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稍微有些神游的状态直到爱克菲洛来到他面前,对他说“回去吧”时才结束。他从刚才起一直待着的地方离开,来到纳希亚面前,说:“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您谈谈。”
老人从他的书籍里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放下笔说好的。正在安德罗梅想避开爱克菲洛的听力范围时,王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有些不快:“安德罗梅,你打算瞒着我做什么吗?”
安德罗梅从容地转身: “我只是不想伤害到您的感情。”
爱克菲洛瞪着他,他也就从善如流地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对纳希亚说:“请您以后不要再跟王子殿下联系了。王对此很不高兴,您大概也知道。我想您也不愿给别人添乱,更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吧。”
他这一番话说的很明白,神情也冷淡而严肃,让纳希亚和爱克菲洛都知道他没在开玩笑。余光里,他瞥见爱克菲洛渐渐收起神情中那一点愉快,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然而纳希亚听完后,微笑着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安德罗梅游刃有余地回答:“尽忠职守而已。”
“啊,”纳希亚不急不躁地讽刺道,“我不知道皇家卫队还有责任干涉王子的行动。”
安德罗梅冷冷地反唇相讥:“我也不知道随便哪个魔法师都能来跟王室攀乱七八糟的关系。”
“愚蠢!”纳希亚提高了声音,“我才不是在攀关系。我是在挽救一个黑魔法师中的天才,他不幸出生在了迂腐的王室。难道就为了讨国王和你这种人的欢心,要牺牲殿下那优秀的天资吗?”
“话说得真好听。可是谁知道您不是在借机传授一些危险的东西?”
“危险的东西?唉,你们这些人,真是太愚昧了!谁说黑魔法只能做坏事?魔法的运用是一门伟大的艺术……”
纳希亚正准备开始又一轮科普,就被旁边传来的第三个声音喝住了。“你们两个都闭嘴,”爱克菲洛走到他们中间,精致的脸上充满了不悦的神情,“忘了我的存在了吗?!”
——我们本来打算避开您再吵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回王宫的路上,爱克菲洛显得很不高兴。
“你真让我失望,安德罗梅,”他抱着纳希亚给他的书,神情漠然地盯着前面的路面,“我以为你能理解我。”
“抱歉我不能,”安德罗梅这一次似乎不打算给他多大的面子,“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抓着这东西不放,黑魔法一直是被大多数人所敌视的,您因此而正在失去您父亲的信任,这想必您也察觉到了。”
“那是他们无知!”爱克菲洛显得有些激动,又有些委屈,“我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也没伤害谁,凭什么就觉得我不好……天生的精神力属性又不是我能决定的!都已经到我手里的东西,我还不能学着用它吗?”
“您已经被纳希亚洗‖脑了。”安德罗梅凉凉地说。他那时刚吵完架,是真这么觉得的。
爱克菲洛像受到什么伤害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独自往前走去。安德罗梅停下脚步,没什么负罪感地问:“您回去不需要搭我的便车了吗?”
爱克菲洛不得不停下来,回到他身边时,脸上的表情像要把他给吃了。他恶狠狠地、然而在安德罗梅看来没什么用地威胁道:“你要敢告诉我父亲,我就从书里给你找一个最恐怖的咒语诅咒你!”
