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龙权

分卷阅读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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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玉冻得哧地打了个喷嚏,又缩着肩膀钻回被窝里,往他身边蹭了蹭。

    “然后我就再跑,他再逮回来打,然后再跑……”

    王惟朝不咸不淡道:“你倒一身铜皮铁骨,这么个挨打法还活蹦乱跳的。”

    韶玉嘿嘿一笑:“那自然不是……跑到第三次这里的老板也受够了我了,跟我打了个商量。”

    “喔?”

    韶玉笑嘻嘻地偎在他怀里:“他限我一个月内赶紧找到人给我赎身让我滚蛋,嘿嘿……正好我又碰上了你,你说着不是缘份是什么?”

    王惟朝瞧着他:“所以你就在酒里下药?”

    韶玉眯着眼笑,无异于默认。

    纸糊的窗扇噗的一声被捅开,一只眼透过小洞瞧了片刻,弯成了道月牙。

    龟奴蹲在门下头问老鸨:“妈妈,这会儿能进了么?”

    老鸨悄声道:“还不到火候,再等等。”

    韶玉抱着王惟朝的肩膀,把脸贴在他胸膛上:“你身上真暖和,肩膀又宽,胸膛又厚实。”

    王惟朝低头看他缩在自己胸口的模样,小心翼翼的,也有几分惹人疼。

    韶玉闷声说:“我设计你,你生气也是应当的,我不怪你……我除了你也没什么人好托付,算我求求你了好么,赎我走罢!”

    王惟朝任他抱着晃了几晃,看着头顶微颤的青纱帐慢慢道:“你跟我说实话。”

    韶玉不知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停下缠人的动作,抬起眼看着王惟朝:“你让我说什么,只要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

    王惟朝道:“你真名叫什么?”

    韶玉有些不自在,眼神游移道:“我被卖来卖去不少次了,每被转手一次就换一个名,原来在雅醉阁的时候叫韶玉,到了这边,老鸨给起的名字叫琉璃,你要是赎我走,随便给我再改个名儿也成啊,只是别叫什么花儿朵儿的就行了。”

    “越舷歌——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越亭山的越,扣舷而歌的舷歌。”

    韶玉的身子一僵,许久默然不语。

    王惟朝也不急,静等他的回应。韶玉半晌抬眼看着他,淡淡道:“……不是船舷的舷,是琴弦的弦。”

    王惟朝道:“你当真是越家后人,那天为什么不与你堂兄相认?”

    韶玉沉默不语,垂着头轻轻笑出来。

    “我恨他。”

    他笑着,身子颤抖的厉害,撒娇时天真清朗的声音,此时却变得低沉喑哑。

    他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章台路上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份,皇家贵胄,五王爷宣王。那天我是故意找上你的。”他一笑,慢慢道,“我们越家全家被斩与你不能说没有一点关系,不过比起你来,我更恨的是靖远,除了他之外,我唯一恨的便是那个吴鸾。”

    “越家原本是被判了满门处斩的,那时要是都死了倒也干净痛快。只是我年龄太小,按律不当斩,便被充了奴籍,而我那个堂兄越轻舟却被当晚偷偷送了出去,托付给祖父的门生抚养。如今我身陷泥中,他却是春风得意的待考贡生。我在被人卖来卖去,挨打挨骂受尽屈辱的时候,他在锦绣堆里过着再安逸不过的生活;我在被人逼着学怎么伺候男人的时候,他却跟着鸿儒读圣贤书。”

    他说着,似是想起昔日不堪的日子,红了眼圈道:“你知道我最恨他什么!我最恨的就是他在全家被靖远斩杀之后,竟然还一心要考取功名,为那狗皇帝卖命!迂腐至此,倒真有几分我祖父的遗风了……哈,哈哈……”

    他说着,手指紧紧抠着床帏,几乎要将帐子撤下来泄愤。单薄的身子颤抖着,断断续续的低笑,更像是压抑的哭泣声。

    王惟朝不动也不说话,任他抵在怀里颤抖,锁骨处突然感觉到一片湿凉,一滴,又是一滴。

    王惟朝抬起手,轻轻地梳拢着他的发丝,简单的动作,比任何安慰的话都要温暖。

    韶玉沉默了很久,哑着嗓子道:“我小时候,一遇到不如意的事就很大声地哭出来,这样就会有很多人围过来哄我。”

    他说着,又轻轻地笑了:“可是,这些年当我习惯了痛苦之后,才知道,真正的难过事是不能哭出声来。家业败落的时候,被人打骂的时候,遇到负心人的时候。”

    他坐起来,捡起一旁的中衣,慢慢穿上。

    “上次在雅醉阁见得时候,我跟你说我还是个雏,这回已经不是了。”

    王惟朝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韶玉笑了一笑:“放心,你刚才醉的动都动不了,还是我叫人把你扶上来的,你什么都没做。”

    他继续道:“前几天他们给我下了药,挂上了牌子,下头一帮人竞价买我,我躺在房里半昏半醒,像块砧板上的肉,等着出价最高的人宰割。你不知道那种任人摆布的屈辱,我想一死了之……可我连咬舌头的力气都没有。”

