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楼那句“你就那样让她拿走了!”就快冲出口,却又咽下,定了定神想,那脸上的表情复杂多变,林东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拿走了……就拿走了吧。”林重楼终是轻叹了一声,无限遗憾的说了这一句,转而道,“后来是不是长公主带着人来了,还有倚月楼的人?”
林东易点了点头:“后来长公主带着人来讲家主和盟主都带回来了,倚月楼的人和宫中的太医都来了,楚盟主那边属下是,真的不知。”
林重楼早已料到,只是点了点头,又问了集贤阁和如今江南那边的情况。
林东易道集贤阁的人已经回去了,顺带带来林重楼无事却要留在京城的消息回去,林南鸢回过来说是要面呈的林重楼的信都收好,问他要不要看。
林重楼摆手道:“等下一封来的时候一起看了回复吧。”
说完便沉默了下去,没再说话,只是目光直直地看着花圃里的一株四季桂,看着那淡黄的花蕊似绽非绽,竟然微微笑了下。
林东易忍了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忍下来,开口问:“家主,难道你不担心楚盟主的安危了?”
林重楼看了他一眼,“东易,你让南鸢带坏了。”
林东易怔了怔,面上浮上了疑似红云的东西。
林重楼没有看他,而是抬头看了天上日一眼,低头说道:“你能出去的话,去找长公主,就说我醒了,要见楚盟主。”
林东易迟疑道:“盟主他……”
“你自去,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是。”
林重楼在阳光下站好半天,又寻了石凳坐下,坐了一阵,林东易没有出现,而是一个红衣的侍女款款走进来,林重楼抬眸看到她,仅仅注意到了她嘴角的一颗小黑痣。
那侍女道:“林家主,长公主有请。”
“还有别人在吗”
“奴婢只是传信的,不知道有谁。”
林重楼站起身,他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行走了,轻轻抚平了衣袍上的褶皱,他道:“烦请姑娘带路。”
第六十九章·赠子以自爱,道远会见难(下)
林重楼已经在吴清和林东易的话语间了解到,楚青岫还活着这个事实。
他欢喜过一瞬,却又再度失落下去。
这一次见到楚青岫的林林种种在自己脑中盘桓了不知多少百遍,楚青岫的异常让他太不安,再加上后来秋水剑自杀的事情,如若不是他他亲身所感他绝对不会相信楚青岫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想到去了结生命,还是用情人的剑。
林重楼想象着那柄神兵利器贯穿楚青岫胸口的模样,心中战栗,面上却不露半点。
不管因为什么,他知道一定是自己错了,自己害的楚青岫如此,所以他在一遍遍反思,一遍遍想自己和楚青岫见面的时候要说什么,要……怎么说。
但一个下午过去了,他依然没有想出他该如何去面对楚青岫。
或许是他们的确分开了太多太长的时间,这其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辜负”。
少年最初的悸动,林总管说得不错,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是他逃了,不管是不是被迫的。事实是他逃了,只留下楚青岫一个人去面对、去承担。
母亲的遗愿,他完成了,他有千百种理由去为自己辩解,可每一种都不能对楚青岫说。特别是从月姬那里知道当年楚青岫根本没有爱过月姬之后,他当初的责怪和怨怼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事实是楚青岫从没对不起过他,他却在所谓的不得已里太多对不起楚青岫。
还要再加上一个林北静,说来说去都是他自己造成的阻碍,那些年岁和隔阂像一堵厚厚的冰墙隔绝在他们之间,哪怕是他们面对着面也再也看不清对方。
时间太久,秘密太多,苦衷无数,都抵不过心底的情,只是他看不清,他不够勇敢。
楚青岫说得对,太晚了,他们走到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可是,即使太晚了,他仍然想,对楚青岫的渴望,从来没有变过。
无论何时何地,何年何月,哪怕他们真的生生站成两端,他也要触碰到他心底最渴望人。
丹阳长公主很明显是在审视着眼前的人,或者说,是一个侠客。
这个男人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大,甚至远远超过了武林盟的盟主,提起林重楼就像提起江南富贵乡的扬州,让人无限地向往,特别是未经人事的女孩们。
看了一会儿,长公主终于说话了:“林家主身体可恢复康健了?”
