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庭豪咬牙切齿准备奋力一拼的时候,心腹手下几乎穿透他耳膜的惨叫声让他反应过来,顺着手下颤抖着的手指指向看去,他也不由愣了。
浩浩荡荡的几百铁骑由远及近而来,仿佛一阵铁甲热浪紧迫袭来。
“禁军?”
“天子近卫!”
“飞骑营!”
商帮和天山门围住武林盟,沧笑阁和武林盟在其中,而禁军将他们团团围住。各个手持刀枪军容肃整,不管是哪个帮派哪一方的人都吓得够呛。
禁军排排站好,从中露出笔直的道来,一辆双骑并进的宽大马车缓缓行进,马车在武林盟门前停下,锦布车帘撩开,内里钻出一个梳双环髻的红衣女子,跳下车来,办下来个供人踩踏的踏马,织金茜纱红的石榴裙下闪过一丝耀眼的光,武林人眼尖,看得出那是女子鞋履翘头上硕大东珠发出的光。
华服锦衣的女子拢了拢宽大的衣袖,墨玉般的瞳眸扫视了一眼周围缠斗成一团的武林人,涂了红艳丹蔻的手指轻轻一指,形状姣好的朱唇微启,吐出一句冷冽的话来。
“有胆敢伤害武林盟中人者,就地正法!”羽睫一颤,又道,“只要你们束手就擒,孤一概不追究你们纠结不法、蓄意作乱之行径。”
双环髻的侍女尖声大喝道:“丹阳长公主在此,还不速速跪下行礼!”
——孤?
长公主?!
众人大哗!
官字两个口,什么事情扯上官家就说不清楚了,再说江湖人以武犯禁,万一再给按个谋逆重罪,发配边疆还是株连九族都说不准,哪个心中不是打鼓。
于是在禁军震摄之下,一场围攻就此截止,秦际阳却是最为从容的一个
长公主免了他的礼,摆了摆手招他向前,道:“北庭侯别多礼了,孤……来晚了!”
秦际阳摇了摇头,低声道:“长公主能够从圣上手中借到禁军调令已属不易,哪里还挑剔什么早晚。”
长公主叹息了一声,神情颇为疲倦,显然是为此劳心费力到了极致,“当年孝慧太后在世的时候为青岫从太宗皇帝手中求得一道诏书,可保青岫一命,相当于丹书铁劵。只是圣上不理朝政多年,太子和皇后各自为政……要不是诏书在手,我怕是帮不上忙。喔,现在情势如何了?”
扫了一眼周围,她不由感到一阵奇怪,“青岫呢?”身为受敌一方,他怎么都不应该不在此处才是。
秦际阳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长公主可知道为什么商帮和天山门蛰伏这么多年都不敢有所作为,现在却突然敢攻上武林盟?”
“不知……”长公主心中一动,“莫非、莫非青岫他、他,他出了什么事?”话语既出,长公主心中便已认定,恨不得立刻奔上武林盟去。
秦际阳拦住她道:“长公主,半月前大师兄派人至北庭与我商议,他说要向商帮和天山门示弱,让他们起轻敌之心,等他们自以为万无一失扑过来的时候我再让沧笑阁驻留的人围了天山门,倚月楼那边已经答应结盟对付商帮——所以即使你不来,再过不久我们还是可以解围的。”
“那青岫他是怎么示弱的?”
秦际阳知瞒她不过,只得照实说:“他放出消息说自己身有痼疾,还将倚歌也派遣在外,等商帮和天山门的人一起来的时候,才……他,服了牵机毒。”
“简直是胡闹!”长公主给吓得一怔,颤声道,“他当那毒是闹着玩的?还服毒,他装一下不行?明明现在也没有让他出来,何必……”
说道一半,她停了下来,心头忽然掠过一阵惊疑,忽然问道:“林家家主呢?他有没有来?”
“二师兄?”秦际阳瞬间明白过来,眸中也多了几分恍然的神色,苦笑起来,“我倒是没有想到,我还以为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们的传言有假,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有别的关系吗?”
“什么叫别的关系,当年顾相和崔叔父之间林林种种,何止感天动地可以形容,孤不认为男男相恋有什么不妥,不妥的不过是世人的眼光。”
“只是,青岫太傻了。”丹阳公主跟着苦笑起来,“如果林重楼真的惦念他何必用他服毒相诱,青岫有一丝半点伤痛他都应该送扬州飞奔而至!这样的男子,如何可以托付终身!”
托付终身?秦际阳听得脸色一阵怪异,心道长公主你自己是把堂弟给嫁了出去了。顿了顿,他道:“长公主,禁军您还是带走吧,商帮的人不是好了结的,尤其是商帮几个帮主副帮主在朝中也颇有关系,若是您就这样贸然抓回去了,怕是不好办。”
长公主嘴角一阵抽搐,不由又暗怪自己无能起来。她望了望那百尺长阶上的幢幢屋影。一振袖,转身上了马车,对侍女道:“传孤的令,让飞骑将这些人全都押往大牢,其中做主的人在腰上栓了绳子,一头绑在孤车驾上,随孤回府,孤要亲自审问!”
