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却是知道的，让女人花钱去买的只是“爱人”那种东西。哪怕只是一种想象，一时的梦幻，也会像飞蛾似的愚蠢地扑上去。想在哪怕是梦里得到爱护。相较于性快感，更想得到的是被爱着的感觉，这就是女人。
莎莉是太孤独了。
有些人的孤独是别人无论如何也帮不上忙的……
“这不是中川小姐嘛！”我正想着，被人老远这么招呼着。是住在我家附近的妈妈桑。从前因为我一般下午才出门，所以经常会在地铁遇见。熟悉了之后，在下了课又不方便去莎莉那里的时候我会约上佐原一起去他那坐坐喝上一杯再回家。
“绫子小姐，今天这么早么？”我这么问着，微微欠了下身，绫子小姐也跟着回礼。
绫子小姐穿着高度可以让人崴一下脚就能进骨科的高跟鞋穿过拥挤的人群迅速向我走来。
“店里的家伙们有一半得了流行感冒，我只好早点过去安排喽。”
不认识绫子小姐的人大概会以为那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大美女，更有甚者没准儿会为了博美人一笑争风吃醋也说不定。但知道内情的人就会留神不做那费力不讨好的事，因为绫子小姐其实是个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男人。是为了经营人妖酒吧而故意打扮成这样的而已。其实本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单身爸爸，至今家里仍供奉着死去妻子的灵位。不需要工作的时候绫子小姐会恢复成大男人的形象，但一旦到了外面他又成了风情万种的妈妈桑。
“那可真辛苦啊。”我感叹地说。
“有什么办法呢。我家里还有两个儿子，老大的愿望是考上东大医学院去当医生，老二则是当画家。”绫子小姐呵呵地笑起来，幸福的脸上隐约显示着一个做父亲的人的骄傲。
为了实现孩子们的愿望，原来浪迹街头在黑道的规矩里活得皱巴巴的小混混奈生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六本木的红灯区里以取悦男人为生的绫子小姐。有些人的爱的确是可以让人掉泪的。
“中川小姐今天是要上班吗？”绫子用故意勒细的嗓音问道。
“对，今天学校有课。”我笑着回答。
“那么下了班如果没事的话，就请到我的店里坐坐吧。”绫子有些希望似的说道，“弥奈最近又做出了一种新菜色，说是想请中川小姐和佐原老师一起过来尝尝呢。”
“真的吗？”我高兴地问。弥奈是个招人喜欢的菲律宾男孩儿，只有十七岁，即使是在绫子的店里也是个可爱的孩子。他喜欢佐原。“不知道佐原今天有没有事情，如果没事，那么我们晚上就一起过去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绫子高兴地说道。没一会儿就到了他下车的车站，向我告别后他又踩着高度十分危险的鞋子离开了。而我也在数站之后也下了车，急匆匆地赶往学院所在的地方。
第 19 章
我的工作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帮教授收集资料，复印讲义，然后在上课前将讲义放到桌子上。还有就是维护教学网站，上传一些教学视频，发布一下考试通知什么的。所以其实上班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可以做我自己喜欢的事。不过像今天这样的周一除外。因为虽然仅仅过了一个周末，教授的办公室又被一座座小山一样的材料和成堆的书籍像布阵一样塞得满满的。
“老师偶尔也认真对待一下我的劳动成果啊。”我嘟囔着抱怨。而伊藤教授却只是嘴里叼着烟皱紧着眉头对着面前的研究资料，一副恨不得咬它一口的表情，理都不理我。
也难怪老婆要和他离婚了。我暗暗想道。
“中午想吃什么呢？”终于将办公室收拾到我周五离开时的样子后，我拍拍手问道。
“那就拉面吧。辛苦你了。”伊藤教授如梦方醒似的回答道。
我连感叹一下的力气都懒得用，这简直就像是在伺候另一个莎莉。不同的只是伊藤教授更加沉默寡言以及和我保持着单纯的工作关系。
我拿着钱包匆匆出门，穿过学院灰色的走廊，沿着狭窄的旋转楼梯下到大楼后面离大学东面出口最近的角门。经常有上课迟到抄近路的学生从这里进楼。很多人从我身边匆匆走过，我也没有多留意低着头往前走。忽然一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刻板的声音叫住了我。
