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林重楼紧抿着唇角,说明他在生气。他料想,那夫子收徒再苛刻也不过是挑剔弟子的财智资质,楚青岫这样的人,哪里有被拒之门外的机会?只怕是抢着收!
更荒谬的是,当林重楼走进那拘书馆看到一群满地跑的乡野童子的时候,他尤其想要发火。
这究竟是谁说的这个夫子收徒苛刻?!这分明什么孩子都可以往里进!
而那夫子却的的确确长得像是收徒苛刻的人。
林重楼头一条上学堂回来,在饭桌上楚青岫问第一天上学如何。林重楼头一个说的便能使夫子,“嗯,今日学的是论语,也没有什么好说,只是那夫子……师兄,那夫子真是一个如松柏般的人物,纵然年纪大了,却一副斯文长相,没有多少见老。”
楚青岫夹了块牛肉给他,笑道:“你端是只盯着人家的长相了。”
“也不是,只是他身上那一股子气质十分的……”林重楼一下子想不出个词来形容,垂下眼眸去看楚青岫,认认真真郑重地说,“师兄,明日你同我一块去吧,他那学堂里什么孩子都有,做我旁边的那个还是刚刚从牛背上下来的牧童,大家读书乏了的时候,夫子还让他吹牧笛给大家解乏。”
楚青岫却仍然是摇头,林重楼觉察着他的落寞,忽而明白了些什么,咬着筷子暗暗下了决心。
最终楚青岫拗不过他,便拿了些纸条给他,上面写着楚青岫自己读书时不懂或是疑惑的问题。有时是某个句子的解读,有时是个别生涩字的读音……林重楼更多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懂,直直在夫子面前念了又拿来纸笔把夫子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写下来、带回去给楚青岫。
一来二去,夫子看他的眼光都是不同的,林重楼不是不知晓,而是……十分得意!
这一日也是一样过,楚青岫和他吃完早饭,便将写好的纸条递给他,只是今天的有些长,他看了两遍,竟发现有些字自己不认识。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什么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林重楼皱了皱眉,看看下面更多的什么什么的,跳过这一大段之后的字句眼熟起来。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兰亭集序》?
这是有什么关系吗?他不明所以。
不过没关系。林重楼打定了主意去问夫子,连楚青岫问他会读不会读都没理,径直往外走了。
走到山庄门口的时候守卫都才刚刚起床,上官际阳实打实是不会这么早到,他今天索性不等他,自己先往拘书馆走。
到了拘书馆,已经有比他小上一两岁的弟子在坐在那里支愣着头摇头晃脑地在念“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林重楼径直走到那首座边上,向那正看书的夫子喊了一声:“老师——”
夫子姓魏,约莫五十上下,偏偏长得一副斯文长相,面皮白净,美须飘飘,再加上那高挑挺拔的身姿,从背面望过去就像个二十许的年轻人。
魏夫子捻须微笑,他老早就看出这个孩子有什么心事,只是没挑明,静等着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那天。
是今天吗?
林重楼也不再读了,手往袖子里一掏,拿出来个叠成四方的纸,展开了铺陈在夫子眼前。
魏夫子看了两眼,捻须微笑,老神在在地瞅着他,看得本来自信满满的他都有些心中起毛,嗓子又干又痒,却说不出话来。
“老师……”
“好了,重楼,”魏夫子将那纸张推了,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你明日让他到这里来吧,左右有这么颗求学的心事不能够给埋没了的。”
林重楼心中一喜,转瞬又是一忧,心道:魏夫子这边倒是解决了,师兄大半是会来的,只是师父那边又该怎么办?
正愁着,魏夫子跟神算一样添上一句:“你师父那边老夫还有几分薄面,你便要他来,你师父那边,我去说。”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这种写法大家能不能看得懂……我自己都迷迷瞪瞪的ORZ
第八章?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楚青岫听闻又是欢喜又是胆战心惊,偷偷尾随着林重楼和上官际阳去了,却又不敢走进堂屋里。直到林重楼出来拉着他进来,他才发现,那个时间,温书的温书抄写的抄写,还有……他最是害怕的知晓了他来将消息传到上官昊那里的上官际阳正趴在书案上睡得熟,敢情那朗朗读书声都成了上官小公子的催眠曲了。
楚青岫一颗心放了下来,向着埋头书案的夫子低低喊了一声“老师”。
“你就是……”魏夫子抬起头,本来微笑着的脸容在看到楚青岫脸容的那一刻骤然一变,脱口而出一句“出云!”
楚青岫吓了一跳,说不出话,林重楼在一旁说道:“老师,这位就是我师兄,楚青岫。”
魏夫子仔仔细细地将眼前人打量了好几番,颤着声问:“你当真……呃,你叫什么?”
