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鹰隼戮江湖

分卷阅读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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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思数日,千亿才觅出门道,立即修书一封,遣老仆交予昭业。

    书云:金枝岁岁寒,玉叶逢时凋,相逢难相识,相见莫相忘。

    然而这封信却像石沉大海一般,千亿并没如预料中那般得到昭业的回应,便有些落寞。

    直到半月后的一天,千亿独自在殿宇廊中徘徊,他心中十分犹豫,几次路过通往昭业房间的门廊,却又都措过,他很想进去接近这位敌首,可经过百转千回的思考后,他还是找不出一个合理可以让昭业相信自己的借口。

    这时,那名老仆从大堂中走来,弓腰而行,手中茶盘里搁置着一只紫砂和几个青花瓷碗,匆匆向昭业房间走去。

    那老人和千亿错身而过,险些撞个满怀,而千亿看着他手中的物件,愣了一瞬,脑中猛然闪现一个极为冒险的主意,条件反射的叫住了老人。

    那老伯明显有些错愕,停脚望着小公子,千亿垂眸一想,上前两步,笑问老人这壶中是何种茶。

    老仆没有防备,回了公子的话,千亿当即说道:“我替老先生送去昭业公子处,可好?”

    老人有些为难,告知千亿说饮食一类,除了他亲自送去,公子是不会动的,千亿微微皱眉,附耳和老人讲道:“那日我与你家公子有些不愉快,此番想去赔罪又搁不下脸面,我......是想借这个引子,去看看他。”

    老人看了看手中托盘,又望向千亿,最终还是妥协,将盘子递给他,自行离去。

    千亿全身僵硬的愣了片刻,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揭开壶盖儿,一股清淡茶香扑鼻而来,他不知那是什么茶,此时也没有心情去想,自发中抻出玉簪,以前端搅入壶中,捣了几次,又仔细去观察那茶面,发现表面毫无异常,而且当中细细的茶叶还未完全泡开,有几枚上浮着,再以鼻闻之,也无任何异味。

    千亿定了定神,将一切复原,抹干手插上发簪,径自向昭业房间走去。

    敲开他的门,千亿强装笑颜将茶盘置于桌上,斟出一碗双手递给昭业,平和地道:“公子请。”

    昭业起首看向千亿,他心中明了千亿十分聪明,乃是难斗之人,那日所言多半是为了攻心于自己。多日来,他本下了决心少要接触此人,而这决心却在收到那封书信的时候动摇了,尤为是那句“相逢难相识,相见莫相忘”,几乎一语道破了他心中所想。

    而现下,千亿站在面前,一脸虔诚表情中透出几分紧张神色,昭业当他是在担心自己还记挂着那日的不快,垂眸暗道罢了,人生难逢知己,何必顾忌许多。伸手接过茶碗,仰头一口饮尽。

    千亿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就上了当,在他的想象中,像昭业这等高手,很可能只消一闻便知茶中有毒......难道,那支玉簪本就无毒?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昭业言道:“孙公子,你可饮过此水?”

    千亿摇头,昭业便道:“此乃天山凤眉,可惜此地无雪融之水冲泡,喝着稍有些不地道了。”

    千亿说不出话,心中紧张到了极点,只是观昭业表情,他看不出任何异样,沉默半晌才道:“公子,我那日与你一谈后,心中便不得安生了。”

    昭业疑惑,问他为何,千亿道:“我与你交际,仅是觉得你我投缘,对你我立场,我本就不愿去想......公子”千亿看向昭业,认真说道:“我人就在这里,不知能活多久......我自知时日无多,而能遇到你,我便不愿去想之前以后的众多纠葛,若有一日我走了,我只望你莫要相忘。”

    话音落,昭业心中猛地一荡,千亿一番话,瞬间打破了他之前对此人的所有想象,他只道他是有心计的人,却没想到他也有真情一面,而这话中意思,即是千亿一表心意,不论之前日后如何,不管两人是敌非友,他都愿与他相识一场,即便以后劫至缘尽,他亦毫无遗憾。

    然而此时昭业不知,千亿处心积虑要置他死地,但这席话,却是实话。

    自此之后的几日,昭业便对千亿没有了戒心,千亿时常去拜访他,偶尔逮到机会,还会以玉簪拌水,只是多日过去,昭业无恙,千亿不禁开始暗自怀疑这玉簪是否有毒,或者是他自己用法不对,只是那物表面光滑,当中并无断痕瑕疵,他亦难以判断如何使用。

    可若说六弦儿怕他自杀,大可以不给他此物,没有必要弄个假的来糊弄,六弦儿既给了他,这东西定然还是有用的,可究竟用途何在呢?

    百思不得其解,又隔了几天,昭业遣人来告知千亿,翌日便要搬离此处。并送来两只木箱,里面装了些裘皮和被褥,一看到这种东西,千亿推测出此番离开定是要去山中了,不免又担忧起战事来。

    再上路时,老仆带着几名家丁搬着木箱,尾随千亿出来,一出殿门千亿就看到昭业裹着一袭纯白披风站在门口,牵着一匹毛色炳耀的黑鬃高头大马,足比一般骏马高了一头有余,背上置着副黑漆牛皮马鞍,颇显贵气。

    千亿从未骑过马,平日外出不是坐车就是步行,望着这么高的一匹骏马,有些为难。

    昭业轻轻唤道:“狻猊。”那马儿竟像是可以听懂,自己向前走来,至千亿面前停住。昭业转过身平举小臂,示意千亿先上。踌躇片刻,千亿才扶住他踏蹬上马,还好那马站得极稳,待他座好,才缓慢移步前行。

