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风雪旧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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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 章

    我一路上扬鞭策马急追,希望能赶上李慕派去送信的信使。

    终于,我在杭州城外遇到了那个信使。

    那人是李慕手下的弟兄们之一,我认得他的模样。

    他一见到我便像见了鬼般连声问道,你不是景大夫么,景大夫不是死了么。

    我对他解释清楚后,他道,原来是这样,但是,李将军交给我的那封信和那枚玉佩,我已经一同递交给隐梅山庄的人了。

    什么时候交给他们的?

    前天交的,我本想交了信就回汴梁的,但是城中一片慌乱,我想买匹马换乘回去都花了一整天才买到,所以今日才出发。

    ……城里面怎么了?

    康王赵构南逃,传言金朝震怒,要派兵从应天府到杭州这一路上搜寻。大家害怕金兵到来,几乎都举家离城逃难。如今城里乱成一锅粥,老百姓们能走的都走去避难了。

    那隐梅山庄呢?

    我去送信的时候,山庄里的人还没走,不知这两天怎样了。

    我别了信使,策马入城。

    城中果然如信使所说那样,百姓们正纷纷收拾行装,往自家骡车上摆放包袱与箱子,准备离城避难。

    五月近半的江南,本来应是莺歌燕舞的杭州城,却弥漫着恐慌的氛围。

    行至西湖畔,我远远望见一个小女娃蹲坐在旧时医馆前哭泣,于是下马,走上前询问,小妹妹,为什么在这里哭。

    我要爷爷,呜呜……

    小女娃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爷爷让我在这里等,呜呜……等了好久都没回来……

    你爷爷他为什么让你在这里等?

    他说走得太急,忘了拿东西,所以回去拿……呜呜……爷爷说坏人快来了,要打仗了,我们要逃……

    我用衣袖帮小女娃拭去眼泪,安慰道,小妹妹,不怕,你爷爷会回来的……

    约莫半盏茶时间后,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往我这奔来,小女娃一见到他,就扑进他的怀抱里直喊爷爷。

    我与那老者四目相对。

    ……邹伯?

    ……楚先生?

    邹伯坐下喘口气,叹道,楚先生,现下兵荒马乱的,你怎的还来杭州?

    我掩饰道,我也是一路往南逃,经过杭州,想回来看看以前的医馆。

    他点点头道,也是,万一被金兵放火烧起来,什么都没有了。

    邹伯,隐梅山庄的情况如何了?

    庄里已经在收拾了,大概到了明天就收拾好,二庄主就会跟着家丁们一起离开。我担心家里幼小的孙女,所以才没跟他们一块儿走。

    那大庄主呢?

    大庄主他……他说他不走。

    ……为什么?

    二庄主一开始提出全山庄的人都要搬离杭州的时候,大庄主并没说什么。前天来了一个送信的军爷,说是汴梁城的一位叫李慕的将军,要他送一封信给大庄主,而且是亲手送到,不得转由他人代劳。大庄主好多年不见生人了,但听说那位将军叫李慕,便直接让我带信使来见了。大庄主眼睛看不到,信就由我代为念,信里写的是大庄主的三弟在汴梁城破的时候离世了。那信使又递上一枚玉佩给大庄主,接着就走了。大庄主摸了摸那枚玉佩,让我烧了那封信。

    ……然后呢?

    然后大庄主忽然说他不走了。我去劝大庄主,但他对我说,他答应过要等他三弟的,所以不走。

    一个已死的人,为何还要等……

    唉,我也不知道。大庄主这人其实固执得很,我实在劝不动。他双目已盲,平时都起居需要人照顾,如果孤零零一个留在山庄里,没人照料,这可怎么办好。而且金军一打过来,大庄主再好的身手也应付不过来十几万大军……楚先生,你劝劝他吧。

    ……我?

    是啊,你记不记得十年前你来山庄为大庄主诊病的情形?大庄主对人一向是冷冷淡淡的,但只有对你特别在意,恐怕能劝得动他的人只有你了。大庄主自从收到那封信和玉佩之后,两天了,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我真担心他熬不过。

    邹伯与我道别后,带着他的孙女匆匆离去了。

    天边暮色渐浓,我上了隐梅山庄,躲在浓密的树荫里观察山庄里的情况。

    山庄门口停了数架骡车,二哥正指挥一众家丁将家什搬运到骡车上。

    一个较年长的家丁在一旁为二哥递茶,问道,二庄主,大庄主不肯走,我们真的要留下他一人吗?

    二哥一摆头,道,不肯走就不肯走,他要一个人留在这里送死,我也不拦,带着一个瞎子在路上我还嫌碍事。

    后来搬运的家丁逐渐多了,我不便于匿藏,只得先退回山下。

    杭州城看来是不能久留的。我打算晚上先劝了大哥跟随大家一起离城,然后自己再回汴梁。小慕景还在等着我。

    我在山下找到了一架完好的骡车。车子完好,但因为骡子老迈,拉不动车,被遗弃在路旁。我放了骡子,牵过自己骑来的马,套好缰绳,又备好了一些食水和干粮。

    我在马车上休息了几个时辰,待到月上中天,便将马车放在山下,悄然上山。

    山庄里的人都歇息了,我伏于屋檐上,可以清晰望见大哥以前练剑所在的那片空地。

    大哥独自一人站在空地中。

    朗月清辉下,他依旧白衣,银发,清且净,不染俗尘。

    十年的岁月未给他的容颜留下任何痕迹,艳丽无俦的美貌丝毫未改。

    他静静地站着,显得落寞与悲哀。

    那枚玉佩,随信而来,他是不会不相信我已经死的,但他不肯走,莫非是想一心求死,或是等待我的魂回来……

    我落在远处,卸下轻功,以不懂武艺者的寻常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大哥。

    大哥的听觉灵敏,相差十数步的距离时便微微侧头向我,待我走近后,沉缓道,邹伯,你不必再劝我,我是不会走的……

    他手中握着的是那枚玉佩。红穗已被烧焦大半,玉佩完好无损。

    我沉默不语。

    两人就这么静静站了一会儿,大哥微微蹙眉,疑惑道,邹伯?……

    我终是道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

    大哥愣住了,身子僵得近乎凝固在当场。

    许久之后,他的睫羽轻轻颤动,缓步朝我走来,伸手向前,指尖触及我脸颊时,似是害怕地缩了一下,停滞在空中片刻后才将手掌温柔地抚在我脸上。

    大哥的手指苍白修长,掌心依旧是微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