    韶玉慢慢系急着衣带,哽着声音道:“后来有个客人来找过我几次,说要为我赎身。我想了想,觉得能出去总是好的,就答应了他,还把在前厅里陪酒时攒的钱全给了他,他说不够,要再去凑凑,我就一直等他,那以后他再没出现过。”

    “其实我清楚他不会回来赎我,我就是被人嫖了还倒贴钱的傻子,我就是这命,我认了。”

    他回头看着王惟朝,轻轻一笑:“告诉你一个秘密。”

    王惟朝没作声,只是看着他泪痕未干的脸。

    韶玉道:“当我被别人抱着的时候,我想起来的是你……我想起你抱着我用筷子比划剑术,还想起你半醉舞剑的时的神情。”

    他的最后一句话声音轻得好似叹息,却不带半分假意。

    “……我这辈子多半是忘不了你了。”

    他起身去穿外衣,手腕却被猛然拽住,整个身子向后倒进了个结实的怀抱里。

    温暖的气息就在耳边,王惟朝的动作有些侵略,却又有些温柔和怜惜。

    浓厚的吻让彼此都喘不过气来,韶玉细弱的手臂饶过他结实的肩膀,哽咽道:“我不要你赎我了,你抱我罢,就这一回。”

    之所以疼痛,是为了铭记,想让他给的疼痛覆盖以前所有的伤痕,这样以后

    再遇到怎样的痛苦,回忆起来都比不过那个人曾经给过的疼痛的幸福。

    韶玉的嘴唇上还沾着泪水,亲吻辗转之际滑进嘴里,有些苦涩。王惟朝暗叹一声,罢了,不管怎样,这眼泪总是真的。

    他拥着韶玉倒下去。韶玉仰望着他,有些瑟缩。

    王惟朝低头噬咬他锁骨,越弦歌喉中模糊响了一声,手臂缠着他的背,喘息也急促了些。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门扇大开。

    王惟朝头皮一麻,这分寸拿捏得好,早一分不到火候、晚一刻她做了赔本生意,正好捉奸在床。今天果然行了大运,这套子是套定他了。

    老鸨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绞着手中的帕子。他身后站着两个横眉竖目的龟奴,阵势颇大。

    韶玉抱着被子缩了缩,有些着恼地看着门口几人。

    老鸨抿着嘴笑了几声:“打扰爷的好事了真对不住,只是您之前只说叫这孩子陪酒,可没说要买他身子。我这孩子调教了也有不少时日了,您若是真喜欢,咱们也不为难,出个梳拢钱,咱们一切都好说。”

    韶玉的手悄悄从被子底下握着他的手,微微打颤。

    王惟朝头疼欲裂,抽出手来捡起衣服,边穿边说:“你出个价罢。”

    老鸨心里算盘打的贼响,片刻绽露如花笑靥,伸出一根手指头。

    “白银一百两。”

    王惟朝拧起眉头,起身披上外袍。

    “赎身多少钱?”

    韶玉抬起头,眼里有泪花在闪。

    老鸨低着头绞手帕:“大爷说笑了,这孩子乖巧伶俐,奴家哪舍得卖。”

    开始进门还知道眼前这是五王爷,谈买卖的时候这糊涂装的倒及时。

    王惟朝回头看一眼越弦歌,皱眉道:“还不快穿衣服,一会儿跟我走。”

    老鸨掩口笑:“看样子爷这是铁了心要带走这孩子,好吧,奴家就成全这段缘分,不再阻拦。”她眼珠转了几转,笑吟吟地伸了两个指头,在王惟朝面前晃一晃,“您要是肯出这个价,奴家就放人。”

    王惟朝瞧她一眼:“二百两银子?”

    老鸨拿帕子在王惟朝面前一抖:“大爷您说笑罢,光梳拢钱就要百两白银,您要带人走,怎么不得给奴家留下二百两黄金啊?”

    韶玉的脸霎时白了,这已不只是讹人了,这天价便是出的起,王惟朝又怎舍得为他一掷百金。

    王惟朝笑了,他坐在床边上,翘着二郎腿瞧老鸨。

    “你这价钱不合适。”

    老鸨有些心虚,眼前这肥羊千载难逢,若实宰得狠了,他不赎人了怎么办。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把价钱让的稍微靠谱些,肥羊又发话了。

    “这孩子早些年我在朝中某位大员家中见过,当时不过五六岁模样,是个锦衣玉食伺候着长大的富家小少爷。如今时过境迁,那位大员逆了圣意,全家获罪。够年龄的斩杀、不够年龄的充入妓籍。可这妓乃是官妓,是宫里乐府调教出来专为皇上消遣的,却不知你是用了什么通天手段,连皇上的人也能弄到手,调教出来倚门待客?”

    老鸨脸绿了,口舌也不利索了,勉强笑道:“爷这话是玩笑了,奴家哪有这本事,能把获罪籍的家眷弄来,您多半是认错了罢。”

    王惟朝微笑,手里捻着把扇子慢慢摇。

    “也是,我这人一向眼神不好,多半是认错了人。待我下午去问问大理寺卿,看他还记不记得越家的孙子是什么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