    千亿单手握着缰绳,摸了摸马鬃,只觉手处之处顺滑无比,便侧头问昭业此马何种。

    昭业道:“这是塞外马种,名为狻猊。”

    千亿闻其名即紧张起来,他知狻猊乃龙生之物,如马以此命名,那定是极为不驯的,他此时独自乘坐,亦有些不安。

    行出街道,前方就是平坦大路,昭业走在前面,狻猊驮着千亿跟随,寸步不离,走的也极稳,千亿举目四望,发现这镇子的格局街道与江南完全不同,路很宽阔,行人稀少,北风卷着沙尘迎面而来,地上石砖房上青瓦皆磨损的厉害;虽正直夏季,天亦无云,而路旁稀疏的楼阁门窗紧闭,酒旗高耸孤立,残布飘展当空;店铺前竖起马桩,停着各异舵车;宅院顶高墙厚,却不带任何装饰雕琢,甚至部分砖土筑成的墙垣坍塌破损,内里宅子照壁皆露了一角出来。

    千亿感觉很是陌生,他从未来过北方,不知北风凛冽,自顾自的看了一会儿,将衣领收紧。

    昭业迎风而走,青丝披风飞扬浮起,那竹般身躯却挺的笔直,千亿望着他背影,一时竟难移开目光。

    出了镇子的时候,周遭景象也萧条下来,再看不见任何建筑物或是人家,北方土是黄的,远处依稀可见的山峰高耸入云,巍峨堪比五岳,却是连绵成脉,当中起伏不定状如大地的脊梁......千亿眯眼观望半晌,向昭业发问那是什么山。

    昭业解释道:“只是是无名的一片山脉,却是去梅山的必经之路。”

    千亿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不禁开始盘算昭业此行目的,随即就听他道:“还不到时候,放心吧。”

    之后,两人陷入沉默,再向前行,风就大了起来,略微能看清的时候,千亿竟发现前方山势颇为奇怪,堡垒状的山峰和峰丛林立而起,当中遍布红色砂砾,就这么远看上去,令人赞叹他壮观的同时,也能感到几分妖艳。

    千亿不知那色泽是因夕阳呈现还是那山本身就如此,但他头回观此奇景心中生出感慨,当即叹道:“赤峰纵揽千仞山,万壑峥嵘绝壁巅,北风吹砂侵亿年,峰岭胜似残阳染。”

    一语毕了,昭业突然驻步,回首道:“你南方来客,不知这峰本就是红的,可听过“丹霞子”?”

    千亿摇头,昭业却不回答,走至他旁,翻身跃上狻猊,将千亿揽在双臂之间,一拉缰绳,那马顿时一声长啸,前蹄腾空而起,再落脚时,突然加速狂奔,迎风驰骋于辽阔黄土地,一时间,千亿只觉耳畔风声阵阵,身子却依旧被昭业拥的极稳。两人策马奔腾,就好似千里荒芜中的一道奇景,随行老仆只见他俩身形渐远,末了只能望见一抹白影随风飘荡,不禁感叹公子真情。

    行至山下,千亿再望,便发现那山石砂砾皆呈现一片赤红,并非因残阳余光所染,这时就听昭业在耳畔轻声诵道:“女娲采石结五彩,金城千仞夺天工。古来一亿三万岁,人生代代水流东。”

    他声音很轻,气息带着凤眉茶香拂过千亿脸颊......这句话入耳的同时,千亿心中不禁一动,再缓缓侧头去看身后那人,只见他原本淡漠的脸上竟显出些许情愫,想是也被眼前景色所迷,而与他共乘狻猊于这丹霞山前,千亿只愿此刻即成永远。

    山虽好看,山路却极为陡峭,好在狻猊并非一般马种,行坎坷之路也如履平地,只是马上人怕了起来,双腿夹紧马身,双手扶着被昭业拉住的缰绳,身体紧绷。

    昭业发觉了他的紧张,附耳小声道:“抓住我的手。”

    千亿照做,将手覆在昭业手背上,一股冰冷触感自掌心传来,他稍稍抓紧了些,想去捂热昭业,却发现那只手比自己大出一个指节,自己是无论如何无法握住的。

    拇指探进昭业掌心,千亿摸到一处很硬的痂,一时疑惑就按了按,昭业知觉他动作便晓其意,单手拉缰,翻手展开给千亿看。

    千亿才看到了那纹路浅淡的掌心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茧子,有些吃惊,又听昭业说:“我的手很硬,会剌到你。”

    千亿以指尖轻触那些老茧,扳着昭业的手翻来覆去的看,道:“你的手,里面和外面完全不同,好似不是一人的。”

    昭业答道:“嗯,以前,也有人这样说过。这是练枪法留下的。”

    千亿不经思考的叮嘱道:“以后,不要练了。”

    昭业一惊,他时故人说的话,此番自千亿口中重复说出,那时的场面再度浮上心头,使他不禁有些错愕。

    千亿轻按着他手上的硬处,放松身体向后靠着,嘀咕的问道:“那天在河边,你说我误会了,现今能告诉我误会了什么么?”

    昭业愣了一下,才想起河边两人的对话,他没有想到千亿还记得,解释道:“我言喻自己是河中奇石,阻了流水东去。”

    千亿又闻他落寞之言,扭头看向一旁对他说道:“君若为石,我愿与你比立河中,待他年河道干枯,亦有我陪你天长日久。”

    昭业有些感动,苦涩一笑,覆手抓住千亿的手,教他如何拉住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