林重楼道:“承蒙长公主照顾,林某已经好了。”
“既然好了,孤就不留你,孤知道你也是大忙人,北上一趟不容易,还是早点回去吧。”
林重楼看着长公主弯弯的笑眼,“长公主,我相见一个人。”
长公主的笑看上去很艳丽,却没有笑到肉了,“是人呐,还是鬼?”
“长公主……”
“林家主这么忙,怎么还有空见闲人。”
“他不是闲人,”感觉到对方已经十分尖锐的敌意,林重楼刻意放缓了声音,“青岫是我爱的人,我……”
“爱人?!哼!”长公主冷哼了一声,气得连话都几乎说不出来,深吸了几口气才咬牙道,“你和他是有海誓山盟在还是有三书六礼的婚约呀?哦,就算是有海誓山盟也是你一个人口说无凭,孤不——信!”
说着起身一拂袖,“如意,送客!”
边上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给她吓了一跳,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上前去拦林重楼。
林重楼却突然跪下了,膝盖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响,让长公主不由顿了脚步。
“长公主,我知道我现在做什么都不能弥补青岫的痛,也许我再见他也只是给他带来更深的伤害,可是我仍然要见他。”
林重楼一字一顿,恍若起誓:“只要他亲口说让我走,让我离开,亲口说他不再爱我,我才会死心。否则,就算是等到天荒地老我都不会放弃!”
誓言很震撼很感人,长公主清丽的面容却一阵扭曲,要是林重楼是寻常人她只怕是要上去踹,如今她只能磨牙,声音愤怒地颤抖,回头瞪着林重楼道:“天荒地老谁不会说?承诺谁不会给?但是你林重楼给得起吗?你又有舍命资格给!”
林重楼仰着头看她,带着几分傲然:“除了我,谁给的,他都不要。”
“你!”长公主再也忍不下去,几步走过去,朝林重楼当胸就是一脚,林重楼生受了,没躲一点。
纤纤十指揪着他的衣襟拉到眼前,咬得鲜红欲滴的唇瓣颤抖地张合,怒气四溢,刹都刹不住。
“我找了十几年的弟弟,你知道我看到他有多心疼吗?我想给他最好的一切来弥补他,锦衣玉食楼阁轩馆,呼婢成群,每日做他想做的,不求有成但求开心。但是他什么都不要,守着那个武林盟,他都是为了等你,你在江南做什么?你没看到他伤心痛苦难过吗?日日夜夜都在想你,你有想过他吗?你什么时候想他?”
“从你妻子床上下来才想起他?”
“从秦楼楚馆回来才想起他?”
“子母蛊发作的时候才想起他?”
“你是不是还曾经怀疑过他什么?他连你的孩子都替你养了他还有什么没拿出来让你糟蹋的!”
长公主咆哮完了 ,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林重楼那和自己手一样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手一松,“他为你做的一切你知道多少?你还敢在这里求我让你见他!”
“来人!把他给孤扔出去!打出去也行!孤不想看见他!”这一回是真的拂袖离开,不再回头。
深深吸了一口气,长公主平复了心情,快步向自己的寝院而去。
夏日的夜晚来得晚,暮光往往蔓延地非常漫长,在一片绚丽的光晕里,桂花树下白衣男子的身影仿若融入了光彩,从发丝到衣袂指尖都弥漫着暮色的光。
长公主看到他,不由微微皱起眉,走过去颇有些埋怨地道:“怎么就出来了,虽然有神玉护体,你毕竟不是神仙,要好好休养的。”
双手拉住了他的手,低下头看了看,又添上几分心疼:“你看看你这个手腕,跟鸡爪又什么区别!”
对方给她的话逗得一笑,这一笑又不知牵动了哪里痛楚,微微蹙起眉,眼角却都是笑意。他轻轻咳了几声,笑道:“阿姐,你还没吃够那家的鸡爪吗?我看给你买鸡爪的下人的腿都跑细了。”
“外面风大,进来说吧。”长公主拉着他慢慢走进屋,一面道,“你都没有吃过呢,怎么能真的有多好吃。哦,也晚了,晚膳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