后来安德罗梅也确实没把这事告诉佩罗拉迪斯,出于某些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原因。他似乎在内心深处不觉得爱克菲洛真的就会用黑魔法来伤害别人,或者王子是黑魔法师这件事本身有什么难以接受,只不过因为遵从王命的职责所在,而要对此进行阻止。然而既然王子本人强烈反对,而且后来也真的没出什么岔子,他也就不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了。毕竟,他的本职工作已经够忙了。
几个月后,在他都快忘了这事的时候,爱克菲洛忽然找到了他。王子似乎也是个不记仇的人,再出现在安德罗梅面前时依然是纯然微笑的样子。他要过安德罗梅的刀,对着它施了个小咒语,又把它还了回去。
安德罗梅起初有些不知所谓,又过了几个月,他才发现其中的玄机。他的刀再也不需要磨了。不管用多少次,都还跟新的一样锋利。他一瞬间就想到了之前爱克菲洛的那个咒语,便去找到王子问个究竟。
“你终于发现了呀,”爱克菲洛从他的书本中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他,“那就是个货真价实的诅咒,我诅咒你刀刃上的‘磨损’,它就不敢靠近了。”
安德罗梅头一次听说“磨损”这种东西也可以成为诅咒的对象。
“当然可以了,”爱克菲洛显得有些得意,“不仅‘磨损’,‘尘埃’‘疾病’和‘失眠’也都是可以被诅咒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只要你不喜欢它,我就可以不让它来——”他望着安德罗梅,精致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乖巧,“——现在你相信我了吗?黑魔法也是可以好好用的啊。”
安德罗梅这才想起将近一年前的那场风‖波,这才明白爱克菲洛花了一年时间,为了让他接受自己的观点。这让他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即便他在与纳希亚争辩时显得那么牙尖齿利。
这时爱克菲洛话锋一转,说:“如果你觉得这足够有说服力的话,我就要把那个诅咒撤消了。毕竟一直维持着它,让我稍微有点儿累。”他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安德罗梅身边,朝他伸出手,“可以吗?”
“当然,”安德罗梅几乎是立刻就把刀送到了他的手上,然后,他终于还是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您不要用这种方法来向我或其他任何人解释。毕竟,我听说长时间持续的精神力消耗对魔法师不太好。”
爱克菲洛把刀还给他,露出了一个有些落寞的笑容。
“你能理解就好。其他人,我不想对他们解释了。”他轻轻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了w 于是勤快的更新可能要到此为止了,因为我马上就要出国,得趁着这几天狂刷暑假作业。
(这个时候了还要出国去浪,现在深深地觉得自己是一条不合格的高三狗==)
我发现似乎在我无意识的情况下把这个番外写成了以人物为线索的,家人→提沙→菲洛这样的节奏,下一章该轮到苏南了 其实将军和苏南的故事很早之前(早到手稿时代)就写好了,但是太长了,而且画风和现在的剧情不太一致,可能得大面积修改。感觉这两个人的关系很难把握好呢压力有点儿大&gt&lt
☆、番外 异乡人
【七】
安德罗梅和爱克菲洛坚固的同盟关系就此确立,一直持续到后者继承王位,那时他们两个间才第一次出现了一些裂痕。安德罗梅被打发到很远的地方去取缔一个佣兵团,这其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些惩罚的意味。
安德罗梅自己倒显得不以为意,也不知道是明面上不说,还是真的不在乎。他似乎只是把这当成了一次普通的外派任务,尽职尽责地做好本职工作而已。
那是一个明月高悬的夜,银星像沙子一样撒在蔚蓝的夜空里,不用借助火把就能看清地上东西。苏南和他的兄弟们骑马立在视野开阔的高地上,身后是训练有素的部下。所有人都静默无声,苏南盯着影影绰绰的山下树丛,看见一片黑影悄然移动,仿佛阴影爬上窗沿。
