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知道,“附近有狼。”在西伯利亚,它们是更早的居民。
“你会害怕吗?” 后来他的小maker瞪着一双眼睛,紧张的问他。
“不会,我们有枪,”他做了个拉枪栓的动作,“它们敢来,就请他们吃子弹。”
的确曾经有人被野狼袭击过,甚至有人在他们自己的驻地附近就见到过这些饥饿的家伙逡巡徘徊。不过sasha从没见过,也没特别上心——他在被那只捕狼夹夹住的一瞬间还在想:这是哪个小题大做的蠢货。
这也怪他没留心,一脚踩进那个雪坑。他随即跌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声音都被扼在嗓子里喊不出来,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鲜红的血液染在白的刺眼的雪地上。
他被送到医院,沮丧的听医生说他的小腿被夹断了,他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长胖了好几公斤。因为第一个月的每个周末,kulik会来看他,例行的带给他军用罐头;但后来他又慢慢瘦下去一点,因为后来kulik就不来了——他去了装甲师。
Sasha回到部队的时候,天气已经暖了。他觉得住了一次医院,自己的性格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人们再拉起玛祖卡旋律的时候,他似乎没了先前的兴致,“我的腿不太舒服,”他这样说。
Sasha还去过一次自己受伤的地方,雪早已融化得干干净净,那个捕狼的夹子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装甲师的驻地和他们不在一起,之后sasha几次见到kulik,时间都匆匆忙忙,他们都没空说太多话——在有限的几次碰面里,他们还几乎吵了一架。
Kulik说:“被派去的本来是你。”
他笑道:“啊,我明白,所以这是对你骄傲性格的挫伤?”
这当然是玩笑话,只是他没料到Ilia激烈的反应:他原来的室友像受了莫大的侮辱,差点把桌上的水杯摔到地上。
后来远东的局势渐渐紧张,直到诺门坎战役;在他觉得终于可以轻松点的时候,他听说kulik被调去了莫斯科。
当然,还有再后来的很多事情。
Sasha停住了脚步。有零星的雪花飘下来,落在他大衣的皱褶里。Sasha摊开手,那些带着凉意的结晶便倏地融化,消失无踪。
下雪了,sasha想,该回去了。
他轻轻推开宿舍楼的大门,有些生锈的门轴还是吱呀呀的响了一声。
他拂去头上融化的雪水,蹭了蹭鞋底。等他抬起头来,发现一个人无声的站在面前。
“是我。”kulik低声的说,“等你很久了。”
Sasha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顿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什么事?上楼说?”
Kulik的声音依然很低:“不用了,我还得回去。”
他们沉默了一下,kulik再开口时发现突然觉得气短:“上次我说,你恢复军职的事,加里宁兵工厂需要一个军代表,他们想请你去。”
他有些急促的说完,眼睛扫向地面;水泥地上的脚印横七竖八,全无章法。
Sasha没有回答。
“这不是正式的通知,”kulik向一旁侧身,“我听到这消息,想先来告诉你。”他抬手整了下领章,抿起嘴唇,“我先走了。”
“Ilia,”他走过sasha身边,听见那人语气平和的叫他。他回头看向sasha时,sasha正在微笑。
“Ilia,”他重复道,含笑的语气中骤然泛起苦涩,“你要知道,你并不亏欠我什么——任何人和我之间,都不存在什么亏欠。”
作者有话要说: sasha想起的那首歌叫做“远在小河对岸”,曲调是流放西伯利亚的十二月党人谱的,词是为苏联骑兵军的战士填的。毛熊的红旗歌舞团有一个特别深沉而温柔的版本。其实这个歌用男声合唱唱出来,都非常深沉温柔
☆、11.20
1941年11月苏军军情通报(部分):
德军攻占季赫温后未能在攻占斯维里河;11月中旬,我军转入反攻……
----------------------------------------------------------------
基洛夫军医学院的外科病房。
“抱歉,这不是探视时间,”查房的外科大夫说,陪在病人床旁的一个中年人转过身来,虽然发际线已经退得相当靠后,但眉眼中看的出年轻时大概是个帅小伙,他穿着军装,肩章是亮闪闪的少将军衔。大夫说,“我们在查房,下午会允许亲友来探视。”
“劳驾,我们,”少将话没说完,却听见医生“咦”了一声,“sasha?”
