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你...放了我罢...血...太多了......会弄脏我的衣服...鹰隼...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残缺的只言片语自六弦儿口中传出,一如他此刻的神智和衣衫,英姿一路只顾得狂奔,不知为何,他几乎不敢正视怀中人,他不能想象,人在受了这般屈辱之后的心态,甚至不知道,自己救他是对是错。
只是,那一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带他离开。于是他便照做了,直到奔出几十里,抵达一处生满高树植被的山坡上时,英姿确定了后无追兵,才渐渐停下脚步,俯身看向怀中人......
目所能及之处,只有红白颜色,白的惨白,红的是血,再往下看,那自双腿之间,下至膝盖足裸,血成柱儿的流下来,阴湿了自己一袖......
“鹰隼,你...”六弦儿喊出了声,英姿方醒过神儿来,再运功于双腿,飞快窜向密林之中。
二人抵达小筑,已过了四更,六弦儿昏迷不醒,英姿隐匿声息,径自将人带入厢房。
千亿也没睡着,昨日英姿外出,是和他打过招呼的,隐隐约约的,千亿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似乎觉得英姿是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所以一夜未眠,坐于书房之内等候,才见窗外黑影一过,他知英姿回来了,便端了盏小灯,出外行至厢房。
不料才进了门,千亿就望见英姿背对着自己,正小心翼翼的将怀中事物搁置于床,心头一紧,忙过去借着手中小烛昏光再瞧,而这一眼看过去,千亿全身都震了一下,险些将那小烛掉在地上。
千亿收敛心神,便问英姿这人为何流了这许多血。
英姿垂头不言,单看着六弦儿,一时没能反应出千亿在向自己问话。
千亿知事不好,匆匆又出了门,唤起仆人烧水于六弦儿清洗身子,再回到厢房点了明灯,发现床上人乃那日三月楼的琴师。
千亿但观英姿表情,便知他二人定是在外遭遇了极不好的事,也不多问,只告于英姿,现下必须先除去伤者残衣,好料理伤势。
于是行动起来,可六弦儿腰身之处,已有大片血污结痂,每揭开一片红纱,那口子就再度裂开,留下许多血来。
忙活了半个多时辰,两人才将床上人伺候妥当,千亿把贴身工人唤入室内,吩咐他搬来水桶为六弦儿清洗身子,拉着英姿出得门去,于院中等候。
两人均无言,直至天边升起一丝鱼肚白,鸟鸣于院外竹林,千亿才开口宽慰道:“一会儿我遣人去谷外寻个郎中大夫,他定不会恶化的......”
英姿低着头,“嗯”了一声。
“方才我也看了,多是些皮肉之伤,于此修养阵子,应该无大碍的。”千亿边说,边将手覆于英姿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千亿...”英姿抬起头,看向千亿:“我今日是去水帮大寨剿贼了......”
千亿眉头微蹙:“那档子事当官府去管。”
“我应了别人,要灭水帮半壁,此番下江南,也是为了此事。”英姿顿了顿,又道:“今日我又去那大浦舱口,才遇到了六弦儿,我遇到他时,他已经给人虐待得体无完肤......他本是求死的,我擅自将他救了,可他一路...似是没了神智一般。”
“英姿...”千亿打断他道:“你救了他,这是好事,不要多想。”
英姿不解。
千亿直视厢房,解释道:“他于世上,本就是命数多坎,一切缘劫变数,皆不可测,你此番救他,那是劫后缘至,你只但愿他今后安好便是了。”
英姿恍然,忽然发觉千亿一语道破玄机,便问:“千亿,你怎知他命运?”
千亿淡淡一笑:“不仅是他,你我皆是如此。”
六弦儿一直因高烧昏迷着,两夜过去,依旧是毫无清醒迹象。英姿千亿轮流值守于他床畔,偶尔闻得言语破碎的梦呓,含义不明。
睡梦中,六弦儿只觉自己又回到儿时,回到那瘟疫肆虐的穷乡僻壤,路有冻死骨,处处闻哭声。满目疮痍景象令他慌张无措,眨眼之间,一切灰飞烟灭,自己只身至于一间偏房中,正好奇着,门应声而开......
师傅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脸淡漠,眼中毫无情绪。师傅大概永远如此,据说,他是曾经游历江湖的郎中,家遭不幸,被一群恶人害死了妻女......那之后,逃来版纳,收貌似妻女的孤儿为弟子,创立了百枝门。
师傅留给六弦儿的唯一遗物,便是一只竹笼,里面饲养着一条青蛇。师傅说过,与其背负痛苦苟且于世,不如当初死的是自己。
这是何意?六弦儿不明。待再启目观望,眼中那人已换了一副面容。那张脸上,满是凶悍之气,一道刀疤自嘴角划过侧脸,深入耳鬓。
六弦儿大惊,忙连连后退,一边又想施展毒功恶杀那人,不料四肢皆麻木不堪一动。
眼看着,那人向自己走来,六弦儿心中绝望至极,径自闭眼,只盼着就此死了,再也不必醒来。
谁知,预料中的屈辱和疼痛并未如期而至,接下来的......是温柔抚摸,指尖轻抚过脸庞,有个人,为他拭去了眼角的泪。
六弦儿慢慢睁开眼,还是很晕,大脑无法思考,眼前一片朦胧,亦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下一刻,知觉却缓缓回到了四肢上,渐渐地,有光映入眼中,流水潺潺之声越发清晰,六弦儿只觉周遭温暖柔软,浑身酸软无力,身上却不再疼了。
“我是...死了么?”六弦儿昵念,伴随着视觉的恢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气硬朗的脸,这人是......“鹰隼!”六弦儿本能一颤,周身又是一阵剧痛,勉励缩起身子,向后措了措。
英姿未动,待六弦儿定住神再去看他,发现那张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关切和喜悦...不过,此时看到这人,六弦儿瞬间本能的抗拒和警惕起来:“这是什么地方?鹰隼!你他娘的动了我么?!你...你......”
