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尚魁抛了抛手中戒指,笑道:“好宝贝,这可比那画幅有意思多了。”
“你不认识它?”薛孟庭心一沉,脱口而出。
尚魁挑了挑眉,十足诧异:“我应该认识?”语气疑惑,并无半点伪装的意思。
尚魁在手中把玩了一阵骨戒,随手扔回给陈念,道:“别瞪着我,在下只是借来赏玩片刻。”
是失去记忆还是蝴蝶效应?薛孟庭毫无头绪,却在片刻间冷静下来。刚刚任由陈念挡在自己面前是因为笃定妖魔王不会伤他,但现在妖魔王根本不记得陈念与自己的关系,他便不能不喝退陈念。
“退下。”薛孟庭沉声道。
陈念恭敬道:“是,师尊。”说话完毕,脚下一动不动,就像扎了根一样稳固。
薛孟庭被他气乐了。这倒真是陈念的作风。
他没空与陈念多啰嗦,尚魁也不会站在原地等他们纠缠清楚。所以薛孟庭干脆利落地踹了陈念一脚,直接把陈念踹到边上去。
陈念猝不及防,脸扑到地上,大约是吃了一嘴的灰。
薛孟庭没去看他,迎向尚魁感兴趣的目光,扯了扯嘴角:“白眉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出双倍行不行?”
“好啊。”出乎所有人意料,尚魁竟点了点头。在白眉老魔霍然变化的注视下,尚魁慢悠悠道:“他帮我弄了个分|身上来,所以我替他杀人抢人。要是你能把我的本体弄上来,我就反过来替你杀人,怎么样,划算不划算?”
“妖魔王打得好算盘。”薛孟庭摇头,“要把你的本体弄上来,非得撕开罅隙不可,这个成本可比杀了你和白眉的代价高多了,实在不划算。”
尚魁再次失笑:“你要杀我?”
白眉老魔恢复镇定,讥嘲道:“薛长老位高权重久了,便拎不清自家几斤几两了不成?要杀吾主尊上,你也配?”
薛孟庭懒得搭理他,只回答尚魁的话:“你不光记不清东西,脑子也很不好使。”
尚魁抬眉:“哦?”
“你最不该的就是把分|身的事情告诉我。”薛孟庭架起灵剑,忽然猛烈地咳嗽了数声。他以袖遮挡,擦拭干净咳出的鲜血后,方才继续道:“若是你本体上来了,十个我也不够你杀,可是来的只是你的分|身,那将死的便不是我,而是你了。”
尚魁伸出修长手指,点了点薛孟庭血染的袖口,道:“你看,你已经这样了,为何非要说大话呢?”
“我有没有说大话你比我更清楚。”薛孟庭的胸口剧痛无比,他顿了顿,挨过这阵疼痛,道:“刚刚我就在奇怪,既然是你要出手,为何一开始还要白眉和赤媚儿来拖延时间?”尚魁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薛孟庭便继续道,“后来感受到空间被封锁之后,我隐隐有了一个猜测。或许妖魔王实力大不如前,怕我用秘法召来同门,不仅杀不了我,还要折在此地。而且小小空间封锁之术,竟还要先拖延许多时间才施展得出,可见你如今的能耐是如何不堪了。方才你又说自己是分|身,我便知道自己一定猜对了。”
薛孟庭强忍疼痛,挺直脊背,眼睛明亮:“你出招时轻描淡写,其实用尽本事,无以为继,我说的是也不是?”
他话音方落,尚魁塌了半边身子,面色瞬间黯淡下去。原来他也受了重伤。
“你说得不错。”尚魁无所谓道,“不过那又如何?你比我伤得更重,最后还是你死。”他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你看我们现在的身体,是不是很像?”
薛孟庭也笑了一下,不太好看,但很轻松:“不像,我可比你强多了。”
可不是强多了?他半边身体还在,不过是不成样子,可尚魁的已经消融了。
“我每说一句,你便要反驳一句。”尚魁叹了口气,面露遗憾之色,“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薛孟庭终于点头,道:“既然如此,只好再打一次了。”
尚魁也点头:“打之前能不能告诉我,我忘记的东西是什么?听你的意思,我好像和那枚骨戒有些渊源。”
“我不知道,只是见你唯独对骨戒感兴趣,胡乱猜测罢了。”尚魁不记得骨戒,薛孟庭便绝不能说。先不提尚魁信不信他,单就因为陈念是凌空门弟子这一点,他就不会把陈念的身份说出来。
这是他的私心吧。能多做一刻师尊,便多做一刻,要他亲手把徒弟推到对头妖魔那一边,他真的做不到啊。
薛孟庭在心里苦笑一声,随即放下种种情绪,毫不畏惧地对上尚魁。
陈念脚下动了动,薛孟庭头也不回,道:“要是你还敢上前,就与我再无瓜葛,断绝师徒情谊。”
这句话十分好用,陈念乖乖听命,再也不敢乱动。
尚魁见他不告诉自己,也不追问,轻轻一笑,尚存的那只手上血光涌动,片刻后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出现在手心。
仔细一看,正是妖魔王的另一只手臂,只是手掌成爪,指甲指缝间全是鲜血。
尚魁伸手道:“请。”
薛孟庭闭了闭眼,点头的同时两个人同时动了。
一个掀起重重血影,一个惊起激昂剑意,或许不如方才声势浩大,却比刚才更加决绝惨烈。
“杀!”
“杀!”
“杀!”
血气与剑气对撞,两人各退数丈,停顿了一息,再度出手。
若是飞景还能用,只需再引一颗星辰,便能立时斩杀此具分|身。但飞景受到重创,几乎失去灵性,没有五十年滋养不能复原。薛孟庭只能用普通灵剑。但那又如何?