sasha已经转过身,这医生是他室友。他笑着说:“上午好,真巧。”
“那么我们改天再聊吧,”病床上的人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嘶哑,“谢谢你院长,还有,sasha。”
大夫微微歪头看了一眼床头卡片上患者的信息:Sergey Volkov
Zhulin和sasha走出病房,默默走到走廊尽头。
“今天Sergey很高兴,”zhulin说,“你来看他——你到列宁格勒好几年一直都没找过他。”
Sasha似乎想说点什么,可他舔了下嘴唇最后什么也没有说;Zhulin听见他轻微的叹息了一声,自己心底好像也有什么被触到了似的,“都过去了,”他拍着年轻人的脊背说,可话音出口语调就抑制不住的低沉下去,他勉强的重复道,“都过去了。”
即使没有和医生谈过,他们也都看得出,Volkov的情况不太好。
几天前,sasha被叫到zhulin的办公室时,完全没想到是为了这件事。
Zhulin不出所料的先跟他谈了做兵工厂做军代表的事,他当时答复道:“如果这是命令,我可以服从。”
zhulin说:“我想你大概没兴趣想这职位为什么会空缺出来,”sasha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给出的显然不是一个积极正确的态度,但院长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令他诧异的:“因为原来的军代表得了肿瘤,这人——是Sergey Volkov。”
Sergey Volkov曾经在伏龙芝获得金质奖章,按照惯例,他可以在全军挑选单位,但最后Sergey决定留在伏龙芝。“人们觉得这是一个愚蠢的决定,”他曾对sasha说,“可我觉得这才是我想做的。每天做着想做的事情,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美的了。”
“Sergey Volkov也在列宁格勒,”sasha记得刚到这里的时候,zhulin跟他说,“你不想去见见他?”
他当时思忖了半天,最后说:“过一阵吧。”
于是一直到了现在。
刚才他们小心翼翼的绕过了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和同样不太愉快的现实,Volkov教官以一贯认真而温和的态度引导着这场物是人非的闲谈,其间他费劲的就着水咽了几片药片,并且轻描淡写的说:“我胃里长了个东西。”
大夫在办公室门口看sasha:“你回去吗?”
“我还没想好——不过有些事问你。”
他们沿着走廊向院子里走去,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来,那一天是冬天里一个难得的晴天。
“那病人常跟我抱怨,”大夫模拟着他们的语气说,“我再不想继续躺下去了——你替我想想,什么都不能做,我连睡觉都睡得烦了。每天对着白色的屋顶,你不知道在那监狱里多叫人窒息。”
Sasha轻轻笑道:“唔,可怜的囚犯。”
他们在门口的台阶上站住,sasha仰头看着蓝色的天:“你刚才提到监狱,牢房的灰颜色的墙,你现在会更加理解蓝颜色……”
大夫似乎非常赞同的深深洗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接着他问:“你认识那个患者?”
“哦,他是我在伏龙芝的教官。”
院子的树木上干枯的叶子随风飘落下来,空地中间的喷泉水池已经干涸。
话题似乎沉重起来,大夫把手□□白服的口袋说:“他的病情不很乐观。”
“还有治疗的办法吗?”
“当然,我们可以选择手术,患者本人也这样要求——但问题就在这里,手术的风险大于获益;说得更通俗和直白一点,”大夫压低了一点声音,“如果不手术,大概还能有几个月的时间,但手术可能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Sasha转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点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说什么?我可能没听清。”
大夫叹了口气,解释这样的事情常常令他头疼:“我们恐怕没有特别好的办法真正治疗他,与其手术,姑息疗法也许反而活得更久些。”
“可是,如果把病灶切掉……”
“手术能解决一切——这是一个普遍的误解;我恐怕患者也存在这样的误解,所以他很坚决,而我们……”大夫低下头,用鞋尖踢开一块石子,“有些话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
Sasha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没有亲属在这里?我觉得这种事情,由亲属来转达会容易接受一些。”
“我去试试,”sasha说,“或许我说不好,”他宽慰的笑了笑,“只是试试。”
Sasha后来从没对人提及那个下午的谈话。那次谈话没么也没有改变,但也改变了很多东西。
当他委婉的转述医生的观点,Volkov突然笑道:“sasha,你会在意多活几个月吗?”
这话问的如此直白,sasha猛然怔住;就像若干年前他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对着老师的提问,会张口结舌的不知所措。
Volkov说:“既然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是躺在这里,我宁愿用更短的时间替换下好几个月的折磨。”
“就好比一个不恰当的例子,”他接着说:“sasha你告诉我,对一个罪犯最残酷的惩罚是什么?”
“死刑?”
“不,只有老实人才怕死刑,真正的亡命徒是顽固不化的;他们会对他这么说:既然你的罪行已经暴露,不,你不会被执行死刑,相反我们要你活下去,在你的堕落和痛苦里活下去;除非你自己想死,想在死里忘掉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Sasha点头又摇了摇头, Volkov这番话连同讲话时期切的神态突然令他有着一种强烈的共鸣,像是有一件开关被扳动,许多场景泄洪般涌进脑海,他的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跃出身体之外;他在激流中跌宕,几乎身不由己。
而最终,他用最大的理智和克制开口说,即使声音里依然有抑制不住的颤抖:“我也希望所有痛苦都可以有痛快的了结,但我依然觉得,生活里并不只是自我,还有那些你热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