母后耗费心神出动暗卫大力搜寻,弥留之际都不忘究寻下落,但却无果。
孤以前是没找着,以前的苦难什么的孤当不知道!可是现在孤找到了——敢动孤的弟弟,孤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子母蛊……
林重楼恍然念叨着这几个字,感觉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却莫名地觉得心安和,心痛。
他不知道楚青岫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样重伤自己,但他至少可以肯定一点——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是可以在一起,不能同日生的话,那么同日死也是好的。
怀揣着这样甜蜜的想法,他放下心来,跟随着身体神思的随意散乱的方向,渐渐失去知觉。
朦朦胧胧中,他忽然感觉到一阵灼热感,就像是炽热的火在燃烧,从他方才痛苦的胸口,一阵蔓延到全身的四肢百骸,疼痛让他立即清醒过来。
然而,在清醒和迷蒙之间的界限里,他倏忽听到一个声音,不柔和,还带着些强势和质问的敌视之意。
——林重楼?
是。不由自主地回答,林重楼也不知道他为何这样听话。
那人冷笑了一声,似乎极为轻蔑,“我的孩子们怎么会如此浅薄,竟然爱上这样的男子,一个个飞蛾扑火一般,不听我的话,就摔得这样惨!”
林重楼不服,张口辩驳:“这位,前辈。情爱一事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旁人不知深浅,哪里容得乱置喙!”
“我乱置喙?!”那人一下子拔高的嗓音,忍无可忍地样子,“小岫儿出生的时候我就说了,他是逆天改命才得以保留住性命的,日后必定会有劫难,一生焦虑难安,就算是在温柔富贵乡里也不得半点安宁,要出云将他留在昆仑,我代为抚养,可是他们偏偏不听!”
顿了顿,好似是在忍耐怒气,却好像忍不下来。那人依旧是怒不可遏,“崔雪麟为国为民顾不上,最后还累得出云陪他受尽煎熬,不得洗去半身凡尘……我就算了了,事已至此!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为了什么?竟然要小岫儿这样受苦!”
林重楼觉得,要是这个人真的在自己面前,怕是那手指就要指上自己额头去,还是那种恨不得戳穿了自己的头。
只是这个时候,他心中想的,却是:出云?崔雪麟?如果自己没有理解错的话。
“前辈说的,可是顾左相和上柱国大将军崔雪麟?”
——孝慧太后表兄顾朝曦,字出云,善谋略多文采,定远五年出任定南大军督军,协助定南大元帅崔雪麟平定南疆。功成之时归国,拜左相,统尚书省。
崔雪麟就不必说了,天官预言其为天狼星转世,一生出将入相,遍身功勋,倾覆南朝一统大燕,突厥叛乱时又北战突厥,其人雄才大略却忠心耿耿,是难得的股肱之臣。
他想知道的是,这两个人想史书中并肩他知道,可和楚青岫有什么关系?
那人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冷哼了一声,用嘲弄无知的语气道:“你可知道那两个小娃是谁的孩子?”
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林重楼却能听懂,他知道这人说的是楚青岫曾经收养的那两个身体孱弱,一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的孩子。
林重楼道:“不是收养的么?”
那人又哼了一声,更加不屑。
“难不成是盟主夫人生的?”不可能,倚歌明明说了月琳琅是去洛阳了,没有时间生孩子……更没有时间怀上孩子。
那人大怒:“你简直就是白痴!小岫儿怎么会喜欢你!他真是瞎了眼!!”林重楼似乎听到了上下排牙齿相磨的声音,“那是小岫儿自己生的孩子啊!你难道不知道吗?”
林重楼要是能找到一面镜子来就可以好好欣赏下他现在这副好像被雷劈过的、震惊到无法附加的神情。
那人见他不说话,也知道他是给吓着了,说道:“你不用震惊,男身受孕不是奇特的事情,不然……你以为小岫儿是怎么来的?”
您的意思是顾相和崔大将军之间……林重楼更加震惊,这次连眼珠子恐怕都不能动了。
“我本来以为你这是呆笨,怎么现在还痴傻上了,真正是没有可取之处!”那人嗤笑连连,最后道:“我也不便和你多说,等你回去之后你自己去寻找答案,现在,你该走了!”
又是一阵朦胧恍惚,林重楼仿佛觉得自己从天上直坠了下来,掉落在厚实的地上。
耳畔除了萦绕的风声,还传来了林东易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很是喜悦,很是激动:“吴堂主!家主醒了!醒了!”
林重楼缓缓睁开了双眼,恍若隔世。
第六十八章·赠子以自爱,道远会见难(中)
“我……咳咳!”林重楼张了张口,却发觉嗓子干涩嘶哑,空气一涌进来便骚动着发痒,忍不住连连咳嗽。
林东易吓了一跳,连忙拿了水杯过来给他缓了嗓子,他这才说出了完整的话来:“我这是,在哪里?”
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陌生,虽然同样是床、床帐,往外一看便能看到一张桌子配着几张圆凳,桌上一套茶具,还有隔绝里外的红木屏风。
寻常之家都是这个摆设,无论南北,不出门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似乎昏睡的时间太长了,林重楼坐起身来都还觉得眼前发黑,揉了揉脑仁,他又问道:“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头疼得不行,睡了多长时间了?
林东易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面色无常后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家主,我们在丹阳长公主府的厢房。”
林重楼迷惘地瞧了他一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东易又重复了一遍,还道:“家主,有些事现在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只问你——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吗?”
“我是晕过去的?”林重楼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迅速思索着有关这个“晕”所有的一切,手指下意识的抚上胸口,浑身一颤,失声叫道,“青岫!”
林东易给他一吓,接着被他按住了手肘,林重楼双眼中带着惊恐,声音也满是担忧害怕:“青岫呢?他怎么样了?他又有没有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