话音未落,有人一条帘栊走了进来,自他身后泛入的阳光射到床畔,晃得六弦儿不禁眯眼。
“他只是救了你而已。”千亿一见人醒了,心头大悦,连忙上前两步,仔细打量六弦儿。
六弦儿一惊,几日前的一幕,又浮上脑海,他记得,在自己即将落地的刹那,是又飘了上去的,那时接住自己的是...鹰隼?那你......你救我何意?想着,目光移到英姿脸上,心中一阵蹉跎。
再说英姿,他亲眼看着六弦儿醒来,自是高兴的,这几日因为这人昏迷,自己和千亿都操了不少心。可他真的醒来,又不免有些担忧,似是怕他回忆起那日情形,就此一蹶不振。不料,英姿正错愕着,他却换了副嘴脸,笑道:“那日,不堪情形全被鹰隼郎君儿看去了,小奴真是想不到,梅山鹰隼,也会发善心救人,还是,我这般险恶的人。”
英姿千亿皆瞠目,心道这人刚还生死一线,怎么刚醒了,就又耍开贫嘴。
千亿聪明,接话道:“公子,你清俊如莲,任何人见了,都不免要出手相救的。”
六弦儿被堵了个正着,再思量,方觉千亿话中含义是在劝自己效仿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感他良苦用心。看他二人置身一处,般配犹如天人,而自己已是个被匹夫□的落魄下人,不免暗自怀伤。
那千亿似看穿了他的心思,道:“公子你歇息着,我有事先出去了。”
英姿看了会儿六弦儿,想问他究竟被何人□,又觉不合时宜,便让他卧床休息,自己也出得门去。
来到院中,望池中波光粼粼,几尾锦鲤几片莲,英姿心情也随之明朗。许是因为六弦儿醒来,亦并未如他所料般一蹶不振,此刻,英姿独赏佳景,即一除这几日的阴沉,再转身,对上书房大窗,英姿一眼看见了正倚榻的千亿,心头便是一惊。
只见,一缕白瘦的身影斜架在黑缎靠垫上,纤指捏白卷,想是入神了,那人垂眸抿唇,显露出一派专注的潇洒姿态。
英姿忽觉此人非凡,几步走至房内,千亿闻声起身,却不想刚放下书,就被他从后面搂住了,不禁一愣。
“公子...”微热的气息拂过耳鬓,又听他胡言道:“你快纳了我去罢!”
千亿哭笑不得,随即喝他:“放手!”
那无赖怎肯罢休,低头用下巴蹭着千亿脸颊:“我若放手,你下一秒便要飞了。”
“我若会飞,又怎会给你逮到。”千亿挣了几下,见毫无作用,便行缓兵之计:“你先放手,我自当考虑与你相好。”
英姿识趣的松开胳膊,千亿措了措,却并未逃脱,回身对上他,转开话题问道:“英姿,你与六弦儿是何时认识的?”
英姿如实答道:“于你我见他之前,也就见过一次。”
千亿嘴角微微一扬:“英姿,他对你颇为倾慕。”
英姿当即错愕,转念又觉得千亿是故意这般说,来考验自己是否专情,便想借此机会套人近面,于是道:“千亿,我自十年前与你定情之后,心中再无他念。”
千亿苦笑:“谁与你定情了,休得胡言。”
“那日你在酒楼,邀我和你回家的......后来,我们在城隍庙,你说过即是死了,也会念我,这还不算缘定今生么?”英姿佯装委屈。
千亿心中感念他至今仍记得自己每一句话,同时又笑他拿儿时戏言当真,正有一丝动心,那人却又没了正型:“公子,你若是不要我了,我便吊死在你家门前歪脖树上,即便做了孤魂野鬼,也定要日日夜夜扰你安宁......”
“你快去吧,”千亿打断他:“门前都是竹子,我倒想看看你如何才能上吊。”
英姿语塞,心中暗自怨自己还是书读的少,想不出个法子继续戏他。
千亿望了望厢房,叮嘱道:“英姿,他伤势初愈,你万不可像对我这般对他说话,以防得罪了人家。”
“他比你脸皮厚多了。”英姿反驳。
千亿蹙眉训斥道:“你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