若是他输了,陈念必定会被白眉老魔带走,备受折磨。他怎么能输?
飞景剑,说的不光是他手中剑的名号,更指他心中锐利剑意。便是如今只能手握普通灵剑,他也要翻出蛟龙之势。
尚魁面色不复淡然,眼中隐隐有血气涌动:“薛长老不是有除魔卫道的好志向?没想到恁地不堪!”
“我实力不济,但要斩杀你一个妖魔分|身还是绰绰有余。”薛孟庭的剑越来越快。灵剑断了便换,换了又断,短短片刻,地上堆了三五把废弃灵剑。
血光与灵气交错不断,隐隐有虎啸龙鸣之音响起。狂风乱卷,竹林声响,数十株碧玉竹连根拔起,在空中一阵乱飞。陈念修为低弱,已经伏在了地上。白眉与赤媚儿努力站稳身形,额上大滴汗水淌下来,沾湿一片衣衫。
“想为师尊报仇?”尚魁故意激怒薛孟庭,扰乱他的心绪。
果然,血手印到了薛孟庭胸口,裂骨之声响起。
薛孟庭“嘶”地吸了口凉气,几乎要立时晕厥过去。他也红了眼睛,再换一把灵剑,一招削下血手五爪,厉声道:“想!”
没想到妖魔王还记得这番恩怨,这一战却是为了给师尊报仇,更有意义了!
尚魁干脆利落地扔了断臂,残存之手化作利爪,朗声笑道:“你家师尊确实厉害,可惜如今已在黄泉之下。”
尚魁故技重施,薛孟庭面不改色,手中灵剑再次断裂。他再去摸乾坤袋,其内已经没有飞剑了。
风沙渐停,碧玉竹尽数落到地上。陈念抹了把脸,站直身体死死地盯着对峙的两人。
尚魁已经扑到薛孟庭门面上来。爪状手掌魔气森然,与此对应的是剩下的身体也渐渐消融。但他全不放在心上,反倒十分高兴。
“中土有趣,他日必定带领族人来此常住。”他见薛孟庭摸不出剑来,笑意更浓,“薛长老,你可能拦我分毫?”
后一句话一语双关,既说薛孟庭此刻拦不住他的最后杀招,也说日后中土无人拦得住妖魔进攻。
薛孟庭一翻手,戒尺显现在手心:“拦不拦得住,可不是你说得算!”
戒尺当头迎上,最后一击,成败在此一举。薛孟庭全身浴血,咬紧牙关,咽下喉头涌上来的鲜血。
戒尺上有积年戒训,也是满腔正气,未尝不是妖魔克星。只是戒尺并非法宝,非得等妖魔王后力无继时才能使出。两相对撞,不过一瞬功夫,戒尺断裂,手掌崩灭。下一刻,尚魁残臂轰然炸开。
薛孟庭落回地上,反手收回损坏的戒尺,看向尚魁,道:“承让。”
尚魁沉默了一会,看了看两边空空的肩膀,洒然一笑,毫不吝惜赞美,真心实意:“厉害。”
薛孟庭眨了眨眼睛:“还不归去?”
尚魁更加佩服:“又被你瞧出来了。”说话间两腿也化作一蓬血雾,立时消散了。他就这么浮在半空中,转过脑袋对白眉老魔道,“对不住,下次上来再替你杀他。”
白眉老魔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尚魁的最后一点身体砰砰数声,炸裂开来。
而那桃花仙子,却是嘤咛一声,骇得晕厥了过去。
陈念深吸了一口气,急忙转身朝师尊奔去,堪堪接住薛孟庭脱力滑倒的身体。这具身体几乎无一处好肉,处处有深可见骨的伤痕,每一处都鲜血流淌。陈念抱在怀里,感受到手心一片黏腻。
陈念使劲地睁大眼睛,抖着手从乾坤袋里取出药粉撒在薛孟庭伤口上。他正要给薛孟庭体内送灵力过去,被薛孟庭轻轻一巴掌打开了。
薛孟庭有气无力,只说了一个字:“走。”
而同一时间,白眉老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向这一对师徒,眼中精光爆射,面上狞笑骇人:“走?走得了吗?”
☆、第十七章 生死
薛孟庭知道陈念不会走,可他总要试一试、劝一劝:“你留下只会给我拖后腿,立刻走,回凌空门找你两位师叔。”他说着想支起身体,但费了半天劲光挪动了一下手指头,还是陈念把他扶起来,让他枕在自己膝盖上。
薛孟庭喘了口气,拍开陈念再次伸过来给他送灵气的手:“没用,别白费力气了,你要是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尊……”他说话时胸口一阵剧痛,再有半句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
“师尊教训的是。”陈念一边说一边趁机给薛孟庭送了大半灵力过去,以缓解他胸口的疼痛。薛孟庭胸口被尚魁手掌所化利爪狠拍了一下,是全身受伤最厉害最要命的地方,陈念在一旁看得清楚。
他口腔里早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稍稍说话就能感受到刺激的疼痛。但他只想让自己更痛一点,因为唯有疼痛才能让他心里不那么难受。当年眼睁睁看着母亲自尽,如今眼睁睁看着师尊为了保护自己受此重伤,他永远没能力保护自己最亲的人,因为他是个弱者,可悲的弱者。他恨自己。
陈念的胸口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不顾一切地冲破桎梏冲破血管冲破一切阻挠。那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不是因为不恨不痛,而是因为太恨太痛。这种所谓的平静之下压抑着可怕惊人的力量,一旦有机会,它就会如同火山一样喷涌爆发,烧毁一切令它不满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