“中川。”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用这样的声音说话。
二宫一身深蓝色的西装，双手交叠在身前，笔直地站在那里。
“主编……”
“胡闹的时间结束了。是时候该回去了。”二宫用完全命令的口气说着。
那瞬间我像往常一样被他的压迫感震慑住，下意识地听从他的指示，就像一只被蛇盯住的青蛙。可下一秒我忽然想起了我现在的立场。
“我……我和静清堂……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不必听你的命令！”我用略有些生气的声音说着，其实是想掩饰其中不知所措的成分。“当初是你让我离开莎莉的！”一阵酸涩陡然冲上我的鼻腔。
“不是命令。”二宫皱着眉说，“我是在建议你和我回去。现在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我先前的意见。是你该独立的时候了。”他最后的那句话像宣判一样落地有声。
“我不认为这样。”我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说道，“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我想我永远不可能适应闪光灯下的日子，我会受不了的……”
“没有人是顶着闪光灯出生的！”二宫用一双严厉的眼睛看着我，好像一个老师在生气地看着他冥顽不灵的坏学生。“我们都得慢慢学会适应。”
“为什么我要适应这种事？这世上能活下去的方法并不只有画漫画一个。”
“但有些人是天生就要为漫画而活的！”
“我不是那样的人！”刚说完我就尝到了反抗的代价。二宫挥手给了我一巴掌。我捂着脸震惊地看着二宫，在他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怒气。不甘和委屈一下子冲了上来，愤怒带着水汽模糊了我的眼睛。他有什么权利打我？
“你随便打她怎么行呢？”我转过头，透过泪眼迷蒙的双眼看见伊藤教授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双手插在宽大上衣的口袋里。“这些年过去，我以为你的脾气已经收敛了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坏啊。”
“我习惯用我的方法教训下属。”二宫板着脸对伊藤教授说道。
“中川，你还在二宫那里做兼职吗？”伊藤教授转过脸问我。
“当然没有。我现在只是教授的助教。”我连忙回答。
“哦，那你就去帮我买拉面吧，我饿坏了。”伊藤教授说道。
二宫想拦住我，但却被伊藤教授拉住了，我赶紧从他们身边走开，身后传开二宫按捺火气的质问和伊藤教授慢条斯理的回应。
等我带着拉面的提盒回来的时候二宫已经走了，教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埋头在资料堆里独自烦恼。听见我进门的声音，他回过头，对我说了声谢谢。
“总编已经走了吗？”我小心地问。
伊藤教授嘴里叼着烧了一半的烟站起来，叫我在沙发上坐下。他自己走过来坐到茶几旁边的椅子上，把烟按熄在烟灰缸里，可随即又点上一颗，这才说道：“或许你需要一个解释，只是觉得不方便问我。我和二宫从中学的时候就认识了，他家离我们家不远，他爸爸是我爸爸打高尔夫的劲敌。可以说我们认识很多年了。虽然后来我们分别考上东大不同的学部，工作后也很少有联系的机会，但我知道他这个人是一直也没有变的。他就是那么一个认死理的家伙。只要认准了就埋头往前走，轻易不会放弃。要是有人不同意他走的路，他是一定会拉着那个人，直到对方认同他为止。他就是这样的人。”伊藤教授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但也别把他想成一个坏人。他只是太固执而已，有点死心眼，爱钻牛角尖。他本人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伊藤教授是因为认识二宫总编才同意让我做您的助教的吗？”我低着头问道。