楚青岫也不知眼前是个什么状况,既然人家问,先紧着规规矩矩地答:“学生姓楚,名青岫,青山的青,轻云出岫的岫。”
魏夫子仍旧在晃神,听了他的话也未置可否,只是仍然紧紧盯着他。
楚青岫不敢动弹半点,也只得那样由着他盯着,林重楼自是不会撇下楚青岫,也随着他站着。下面的人有想上前来的也不敢上来,眼巴巴地在底下等着。
就这般僵持着,终究还是魏夫子先醒过来,他轻咳了一声对着楚青岫道:“你既然来了就是我的学生,你昨日的那个问题我还没与你细说……这样吧,一会儿等上完了课,我再同你细细讲解可好?”
楚青岫见他这般贴心哪里还有说不好的,满心欢喜地应了,连道了几声谢还嫌不够。魏夫子看着他的眼神愈发的柔和,竟侧过身来又问了他些问题。例如,今年多大了、家住哪里。
楚青岫眼神一黯,“学生是个孤儿,现在拜在武林盟主门下。”
魏夫子听到他是“孤儿”时,眼神竟然骤然一亮,当然那光芒转瞬即逝才没人看到。他随手拿起楚青岫交给林重楼带来的纸条,看了看,说:“看你的字迹,似乎习的是楷体?”
楚青岫说“是”又道近日刚刚临完了欧阳询的九宫碑,正在临二王的小楷。
魏夫子含笑点了点头,说了声“孺子可教”便让楚青岫和已经等得不耐烦地林重楼一起回座位上去了。
“青岫,”魏夫子忽然叫了他一声,楚青岫回过身,端端正正地问,“老师?”
魏夫子指着正中间第二排那张桌子道:“这张桌子没人,你就在那里吧。”
林重楼瞪大了眼睛——什么没人!只是今天那人没来!复哀怨地往自己和上官际阳的位置:左边第四个看了看,又看看身边人十分向往的神色,便松了楚青岫的手,说道:“师兄,那我过去了。”
楚青岫也有些不舍,便望向魏夫子。
魏夫子转过眼眸,闲闲地说一句:“时不我待,心无旁骛可成才也……”
早早晚晚楚青岫去学堂的事情都要被上官昊知道的那一天,只是楚青岫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就在楚青岫初次来拘书馆报道的这一天中午放学,上官盟主夫妇携手而来,名曰接孩子,实则探探儿子最近的学习情况。
上官昊进来的时候楚青岫正在魏夫子案前聆听受教。
“《逍遥游》中庄子以大比小,以大比更大。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魏夫子问道。
“学生以为:其一是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之意;其二是说,人当量力而行,切不可管中窥豹,有几分力便做几分力可行之事。”
魏夫子抚须的手微微一顿,“何以见得?”
楚青岫道:“蟪蛄不知春秋是因为他寿命短,根本就不会知道春秋几何,倘若他硬要说明春秋,那不就是虚言吗?”
魏夫子点了点头,先不急着反驳,而是反问:“那么,如果是你,你是蟪蛄,我今天要你说出春秋四季的变化你又该如何呢?”
楚青岫一愣,张了张口,皱着眉又闭上嘴。
“别慌,慢慢想,你定能想出来。”魏夫子温言徐徐道,眸中之光却目视着正前方。
楚青岫垂下头去,半响,再抬起头时,有些迟疑地说:“蟪蛄只能经历一季,倘若别的蟪蛄经历下一季,或是天上的鸟儿知晓也可……”
“此乃《劝学》中所讲到的,‘君子善假于物’。”魏夫子微笑答完,随即起身对来者二人拱手道:“上官盟主、上官夫人,别来无恙啊。”
楚青岫只是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垂着头如丧家之犬一般,那边上官夫人一招手把他跟小宠物一样招过去。
上官昊倒是没有刻意问起他,只是先问了上官际阳的的功课,随后才说道:“魏兄,你是怎么和和着小子认识的?”
上官昊的眼神没扫过来,楚青岫已然是惊悚万分。魏夫子笑道:“他呀,不过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我原也不认得他,不过听上官盟主的意思,你是认识?”捎带着觑了一眼上官夫人,“夫人也认识?”
这样空口的白话哪里会有人相信,只是碍于人前又不得不装成相信,上官昊愣愣看了缩头缩脑的楚青岫一眼,只觉得心中火愈加大了,便冷笑一声,“不过是我门下的一个废物弟子,三五年了都不见有个成气候的模样,故而没敢让他轻易下山见人。他可倒好,哼,偷偷下山怕不是第一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