他很早就听到了爱丁堡派人来讨‖伐他的风声,但他很显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和他的兄弟们很早就做好了准备,如今算准时机出现在安德罗梅的军队面前。他们交叉着出现扰乱对方的方向感,很有技巧地一直保持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时不时消失一下,很快又再次出现,总让身后的追兵觉得差一点就要抓‖住他了。玩儿这套把戏苏南已经轻车熟路,自从发明了这套方法,他们的人员损失减少了许多。
终于,在荒山野岭里兜了一阵圈子后,苏南又消失在了追兵的视野里。这一次他辜负了他们的期待,再也没出现在他们眼前。追兵没了目标,这才发现冬天草木零落万山一景,自己已然忘了来时的道路了。苏南清楚大山就像清楚自己的掌纹,不过那也是他多年生活在这里的结果。即使在有组织的侦‖查下,要想熟悉山间的道路,没有个两三月根本不行。
他毫无负罪感地一路哼着小曲儿回老巢,冷不丁一把利器飞过,条件反射地一矮身,身后响起一阵抽刀出鞘的声音,他猫着腰定睛一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 一把黑色的大镰刀正正好钉在他脑袋刚才在的位置。
苏南不禁在心里说了一声我‖操,然后直起身,用手势告诉身后的人不要轻举妄动,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山路的拐角,等待着那个选用这种武器的人现出真身。
那人很快就出现了。先是笼罩在山的阴影里只能看出一个轮廓,在一点点露出马头、马脖子、握着缰绳的手和被轻甲覆盖的双臂,最后是全身。随着他的出现,敌军士兵也像凭空出现一般将苏南他们团团围住。
“有埋伏!”苏南喊了一声,全身进入紧绷的戒备状态,同时脑子转得飞快,努力想出任何快速安全脱身的办法。
然而对面的苏格兰将军轻蔑地看着他,那视线告诉他他已然是笼中之鸟瓮中之鳖,所做的任何逃脱的尝试都只是增加笑料。他骑在马上向苏南走过来,走近了苏南看清他有一张长得颇为漂亮的脸,不过一张嘴就推‖翻了他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
“沦落到靠耍小聪明蒙混过关的地步了?阁下也真是可怜。”他说。
失算了,这人查过老‖子的底细。苏南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黑衣人向他走来,他下意识地后退,却听身后“当”地一声,伸来的两根长矛阻断了他的去路。安德罗梅讥诮地扬了扬眉,用刀鞘抬起苏南的下巴,看了一眼他的脸就随即放开了。
“俘虏他。”这是他丢下的最后一句话。
安德罗梅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至少到目前为止。在出发之前他花了两个月时间派出人去搜查佣兵团所在山地地区的各种详细资料,他的副官珀拉很擅长安排这种事。直到对目标了如指掌之后,他才从爱丁堡动身。早年的时候提沙就曾经告诫过他战场上最重要的是消息灵通,他多年来一直深以为然。
回到大本营以后,他非常满意地看到自己派出去的另外两队人也成功抓获了苏南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这收获比他预期的还要好。他这次来就打算擒贼先擒王,没有了头目的雇佣兵团会是一盘散沙,到时候会非常好搞定。现在已经把斯威加德兄弟里的三个抓‖住,明天白天到山上去端了他们的老巢就能结束了。这天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
第二天,总攻如期进行,这次他没有再分兵几路,而是倾巢而出对山上的要塞发动进攻,只留下一少部分人看守着营地。然而越往山上行,他的担忧却越多了起来。他隐约觉得苏南可能比自己认为的还要狡猾些,在昨天那种情况下看不出他的真实实力,但能控制住这么大的一个军团,他和他的兄弟显然不是等闲之辈。这么想着安德罗梅越发觉得应该快结束山上的事情,掉头回去。
双方山上山下交战了一整天,到太阳快落山时,安德罗梅已然胜券在握。然而就在他松了一口气时,身后一阵嘹亮的马嘶声响起,一个不留神一条铁制的锁链已经像蛇一样缠上了他的镰刀,紧紧绷住让他动弹不得。
身后马蹄重重落下,转眼之间苏南就一改昨日的落魄,神气活现地出现在了他面前。安德罗梅认出他手里的正是昨天锁他的铁链。苏南抖了抖手上的铁链,安德罗梅这才第一次听清了他的声音:“将军,你手下的士兵还是调‖教得不够啊。”
安德罗梅试着挣脱他的束缚,但没成功:“阁下见怪了,我猜只是并非所有人都像您那么卑鄙而已。”
“哈哈,是啊!”苏南大笑了几声,紫色的眼里划过一丝凶狠,“所以他们都被我杀了!”