“我是知道你们认识。”伊藤教授看了我一眼，“也知道你以前是那个叫莎莉的漫画家的助手。可我也不是一个会随便让什么人在大学里做助教的糊涂家伙，而且你也帮了我很大的忙。但是，中川，二宫有一点说得没错，人的确都有他们各自适合的工作。不过像他说的，是‘为了什么什么而活’就未免太言过其实了。人可以适合做很多工作。那么中川，你想过你真的想做什么吗？”伊藤教授说完，笑了笑，安抚着因他的话而紧张起来的我，“我并不是要赶你走。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助手。而且，现在的形势我也不认为你应该立刻就回去，当然除了作为娱乐圈里宣传的手段以外。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想想。”
第 20 章
我和佐原约好六点在绫子的店里见面。这时候的六本木华灯初上，客人还是稀稀拉拉的。绫子的店位于一栋小楼的地下室里，黑色的店牌上有着用花体写成的银色金属的店名，Juliet。
说实话，要是我自己是一辈子也不会进这种店的。最初带我来的还是佐原。不过今天她迟到了。
弥奈有不得不招待的客人，可仍然趁着出来拿酒的功夫跑过来问我，“佐原小姐今天不一起来么？”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说这话的时候还会脸红。
不知怎的竟让我想起了莎莉。那天傍晚她也是红着脸对着我微笑，前所未有的肯老实坐在桌边吃饭。从她衣领的边缘还能看见我的吻痕。算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的主动，第一次那么投入地吻她，那么投入地在吻她的时候只想着她。就像她把我当做安慰，其实我也曾经是把她当做我的安慰的。我能挺直了脊背克服内心的恐惧去面对那种种的未知，面对生活的压力，是因为知道莎莉总是站在我身后的……那天的红着脸有些害羞地看着我的莎莉，让我愈发充满了罪恶感。
“不，佐原一会儿就来。”我微笑着回答弥奈。
“怎么能让客人等着！”绫子小姐走过来对弥奈严厉地说道。
弥奈吓了一跳，连忙拿起酒跑走了。
“真是的，不能认真对待工作怎么能成为一个可靠的男人呢。”绫子小姐看着弥奈跑开的背影嘟囔着。
“像他这个年纪，还能认真地爱一个人，多好。”我笑着，轻轻叹道。
“我不同意中川的话哦。”绫子想了想，淡淡地说，不知不觉褪去了妖艳的媚态，站直的身体显出一个男人的悲凉。“这地方长大的孩子是没有童年的。弥奈他……从10岁开始就在这行里工作了。若论成熟，他的心不会亚于我的，爱情什么的他并不盲目憧憬。但就是这样的家伙竟然对我承认他喜欢上了佐原小姐，所以我相信他，也衷心为他能爱上什么人而高兴。不是作为一个前辈对孩子的宠爱，而是作为两个平等的男人。他的那份感情是应该得到尊重的，要知道爱情可是……”绫子突然发现自己越说越激动，骤然停下了嘴，有些抱歉地说：“瞧我在发什么牢骚啊。中川小姐真对不起啊。”
我摇摇头，对他说没事。其实爱情是什么呢。我一直也没有搞清楚。我一边知道我爱她，一边又清楚这个名叫“爱”的东西有多么的不理智。
“中川，对不起，我来晚了。”佐原急匆匆穿过酒吧幽暗嘈杂的觥筹交错，“妈妈桑也在啊。”她一边气喘吁吁地坐下，一边咕咚咕咚地喝下绫子为她拿来的一大杯饮料。
“很忙么？”我问她。
“嗯，还好。只不过今天……”佐原欲言又止，有些尴尬地看着我，然后突然转过身对绫子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遇见弥奈了，他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是不是妈妈桑又欺负他了？”
“我只是在教他怎么做一个有责任感的好男人，至于安慰他的事就留给佐原小姐去做就行了。”绫子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教弥奈怎么做男人？”佐原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的确，听像女人一样掐着兰花指的绫子这么说谁都会笑出来吧。
“是不是真的男人是光看外表的吗？！”绫子生气地叫道，就连生气也是用故意勒尖的嗓子，于是就显得更可笑了。我终于没忍住也笑起来，可佐原的笑却渐渐轻了。
“你说得对，性别这东西的确烦人。”佐原这么说着拿起面前的白兰地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