慢慢转过身,先看看已经没了先前的精气神,死死抓着翠浮游衣服下摆鸡啄米似地打盹的影虫,然后淡淡的目光又扫向翠浮游那张俊秀的脸。

    他沉缓开口,一脸苦大仇深:“……我捡了个人回来。”

    “……”

    翠浮游略带遗憾地想,若是自己双目不曾失明,那么现在他是不是就能看见面前小孩的沉痛表情,然后抱着他狠狠蹭他的脸呢?

    咳,从本质上说,翠浮游除了爱困和被莫名打扰会发火这两点外,他还非常的喜欢小孩。只不过他表达喜欢的方式相当隐忍,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在努力克制扑上去抱住小孩蹭的冲动。所以,在一部分小孩的眼中,他是温柔的大哥哥,在另一部分小孩眼中,他是温文尔雅的严父。

    于是此时此刻,只见严父……不,翠浮游正摆着那张万年不变的下圆弧阖眼微笑的脸面朝清虫,清虫被他不存在的目光扫射得直想搬个什么玩意来挡档。

    “清虫,”严父开口了。可怜儿子想,要是有个地洞的话,他二话不说绝对钻!可惜,千虫山庄没有地洞,水缸倒是有很多。

    “我不反对你带人回来,”严父的声音里带有一如既往的淡淡笑意。可怜儿子突然觉得,就算眼前的是地缝他也可以钻进去,然后躲个十年八载再出来。

    “但是我希望你记得,把活物带回家不能说‘捡’,要说‘带’。再不然‘领’也可以。了吗。”

    “……啊…记…了…………”

    翠浮游欣慰地笑,然后推门走进屋子。跟在后面的清虫只觉胆战心惊。

    这世界上有这么一种倒霉的人:明明生了一张慈父脸同时也是慈父脾气,偏偏骨子里透出的却是严父的气质,害的自家小孩皆避而远之。可怜的慈父只能把在柱子后面远观可爱儿子玩耍的模样,满脸委屈眼眶含泪地咬小手绢。

    虽然翠浮游没有“远观”的客观条件,也不可能摆出一张媳妇脸,但他的情况和上述的倒霉父亲也差不了多少。

    ☆、第五章 所谓“重伤患”

    清虫带来的人躺在床上,翠浮游进院之后嗅到的血腥味就是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

    他拧眉,转身抱起基本已经开始站着睡的影虫,把小孩放到另一间房,然后再回到清虫的房间。他第二次踏进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烧盆热水”。

    清虫应了一声,赶紧一路小跑奔去厨房烧水。

    躺在床上的人昏死得很彻底。翠浮游站在房里,只能听见那人有些乱的呼吸声。

    他探手摸向床沿,指尖是一阵微暖的粘腻触感。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一股子花草味钻进鼻子里,惹得他直想打喷嚏。

    伤得真重。他不冷不热地想。

    翠浮游坐到床沿,拉过那人手腕,给把了下脉。

    确认对方只是吸入了些不碍事的软筋花粉后,翠浮游慢条斯理摸到那人腰带,小心翼翼地解开,剥香蕉似地把人身上的衣服一件件除下。

    脱到最后一件里衣的时候,那人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

    大概是碰到伤口了吧。

    翠浮游抿起嘴,不再剥那人身上的血衣,而是静静坐在床边,等清虫把热水端来了再做最后处理。

    结果一等就等了半柱香。

    其实清虫动作向来不慢,但这毕竟是第一次给人救治,所以来的路上他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摘些草药泡在热水里。

    用泡了药的热水清洗伤口可以起到消炎镇痛的效果,但是要想使尽快伤口愈合,就必须得用各种草药搭配研烂的药汁擦抹。

    清虫严禁翠浮游去触碰那些看似无害,实则不是茎扎人就是根有毒的草药。所以现在翠浮游的工作就是半坐在床边,慢慢给床上的人擦洗血呼啦的身子,嘴里断断续续地飘出需要用的草药名和所需剂量。俨然变成小伙计的清虫则是在房间和院子两地穿梭,取用相应的药草。有时候需要药柜里的干药材,他去取了回来,路过影虫的房间时还会探头看一眼,然后细心地给弟弟掖好被子。

    父子俩(伪)一直折腾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算给那个重伤患收拾干净。这会,大人正靠着床柱慢慢给小孩捋顺头发,小孩则跪趴在床沿,沉沉地睡。

    清晨醒来的影虫没看见哥哥,于是抱着被子一溜来到哥哥的房间,结果正好看见这父慈子睡的美好场景。

    影虫眨巴眨巴眼睛,颠颠地小跑过去站在翠浮游面前。他一手搂着被子,另一手伸出来握上翠浮游的手。后者扯出个略带倦意的笑容,然后嘴角的弧度浅了些,脑袋倚在大床的雕花床架,应该是睡过去了。

    影虫站了一会,然后松开手,转向睡得很沉的清虫。他仔细撩开扫在他脸侧的头发,脑袋凑过去,嘴唇贴在对方唇角。

    小屁孩看着依旧在睡的清虫,心想反正阿初看不见,每天早晨的功课在何时何地都是不能落下的。

    因为一晚没睡,所以翠浮游很自然地倚着床架一睡就是一天。其间清虫进来过三次,躺床上的重伤患醒来过一次。

    清虫给重伤患送药的时候俩人聊过几句。对方互通名姓之后,清虫才知道这个面无表情,话不多的男人名字叫重昀。

    两者对对方皆不厌恶,所以清虫三次进来送药都会和重昀聊上几句。

    当然,说话的时候俩人都很默契地放低了声音,没吵醒睡得很死猪的那位。

    小孩是因为知道吵醒翠浮游没好果子吃,大人纯粹是懒得去管。

    等到日头西下月亮东升,翠浮游突然坐直了身子,把醒来以后就没再睡过的重昀吓了一跳。

    重昀怔了会,发现翠浮游坐正之后就没再有其他举动。由于好奇心的驱使,他一手撑着床铺一手把着床架,探过半个身子,想瞅瞅那位睡了一天的先生到底是怎么了。

    结果入眼的是一张双目紧闭,却仍感觉一派呆然的脸。

    ……梦游?……撒癔症?……起床气?

    呃……

    重昀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一下这位很可能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先生。

    他伸手过去准备拍拍那人肩膀,却见那位大爷猛地转过脸,正脸面向整个身子已然僵硬重昀。

    这厮眼睛还是没睁开。重昀觉得他应该是在梦游。

    然停顿时间不过一秒,床上的那位还没回过神,被判定梦游的这位就一个饿狼扑山鸡,狠狠把人扑压在床。

    冷不防被扑砸在床上,重昀那本来就不怎样的脸色顿时铁青——他清楚地感受到身上的伤口有几处裂开了。

    翠浮游:“你要干嘛?”

    重昀:“……”

    眉头逐渐卡死,重昀默然仰望跨坐在自己身上,一手按在自己胸口,一手掐住自己脖子,还问自己要干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