这才比较符合自己对他的想象,安德罗梅心想。这个时候他依然十分冷静,见无法摆脱苏南的锁链,索性就把手一撒,突然消失的拉力让苏南一个趔趄,连忙退了好几步。他趁这个机会抽刀出鞘,两人混战在一处。
当他抽‖出刀来的时候,苏南小小地吃了一惊,没料到他还有后手。其实他回来得看似威风,实则窘迫无比。他一路从山下杀上来,只有曼提斯和刚多拉斯两个帮手而已,身后的追兵却数以百计。他没办法,要逼退他们只能从安德罗梅下手——他也懂擒贼先擒王。
太阳西沉到只剩一条红线,苏南终于制住了他的死对头,自己也累得筋疲力尽。但总归是结束了,胜负已分。
“都住手!”他大声喝道,“你们统帅在我这儿,想留他命的现在从老‖子的人身边退开十步远!”他站在安德罗梅身后,粗铁链被折成几折抓在两只手里,紧紧压着身前人的脖子,稍一用力对方就会窒息而亡。
安德罗梅的部下看这架势,迫于无奈只好照做,然而他们还没动,就听被勒住的安德罗梅挣扎着发出一声斥责:“谁敢!”
他的部下看见指挥官森然的神色,生生收住了脚步。
苏南毫不犹豫地勒紧了锁链,引来安德罗梅一阵狼狈的咳嗽和喘气声,他凑在对方耳边,用玩世不恭和挑衅的声音低声说:“将军,你以为老‖子真不敢杀你吗?”
安德罗梅没理他,突然趁他贴得近时发起了一个肘击,盔甲上手肘部位的突刺重重地击打在苏南柔软的肚子上,令后者猝不及防地感到一阵剧痛。
“我‖操‖你大‖爷的……”苏南弯下腰,疼得额头上都泌‖出了冷汗,但手依然死死地抓着铁链勒住安德罗梅不放。他本来就没有安德罗梅高,再一弯腰直接把安德罗梅带得往后倒去。安德罗梅挣脱不开,眼看就要被勒断了脖子,在他眼前发黑脚下发虚的时候,小时候被安德里亚掐着脖子摁在墙上的记忆又像鬼魂一样缠了上来。
这一段记忆的重现仿佛恰到好处的轻轻一击,敲断了他脑海里用十二月北极冰冻成的那根名为“冷静”的神经。
——给我去死吧!!
下一秒,周遭的人们就看到,被勒得只剩一口气的安德罗梅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生生抓起苏南的双手举过了头顶,把锁链从自己的喉咙上拿开,然后一脚把苏南踹了下去。他的身后是不知几许的山崖,站在上面能听到下面湍急的流水声。
双方士兵都被眼前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被推出去的苏南反应非常迅捷地抓‖住了安德罗梅的脚,把他也拽了下去。一时间山崖顶上一片安静,只有天边的太阳沉默地一点点下移,沉入地平线,不见了踪影。
安德罗梅被推下山后落入了湍急的河流,冬天河水不封冻,只是冰冷刺骨。昏厥的他没漂多远就搁浅在岸边,被冷水冲了好一阵才转醒。醒来时他还有点不知发生什么事的恍然,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被苏南拉下山的。有些费力地撑起身,他一眼就看到了跟自己相隔不远的苏南,好像还没醒。他艰难地爬起来,感觉四肢都僵冷得不像是自己的,沿河而上沉默地在水下摸索着自己的兵器,找到后又一声不吭地把它从水里捞了起来。浸在冷水里的金属冷得他一哆嗦,随后就没知觉了。安德罗梅忍住头晕眼花,用镰刀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地挪到了苏南旁边,一点一点蹲了下来。
然后他伸手到腰间,把还佩着的刀抽了出来,金属摩擦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假如苏南不是被这声音弄醒了的话,安德罗梅就已经成功把刀刺进他胸膛里了。多亏他醒得及时,往边上一滚捡了条命。